青笺春秋吧 关注:56贴子:1,073

(霹雳)意绮·故人来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2013年10月,意绮路上第二篇长篇,还算满意的作品=。=


IP属地:海南1楼2015-11-11 10:02回复
    快步回了自己屋子,绮罗生顺手搁上门时,才察觉尚握着那朵红花,在两人手中反复得时间久了,也微染了些手心的热度。
    欲扔又止,绮罗生终是将花丢在书案上,就近在椅上坐了。案上端放笔墨,又有一方石砚,摆放整齐。他一手将砚台抓来直接贴到额上,沁凉之意渗透肌肤,也叫他情绪为之一醒。火气消褪,才恍然觉得,自己刚刚何其失态,简直既无颜面,又失口舌,竟似魔障了般,无法自控。呻吟一声,他几乎将额头直接磕到书案上去,咬牙切齿敲了自己一记,闭上眼睛自欺欺人不肯再想。
    心情缭乱,那股未随高热褪尽的病倦又涌了上来。迷迷糊糊中,绮罗生隐约觉得,自己似是打了个盹,又仿佛还清醒。似梦非梦中见自己少幼之时,或坐或卧,或行或立。那时童蒙年少,犹梳着双髻,本该是一派天真,却喜怒哀乐,仿佛时刻被人牵引。本在玩耍时,忽感心中一处悲伤,便不由自主嚎啕出来;本在困觉之时,忽感心中一处喜悦,便要开心拍手而笑。直到再年长许多,才恍惚知晓,这便叫做神有所牵,意有所至。只是素未平生之人的悲喜,如何牵系在了己身。
    但年岁渐久,不知不觉中,又隐约生出一份眷恋来。似乎这样冥冥中可感一人私密,也成了自己可以独守的秘事,进而滋生孺慕之感,羞对人言。
    这样一头发着梦,一头经脉之中,渐生一股熟悉的灼热之感,混杂在内息之中,流转周身。行经四肢百骸,便如抚慰全身,叫他渐渐沉静下来。
    这一头睡下去,浑然不觉时辰易过,日头早挂不住了,渐渐西滑,屋子里也就都灰蒙蒙笼上了一层暗色。
    忽然一声轻响,屋门应手而开。夕阳拉长了意琦行站在门口的影子,他的动作顿了顿,似是没有料到屋内人这般毫无警觉,但转眼看到绮罗生趴在书案上别扭得不是一分两分的睡姿时,又觉得有些无奈。
    几步过去,轻轻一揽,绮罗生便顺着力道直接歪进了他怀里。不大幅度的动作让他人醒过来,意识却还迷惘,一时混沌得抓住了意琦行的衣袖,含糊一句:“是你么?”
    他自觉是在问梦中人,意琦行却垂下眼来,瞧着他被雪白鬓发遮了半边的脸,也低声应了一句:“石州,见胜园,是你么?”


    IP属地:海南6楼2015-11-11 10:10
    回复
      章五:夜船灯
      万未料到熟悉的声音出现在此时此地,意琦行一片错愕中,画舫上垂帘挑起,露出半张脸的可不是绮罗生又是哪个?正以一柄玉扇支了下颔,笑眯眯道:“先上船来吧,再叙话也是不迟。”
      意琦行瞧清楚了人,心中也是此意,当下不再迟疑,衣袖拦风,已跃在画舫之上,一把挥开纱帘,大步踏了进去。
      船舱之中,陈设周全,绮罗生倚窗坐着,手边放了只还未打开的食盒,摇着扇子不开口,只是冲他微笑。意琦行皱了皱眉,并不客气,直接揽衣在他对面也坐下了,借着晕黄烛光只是打量他。
      两人似是较着劲般都不说话,到底还是意琦行直率毫无回避的目光看得绮罗生面上渐渐泛了些许红,清咳一声道:“莫看了,虽然我当年也曾想过,若是再有一个兄弟姐妹,定要给他取个名字叫做‘绮罗香’,但时至今日,早已不再想这白日梦了……你不曾看花了眼,可以回魂了么?”
      意琦行略带嫌弃的摇了摇头:“绮罗香?不好听。”然后未再去研究绮罗生变幻的脸色,直接切入了正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他毫无风趣的回答噎得一顿,绮罗生虽是无奈,却也板不起脸,只好叹口气将一旁的食盒打开了:“我若说,是我惦记你今晚风餐露宿,没饭吃,没床睡,专程从山上跑了下来,你会不会感激涕零?”
      “你要是想我相信,我便信了。”意琦行答得坦然,眼中却微带了笑意,“只是,见你还有心思说笑,想来并非山上出了什么意外才是。”
      “风波吹不上山,于是我便下山来自己找风波了。”绮罗生玩笑开罢,终于肯老老实实答他,“我是七修中人,七修之事自然有份。要是只让你一人担起,未免太过凉薄不是!”
      “山居清静,你若真心喜爱,不必为此事再入风波之中,我一人也可应付……”
      话音未落,便被突然塞进手里的一双筷子打断。绮罗生侧着脸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捡出来,像是在随口应他,嘴角的笑意却遮也遮不住:“连食宿都要人接济了,当真不需要我么?”
      意琦行一愣,终于没了言语,沉下脸来看着绮罗生盛饭布菜。那食盒硕大,足有三层,船上一张小几,摆得满满当当,尚有搁不下的点心。绮罗生抬头见他脸色,又是一乐,动手为他添了碗鱼汤:“要谈正事,先填饱肚子再说。就算大剑宿你功力深厚,修行到了辟谷的本事,可也总要顾及我还未用晚饭不是。”
      听他如此说,意琦行才缓了神色,用筷头点了点碗沿:“那便先吃饭吧。”收起了那几分尴尬,登时又是一派主人家的气度口吻,似再自然不过。
      饭菜虽是托渔户办来,但给足了银钱,自然精细可口。两人彼此不拘,尽量一饱,餍足了五脏庙,才换上点心香茶,对坐慢谈。
      茶叶是绮罗生自家备下,用花朵仔细熏过,前几日在山上时,意琦行已喝得惯了。他饮食上无太多好恶,拿来便饮,只做解渴用。绮罗生摇头笑笑,也就随他,自己捧了杯慢啜一口,道:“看你一身风尘仆仆,又误了饮食,想来是追查凶手之事,叫你劳神了。”
      意琦行有些意外:“你也知茶楼一事?”
      “前后擦肩。我到之时,你已经离开了,我是自名友人口中,听到有位‘武艺不凡的剑者’追凶而去,而那人死因,又似与七修之事相关,便猜是你,看来果真不错。”
      在绮罗生面前,意琦行并无隐瞒之意,当下便爽快道:“正是。你可还记得我之前所说,四年前七修传人自相残杀一事?”虽是发问,但他不待绮罗生回答,又继续说了下去,“外七修武学偏向奇门异术,招式大多也诡异残毒。当年那一战,虽有四人被我与一留衣所戮,但修为最是高深的三人,却侥幸逃出生天,不知所踪。今日茶馆中的人命,那处致命伤痕,三道青色指痕直透颅骨,乃是其中一人的独门招式‘邪衍五尸诀’所留。既然敢以此招堂皇伤人,恐怕外七修余孽也要随之再现江湖了。”
      绮罗生有些嫌弃的撇嘴:“这种招式名字,听起来就十分的歪门邪道……我也见过死者伤口,抓骨破脑,极其凶残。使用这般武学之人,想来也非善类。”
      意琦行在他手背上拍了怕,似是安抚,态度之顺理成章,竟叫两人都未觉有何不妥:“并非全然如此,七修武学创始之人,本不存正邪善恶之分,武者人为也,或侠或贼,在其人而不在其招。”他垂眼又想了想,“外七修素来垂涎内七修的武学秘籍,譬如我手中七修剑法,若是被他们夺了去用来作恶,你说是人恶,还是剑恶呢?”
      绮罗生怔了一下,心中攸然触动旧恨,略略偏了头:“是我失言。只是你这比喻打得粗糙了,谁不知七修剑宿,一剑石破天惊,可化辟山河。”他轻笑一声,“能在你手下讨到便宜的,几稀矣!”
      “武无止境,世间总有难料的风云。”
      “好好好,不提这个了,”见他严肃,绮罗生反而失笑,“那说回正题,你可曾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摇了摇头,意琦行道:“我追到城外人烟稀少处,失了踪迹。寻找过程中,不知是否误闯了什么隐秘之地,被一座花阵困住许久,直到天晚才脱了身……唔?”
      意琦行正待再将花阵中的情形说出,忽觉目光所及之处景物都微微晃动了下,前一刻还在小几对面的绮罗生,恍惚竟靠近在咫尺之间,眉眼可及,吐息可接。他愣了楞,不由自主想抬手去碰触,一动作,却“哗啦”一声,带翻了手边瓷杯,茶水立刻流了一几一身。
      “意琦行?”绮罗生也发觉了他的异常,忙探身过去,把住他的臂膀,“你怎么了?”
      意琦行一手按住额角,晃了晃头,只觉眼前人与物,还是时而错乱,时而清晰,他心中却是明白的,得了绮罗生的扶持,便闭目以免再乱视听,只道:“应是有残余迷香之力未清,又发作了。”
      绮罗生听得茫然,但意琦行的不妥却是看在眼中。他虽不知迷香之说从何而来,可当务之急,也顾不得那些,忙道:“你不要乱动,让我来看看,可好?”
      意琦行未答话,只将半身重量不曾犹豫的交到了他手上,绮罗生会意,半搀半扶他起身,两人手脚牵绊着,挪到后舱卧房中去。
      后舱之中同样陈设整洁,因是船居,只设了简榻,好在因着主人喜好,打造得格外宽大些,被褥也是崭新换上,一应俱全。绮罗生让意琦行在床上坐了,伸手探他脉搏,半晌才道:“你体内真气经络,全无异样,此药也未曾迷人神智,倒是怪异得紧。”
      意琦行闭着眼,不知身遭摆设,只好依然捉着绮罗生的手,道:“此药作用,恐怕只在扰乱眼耳之用,与其他却是全然无害。”他便将在花林中种种细说一遍,只是略去了二女调笑之事,末了道,“我在林中脱身不能,固然是触动了阵势,但被花香乱了所见所感,恐怕也是主因之一。只是此香该是已经解了,为何现在又发作出来?”
      绮罗生却是心思剔透,转了转念头,笑了出来:“若叫我说,这倒该是大剑宿你的不是了。寻常人被困阵中,得佳人赠香花引路,无论如何也该爱不释手,或欣赏或把玩,恋恋不舍才是,再不济也会拿来琢磨琢磨其中的门道关窍。你倒不解风情得紧,前脚出林,后脚就随手丢了,殊不知花枝中的解药,只怕还未完全发散出来呢。之前你一直运功赶路,或是不觉,如今酒足饭饱松懈下来,那未散尽的余劲,就要发威了。”
      听出他玩笑之意,意琦行“哼”了一声,随意动了动手臂,却是让两人挨得更近了些:“那种旁门左道的把戏,令人不悦。”他想了想,又忍不住脱口加上了一句,“若论花香,也远不及你院中所种的牡丹,让人舒服惬意。”
      寻常一句赞誉,却叫绮罗生耳根微热。他在意琦行肩膀上轻按了下,想叫自己直起身子,不想握住手腕的力道甚稳,反而向前栽了一栽,张口吐息,正落意琦行耳畔:“蒙你这句话,我也要尽力一试为你解开此毒了。”
      “嗯?你会解毒?”意琦行有些意外,但更意外的是绮罗生忽然接近了的距离。他未加思索,顺手一捞,也不知胡乱扶住了哪里,忽觉所触处,微微一僵,绮罗生按在自己肩头的力道已经变成了推拒,低低从牙缝里漏出一声来:“放手。”
      意琦行目不视物,只觉他有些反常,抓着他的手又用了两分力气一握:“绮罗生?”
      这一记奇准的捏在了腰上,绮罗生腰间一软,险些跪到床沿上去,脸上再也控制不住的烧红,猛一发力,连连挣开三步,狼狈道:“我去收拾些东西来,给你驱毒。”便脚步踉跄的出去了。
      剩下意琦行一个坐在床边,忆及手中触感,后知后觉反过味来。照理说,无心的唐突之举,非他所愿,但此时心中所感,既非抱歉,又非尴尬,倒有几分含含糊糊的不明心思,与十六年来情思中偶尔闪现的隐约念头,做了个不足轻易为人道之的呼应。


      IP属地:海南11楼2015-11-11 10:21
      回复
        “我并无此意,只是心有疑惑……”
        绮罗生欲再解释,对方心含妒怨而来,自然不肯再叫他说,右手一扬,掌缘挂风,当面袭到。
        绮罗生拧身错步,只是相闪,不肯还手。一旁二女见起了战端,早早退开到一旁,只是神色却无惊惧,反而小声说笑,猜起高下胜负来。
        她们声音虽是不大,但也足够场中二人听清,这般火上浇油之势,绮罗生心中暗叹,只怕战更难了。果不其然,文士受了二女言辞所激,岂甘在锦绣庭院、佳人慧婢前失了颜面,见绮罗生身法灵巧,十数回合下来,只是闪避,更是动怒。蓦然驻足,手腕一抖,擎出一双长约二尺的判官笔。左手疾点面门,右手划向胸腹,一片笔花,尽笼上身要害,竟是存心动了狠辣杀招。
        绮罗生见他泼风笔势,也不敢全然大意,翻身借力一跃,人已起在半空。此时笔路已至,他左足在笔锋上轻点,顺势荡开丈余。眼见已是无功,不想再蹚这场莫名其妙的浑水,抽身要退。
        不想这动念的瞬息之间,文士笔路走空,却不收势。双腕一顿,机簧声响,一对精钢灿然的笔头竟从笔杆上脱出,夹劲风,破空一取绮罗生眉心,一取胸口。
        这一下兔起鹘落,大出所有人意外。不止一旁二女失声惊呼,敞轩中亦有人抢步出来,喝声“不可!”意要阻止。
        只是笔尖疾速,早已到了眼前,哪里再容转圜。绮罗生身在半空,无处凭白借力,忙一偏头,躲开一枚,手中一翻,玉扇早横在手,当胸一划。
        一声清脆,笔头擦过扇缘,竟然溅起一片火花,生生顿住。绮罗生提扇的手再拨,滋生一股力道,灌注笔头。随他动作,笔头竟而倒飞回去,势头更胜来时,只寒光一闪,已没入文士发髻之中,将束发的银环,生生击碎半边。发绺披散下来,甚是狼狈不堪。
        电光火石之间接招反击,绮罗生这才飘身落了地,皱眉道:“素未平生,便用此毒辣招式,阁下品性,再修吧!”又向二女道:“今日之事,诸多打扰。既然二位姑娘做不得主,在下改日再来拜访,请!”
        他转身欲走,忽然风送一缕奇香,非兰非麝,甜暖撩人,叫在场众人都为之神思一醉。香氛之中,只听人轻笑道:“香尘随步散,幽梦自情生。多少闺中恨,韶光负啼莺。诸位都是作客而来,面对如此美景风光,何必争执伤了和气呢!”
        笑语声中,一顶华轿逶迤而来,五色花纱配珠攒做垂帘,不辨轿中人面貌。唯见一柄描花小扇从轿帘中伸出,其上托花一朵。花蕊部分精芒吞吐,正是文士落空的一枚精钢笔头:“听雨,将此花还于铁笔先生,带先生去整理仪容。谢先生为幽梦楼之规矩挺身而出,花君这厢谢过了。”
        听雨忙应一声,上前双手接过了香花,转身笑嘻嘻对文士道:“先生这边请。”不由分说的,便将人拉拽着离去了。
        绮罗生在旁听了这番谈吐,知这华轿中人,便是幽梦楼之主,立刻举步上前。正要开口,眼前缭乱,一片花影已至眼前。他伸手一接,乃是一段桃枝,其上花朵不知用了如何手段,俏生生犹开得粉艳一片。轿中传来笑语:“公子品貌身手俱是上乘,实乃幽梦楼难得的佳客。只可惜既是有则在先,我也不能罔顾了其他贵客的心意。公子如有意,接此花签,一个月后,我必然扫榻相待啊……”
        言罢,华轿再次移动,扬长入园而去,只余一路芬芳花气。抱琴也到敞轩上,向其余客人福了一福:“诸位请随我入楼吧。”她回头见绮罗生不言不语,仍立在原地,便忍不住又去笑着撩拨,“公子莫非仍有不舍么?我家夫人既然如此说了,一个月之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甚长,公子不妨回去做好功课,静待佳期啊!”
        她将“功课”二字咬得分外重些,眼波宛转,瞥向绮罗生。绮罗生忙不迭退后两步,摇头只是苦笑:“一个月后,我会再来,姑娘请了。”
        与绮罗生分头行事之后,意琦行小心绕开花林地界,凭着昨日记忆,一路搜寻可疑之处。
        一夜风露,将荒野之上可留的痕迹又遮去不少,意琦行捺下心思,仔细找寻,虽是不易,终叫他在草深树密处,发现了一行浅浅足迹,向西南而去。
        虽不敢断定足迹当真便是外七修所留,但既得了线索,就无放任的道理。意琦行抬头粗略判断方位,便沿途追踪而下。这一去,晃眼已是十余里开外,早无什么花林楼阁,只一片荒芜草石罢了。
        意琦行不知自己追到了何处,但眼前空场,许多巨石兀立,不似天然。他心中生了七八分的警惕,一边留神查探周围可有他人气息,一边继续举步前行。果不其然,身一入空场之中,巨石晃影,阵势立生,围困八方门路,不留丝毫可以脱身的空隙。
        冷笑一声,意琦行身虽入阵,却足下立稳,不曾动作,静待对方施为。相持一刻之后,身后忽起劲风,一道雄浑掌力,劈背而来。他从容错步,那开山裂石的一掌,连衣角也不曾沾到,只在地面击起一片黄沙。而发掌之人,登时现形,身材高大,怒发虬髯,一身打扮直似野人一般,口中怒吼,铁拳连挥,欺近身来再攻。
        意琦行负手在背,不急反攻,只是挪步躲闪。看清来人容貌,冷笑道:“原来是你,黩武邪忏。四年不见,你们外七修的实力,还是只有如此么?”
        “杀你,足够了!”黩武邪忏怒吼一声,攻势更夹恨火,拳拳尽向意琦行身上招呼。他势越疯狂,拳劲越是刚猛,意琦行身遭一片强劲风声,几乎是自四面八方同时而现,将他笼罩其中。
        扬眉冷哼,意琦行足下挪移,如闲庭信步,忽而似是信手一抓,泼天拳影立刻尽收。黩武邪忏药钵般硕大的铁拳,被他轻巧衔住腕子,便如同上了钢箍,一动难动。意琦行这才淡淡道:“这句话,我送还才对。”话一尽,手向前送,将黩武邪忏若大身躯,直摔出三丈开外,“你们外七修苟且残喘的三人,尽到了么?否则,何值我出剑一杀!”
        这一摔之力甚重,黩武邪忏挣扎片刻,才跃起身。他自觉受辱,哪里肯忍气吞声,双掌之上,再运十成功力,就要放手一搏。忽然石阵周围,不分来处传出阴测测冷笑之声:“黩武邪忏,退。”
        声音虽然不大,但尖细如针,嘶哑难听,直灌耳孔。黩武邪忏似是非常听信出声之人,满腔怒火,一时压下,身形一转,登时在石阵之中没去了踪迹。意琦行略微皱眉,面色更见冷峭:“迷眼乾达,果然你也来了。为何不敢现面,只作这等鼠蚁勾当。”
        那怪声阵阵嘶笑,半晌才道:“绝代剑宿,七修之首,当年在通天道外落下一剑之痕,震惊武林的气势,我等岂敢小瞧了。这次草见,备下薄礼,还请笑纳啊!”
        话音一落,石阵之中又起变化,本是无生命的顽石,竟然隐隐生出风火之象,跃跃欲攻。迷眼乾达隐于阵后干声笑道,“这得自你们内七修的阵图之法,还于阁下之身,不知剑宿可还满意!”
        “嗯?”听得这一句,意琦行神色一肃,陡然怒上眉山,“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IP属地:海南15楼2015-12-13 20:14
        回复
          章七:兽花绣
          石阵中陡然生变,由困势转为攻击之态,其中风火涌起,隐现雷声。似虚而实的自然之力,生生不息,袭击阵中之人。
          意琦行怒眉轩扬,翻身躲开流火之势,身后风刃又起,快如旋刀。一声帛裂,已将衣摆扯开半尺长的破口。他折步再退,躲避蔓地而来的雷击,几个起落,已被迫入石阵一角,登成困守之姿。
          阵外干涩笑声又起:“怎样,意琦行,这三元破罡阵的滋味如何?”
          意琦行冷哼一声:“内七修奇门一脉,你们只得皮毛,何堪一提!”
          “是么……”笑声犹如呜咽,飘忽远近,“若我们只是皮毛,当年败亡于我等手下的其他四名内七修之人,岂不是连皮毛也无?还是说,内七修所学,也不过如此……”
          笑声刺痛旧时恨,更添意琦行心头怒火。他拂袖挥开两道风刃,冷然道:“内七修如何,你当下便知!”话音落,袖摆翻处,背后澡雪冷然出鞘,一道寒光,森然剑气透骨生威。
          持剑在手,意琦行再无退让之态,身形幻动,漫天风火雷击,无一能沾。不过转瞬,重回阵中位置,也不见他如何推算阵眼方位,剑光起,无匹锐气,霎时冲开周遭杀机。意琦行再转剑,剑身之上,竟然凛现尺余长白芒吞吐,锋不可挡,瞬间随他步伐,转过阵中八条巨石所在。
          阵外沙哑怪声同时惊叫起来:“剑罡!你竟然修出了剑罡!快退!”
          轰隆巨响一片惊爆,烟尘石粉泼天弥漫中,八块巨石竟被齐齐全部斩为两段,阵势登时被破。
          尘烟中,唯见意琦行提剑步出,身遭犹有剑意鼓荡,辟开一切外物之侵。他在乱石阵外停步,举目四望,外七修之人早已遁去,踪迹难寻。
          反手收剑回鞘,意琦行漠然一哼:“这一次不杀你们,是再给你们一次忏悔之机。下次若再见,你们就没这么轻易逃命的机会了。”野风呜咽,卷着他冷冷的语调,飘忽而去,不知送出了多远。
          绮罗生回到二人约定见面的地方时,远远便见到意琦行在那里负手独立,正衣带当风。衬着他高挑身材,宽大袍服,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姿态。他心中不由自主便觉轻松,几步近了,才发觉意琦行身遭气息,与衣上残痕,似是与人交手过的模样,登时又紧张起来。
          但未及发问,意琦行见他回来,已先道:“你这一去可还顺利?可有遇到什么意外变故或人事?”一边毫不遮掩的从头到脚一番打量,像是生怕错漏了一二。
          绮罗生不由失笑:“我虽无功而返,好歹也还周全。倒是你手有余劲,衣冠染尘。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意琦行又看他数眼,见他当真全须全尾的无事,才道:“我遇上外七修三人了。”
          “你与他们交手了?”绮罗生一惊,不由便去捉住意琦行的手腕,探看内息情况。虽然当年之战他未曾参与,但从意琦行口中,可知内七修三死一废,伤亡甚是惨重。如今意琦行遭逢一对三之势,虽然此刻人好端端站在面前,仍叫他心中生悸,一时忘情。
          意琦行任他拉着手,挑了挑眉:“那三人不过跳梁小丑罢了,何能伤我。只是……”他忽然反手握住绮罗生,语气中明显生出几分怒气,“当年之事,我本想看在外七修也死伤过半,同源面上,给予他们苟且残喘的忏悔之机。不想这四年来,他们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挟盗夺而走的内七修武学卷土重来。这般可恨行径,再留他们不得……这三人中,以迷眼乾达为首,此人别称‘影邪师’,最是狡诈残毒,你若独自遇见,定要留神,切不可着了他的道去。”
          绮罗生含笑称“是”,心神定下,不着痕迹脱出手来:“我记下了。既然你有所发现,我们不妨回去细作推敲,不必急在当下片刻,如何?”
          “也好。”意琦行负手当先举步,“他们三人来意,疑似挟怨寻仇。那盗用七修名号行凶之人,未必便是外七修之人,也需重做考量。”
          玉阳江岸,画舫泊处,一切皆如二人离开时模样,风平浪静得一如融融丽日下的水面,不见涟漪。
          但绮罗生走得近了,忽然一扬眉梢:“有人来过?”立刻掠身跃上船头,注目打量。意琦行被他的忽然动作也带起惊异之心,紧随而上,方一落足,便忙道:“发生何事?小心……”
          一句言词交换之间,两人目光同时落在船头一只钿盒之上,意琦行尚不明所以,绮罗生已然失笑:“原来是无我前来拜访,却扑了个空罢了。”
          “无我?”
          意琦行心中默念一遍,目光随绮罗生而动,见他已将那只钿盒拾起。盒上附有一张大红单帖,上描五色奇花,落款处一个龙飞凤舞的“梦”字,用料笔触,无不极尽华美绮丽,一看之下,虽不知其内文字,已叫意琦行生了几分不快之心。
          绮罗生此时已将拜帖看罢,顺手收起,转头瞧见意琦行在旁,脸上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目光却盯牢了自己手中物件,形容之别,登时又叫人笑,反手拉他进了舱坐下,将钿盒等物一并摊开在桌上,只等他开口。
          意琦行心有不悦,微扭开头“哼”了一声:“你这是何意?”
          绮罗生笑道:“心中有话,不妨问出来就是,何必绷紧了一张脸。倒叫我觉得自己莫非是在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做了错事,惹你不快了。”
          意琦行被噎了一下,也自觉情绪来得无端:“你何尝有什么错事,不过是我觉得这钿盒出现得突兀,怕有蹊跷。但既然是你熟识之人送来,必然无事,是我多虑。”
          绮罗生已动手将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精致包裹,一缕幽香随之而出,提神醒脑又不过分浓郁,可称上品。但意琦行近日对莫名而来的香气总不免生出些敬而远之的心态,立刻眉头又是一皱,略微向后闪了闪身。绮罗生见他如此,含着笑复将盒盖扣好:“无我这位富贵闲人,嗜好但凡香茶酒乐等一切清玩之物,这香名唤‘返魂’,乃他近日所得,甚是名贵……他前来拜访便是,还要捎上这般礼物,倒实在是多礼了!”
          “想不到你交游也颇广。”听出绮罗生话中清交之意,意琦行心中微悦,“只是他既来访你,又留下礼物,你是否要择日回拜?”
          “这是自然……”绮罗生略迟疑了下,还是开口,“便不如此,我也要登门访他一次。你可还记得你曾言,被疑似七修刀法所杀的两人么?”
          “无心先生与天迹子?”
          “正是。”绮罗生道,“此二人论及名分,该算得上与我有薄交,但毕竟生疏,反而无我与他们相熟。我此次正欲求借无我之力,详加打探二人身死之招,看看是否有一二线索。”
          “名分上有薄交,此话怎讲?”意琦行隐约觉得,绮罗生这般犹豫神色,应是又有牵扯到他自身的讳言之处。只是他既然肯开了口,料是对自己无继续隐瞒之意。与其猜疑在心,何妨干脆痛快的问一个清楚,叫彼此都释然。
          绮罗生心中确实也如此打算,但千头万绪,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思忱了下,索性先捡了最直白的部分道:“你可知‘奇花八部’?”
          乍然听到有些陌生的名字,意琦行顿了下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些边边角角来,试探着道:“似乎……是多由江湖上闲人逸士聚集而成的……组织?”
          绮罗生摇头笑笑:“组织称不上,花友罢了。此中人士爱花培花之性相通,但其他各有所长,文武术数画等,包罗庞杂。无心先生与天迹子,在八部中之号为怪花与劫花,乃地四部之人,而无我身为梦花之主,跻身天品四部。故而他们乃是旧识,颇有交情在。”
          “那你……”意琦行听他娓娓道来,心中渐有所觉,但仍要绮罗生亲口说出,才肯划下那个定论。
          绮罗生点了点头:“一年半前,我机缘巧合,结识兽花主人。蒙老者传承兽花一脉莳花针术,也袭了他之身份,忝为八品之一。但加入奇花八部时日甚短,多数花友只有一面之交,少不得要托无我从中周旋,才好作为。”
          “兽花……莳花针术……”意琦行略微沉吟,“你昨夜用来驱毒之法,就是莳花针术么,果然妙用无穷。这般奇妙际遇,莫怪你甘愿交陪其中了。”
          “意琦行……”听他语气中隐含的不悦之意,绮罗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释,只得苦笑道,“我承其术,当履所托,这本是不可推脱的责任,何来甘愿不甘愿之说。”
          “这是自然。”意琦行随口应他,便将话头拨了开去,点了点桌上诸物道,“你这位梦花之友前来拜访,为何备了两张帖子,莫非还有他事夹杂?”
          绮罗生持起盒内另一张洒金大红对帖,翻看了看又搁下:“这是他转交之物,数日后神花郡灵花源要结姻亲之喜,尽到礼数,送来的喜帖罢了。”
          又是两个“花”字入耳,意琦行心中觉得自己简直要对这个字深恶痛绝起来,耐下性子道:“既是发帖相约,不去岂不失了礼数。”
          绮罗生摇头笑笑:“我与其不过萍水相识,只因兽花之故,一分薄面罢了。只是人虽不到,这份贺礼倒是少不得……”他说着说着,声音渐低,似是落入了自己的打算中去,微微出神起来。意琦行坐在旁看他半闭了眼,容思沉静,受阳光斜照过来,格外温润美好,心中一时也静谧了许多,将那股依稀的不悦略去几分,站起身来向舱外走。
          绮罗生猛然回神,只见到他出舱的背影,想也未及想,冲口唤道:“意琦行!你去哪里?”语气中莫名染上的几丝张皇,叫两人入耳都是一愣。
          意琦行脚下一顿,回头看他,脸上紧绷的线条也放柔了,摇了摇头:“你忘了时辰了么,昨日说下的渔家送饭菜来了,就算你不饿,我倒是已经饥肠辘辘许久了。”
          仿佛应他所说,江面上摇橹击水之声果然渐渐清晰。绮罗生坐着不肯起身,但也不由笑出声来。笑过了,心里头却是沮丧于自己刚刚突兀生出的那股惧意,只觉这般患得患失又无法对人言说的心情,竟是如此磨人。


          IP属地:海南16楼2015-12-13 20:18
          回复
            见他如同来时,鬼魅般的身影顷刻再次没入夜色,亭中人“呵呵”娇笑,袅娜起身转了半圈,又慵懒的伏回榻上,将香扇掩住了面孔:“七修武学,值得你汲汲营营半生,宁可对上绝代剑宿那个煞星。这般可怜又可爱的心思,倒是让我觉得十分的熟悉呢……”
            飞花随笑语入帘栊,吹拂在她一身华服珠翠之上,更是落满锦榻。染着艳丽蔻丹的手指翩然拈起一朵:“只是这般冒进无智的举动,最易揽祸上身,非我所愿啊!”
            天蒙蒙擦亮的时候,意琦行便起身了,几个时辰的好眠,彻底滤尽了酒意,却也让他自睁眼后,就有些心思复杂起来。
            绮罗生适才仍是沉睡,随意掩上的领口又散开不少,好巧不巧露出锁骨上浅浅一点红痕。意琦行一眼瞥见了,饶是经常八风不动的脸皮,也不由抽搐了一下,顺手把锦被直接拎到他的下巴上去,遮了一个严实。
            这一下遮得过于密实了些,险些连口鼻都一并盖住了。做的人虽不经意,绮罗生却明显的觉得有些不舒服。又挣扎了一会,也不情不愿睁了眼。
            迷蒙的视线看到意琦行已经穿戴整齐,进进出出走了几个来回后,将倚在旁边的澡雪负上了背,一副要外出的架势。绮罗生脑子里还有些转不过弯,张口先唤了一声:“意琦行?”
            意琦行扣住剑绳的动作一顿,转身见他还是半睡半醒的模样,深吸了口气:“我要离开两日,这段时间你自己小心。”
            “嗯?”绮罗生终于清醒了些,支着床铺半坐起来,“去何处?难道外七修又有什么动作?”
            “确实与外七修有关。”意琦行想了想,觉得坦言也无妨,便继续道,“他们这次挟怨而来,心思叵测。以他们的实力,虽然我不放在眼内,但只怕他们以弱质之辈泄愤。当年一战,内七修伤亡之外,犹有遗孤,我打算前去提点一声,以免他们祸从天上来。”
            “不如你我同行……”绮罗生听是此事,虽然他与其他四人并不相熟,但总觉自己不该置身事外,掀被便要起身。
            意琦行虚虚一按将他止住:“不用,我去了便回。你不是尚有兽花绣一事在身,此事消耗不小,自己保重。”
            话罢,不容绮罗生再说什么,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便大步出舱去了。少时船头微动,当是就这般登岸而去。
            绮罗生坐在床上,还在他的干干脆脆转身就走的行为上发愣,蓦然一阵微风透窗而来,吹得胸前一凉。他顺手一抓松散的襟口,凌乱的衣结,乍然好似一根棍子捅进了脑子里,把昨晚迷迷糊糊时,记得记不得的杂乱片段,都捅了出来。
            脸上登时刹红刹白,绮罗生发呆片刻,昏头昏脑起来收拾妥当了自己。直到一捧清凉的江水泼在脸上,激得他一颤,脑子里也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意乱情迷还是酒后吐真言,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敢去想,但总之心里头,最深处的位置,隐隐却好像被什么抓挠了一般,搅动得心绪难静。绮罗生咬了咬牙,在自己脸上轻拍一掌,嫌弃的撇撇嘴:“收心!等人回来,自然就清楚了,何必自己为难自己!”然后转而想到,意琦行一大早的匆匆离去,许是害羞了不是。这般忽然就忍不住又笑出来,心里琢磨着,“若当真如此,我总要比他大方些,才好看他的乐子!”
            这般想了又想终于丢开心情,将心思掰回正事上来。意琦行走前一番话,也提点了他一件当务之急。既然外七修之事暂时栓走了意琦行大半心力,七修刀法的疑案,便该由自己多担下几分。绮罗生早有意去寻清都无我打探无心先生与天迹子身亡之事,眼下独处船上也免不得心思飘忽,不如当下便动身。早一日得了清晰答复,也好继续后来之事。
            这样想着,主意早定,绮罗生粗粗将房中收拾一番,便离了画舫。梦花境所处,虽然只在许久前拜访过一次,但好在独门独户,道路还算轻熟,也不存在什么寻得寻不得的问题了。
            一路之上,艳阳丽景,交眼生花。因着培花之故,清都无我的梦花境选址落在一带青山之上。山中树木葱茏,一踏入了,便有凉风袭人,比之玉阳江上,清爽之意不相上下。
            绮罗生被山风吹去了一身暑热,扇子也懒得摇了,笼起来插回腰间,步履更觉轻快。眼见山行过半,前方已经隐约可见粉墙飞檐,正是梦花境所在。
            正待再快走两步,忽然清风过耳,送来的不止鸟雀婉转啼鸣,更有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喝之声,似有人正在哪一处相杀。
            绮罗生耳中捕捉到那极细微的兵刃交接声,心中一惊,忙判断了方位掠身而去。几个起落后,战声更是清晰。以脚步声听来,交手双方之一,已在下风,明显步伐凌乱,危机临身。
            这般在心中估量战况,绮罗生人已落在一处山坳之中。不远林间,两人正在酣战,一人黑衣劲装,脸画油彩不辨面目,手中薄刃快刀,攻势凌厉奇诡,尽是杀招。另一人明显败象已现,一身绛红华服多处受刀,手中牙柄羽扇勉强招架,却是难敌夺命利刃,险象迭生。
            见此情形,绮罗生半是吃惊,半是庆幸自己到得及时,身已瞬动,晃眼插入战团。只手一抬,玉扇横架,登时格尽漫天刀影。一声清脆,花脸杀手刀受反震之力,踉跄连退了数步。
            忽然有人插手,战团中两人都是一惊,清都无我见是绮罗生,不及喘息,先忙出声提醒:“小心!”刃挂金风,花脸杀手已经再次提刀而上。
            绮罗生从容招架,尚有空隙道:“无我暂退,此人由我为你打发了便是。”那花脸杀手听他言辞,知是对方援手,刀势愈急。一片寒光中,尽向绮罗生周身要害招呼。绮罗生觑他刀路,诡异迅捷,虽是未尝遇见,但其中出刀的轨迹手法,又隐隐有几分相识。他心中忽然一动,玉扇张合,立刻转守为攻,已是存了拿下此人的心思。
            但花脸杀手竟也机警,交手数招,已是察觉绮罗生能为远在自己之上,如今见他路数一变,早生提防,快刀回势,将自己护得滴水不漏。绮罗生略一皱眉,正打算不再与他纠缠,破刀路擒人之际,已退至一旁的清都无我闷哼一声,一口淤血溅在地上,竟是尚有严重内伤,此时得了休歇,发作起来。
            绮罗生分神看他情况,花脸杀手捉紧这一瞬之机,连出数刀,迫开三分余地。已是人如迅影,抽身而退。绮罗生举步要追,一思及清都无我伤势,终是捺下了脚步,转身将摇摇欲坠的人扶住,沉声道:“定神,我为你疗伤。”
            清都无我的内伤虽重,多是内息郁结而来,绮罗生以绵柔内力为他催开闭塞经脉,已是缓和了许多。终于缓过了这口气,他苦笑一声,还有余力挥了挥羽扇:“多亏兄及时赶到,否则今日恐难善了了。”
            绮罗生扶他起身,疑道:“你素来风流闲适处世,怎么也会惹来杀身之祸?方才行凶之人,你可认得?”
            清都无我叹了口气:“此人莫名出现,举刀便杀,我连一句话也不曾与他说上,莫说来历了,便是为何而来,也实不知。”他想了想又摇头道,“古人云,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诚然不欺也……呃……”
            他脚下又是一个踉跄,绮罗生一把扶稳了:“此人已败退,料短日内不会再来。我先扶你回梦花境处理伤势吧……如梦仙子可在?”
            清都无我苦笑一声:“若是梦儿在,我二人联手对敌,怕也不至落此田地。”
            绮罗生思及也是,便不再多问,只道:“无妨,不在其中,也是少了几分危险。我们走吧,打理了刀伤,再谈此事不急。”


            IP属地:海南19楼2015-12-13 20:25
            回复
              铁拳一击擂近律己秋心口,一者闭目待死,一者乐见对手心脉俱断的苦楚。不想只这将触未及的毫厘之间,律己秋背心忽然一紧,一股大力直将他抛出数丈之外,轻飘飘落地。而黩武邪忏拳风落处,一剑看似随意横担,拳头却无法再进分毫。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律己秋劫处逢生,半空中张目,已是惊喜得叫出声来:“剑宿前辈!”黩武邪忏却是咆哮一怒:“是你!意琦行!”
              冷峻剑者手握剑柄,从容一震,一股大力登时将黩武邪忏逼得连连踉跄后退:“我说过,上一次不杀你们,是再给你们一次忏悔之机。既然你们毫无改过之心,我也就不必再容情了。”
              场中优劣之势逆转,黩武邪忏低吼一声,不再多言,提拳跨步攻上。招招式式,再与方才戏耍之态不同,尽是毕生绝学,倾泻而出。
              意琦行背剑在手,只将步法挪移,泼天拳脚,半点沾不得身。律己秋心有余悸在旁观战,才觉适才黩武邪忏对上自己拼命招式,竟是连三分力也不曾出。他心中虽是自信意琦行之能,但仍不免捏紧了拳头脱口道:“剑宿小心!”
              意琦行看似随意以衣袖拨弄黩武邪忏拳路,尚有闲暇道:“你看他此式,右拳为虚,左拳取肋下空门为实,又有左膝罩人退路,你需以燕折之式破之,再回击中路,可记得了?”
              未料意琦行竟在这时指点起自己武学来,律己秋忙连声应了,黩武邪忏入耳,更是愤怒难当,再催雄力,猎猎拳风,激荡得周围沙石疾走:“意琦行,你敢如此辱我,我定要让你与内七修那几个死鬼同命!”
              意琦行闻言眼中一寒,侧步再让开他一拳,抽身一退数步,缓缓齐剑当胸:“执迷不悟,可叹!”
              话音落,剑光寒,陡然生灭。意琦行瞬间身动,已在黩武邪忏身后十数步之遥,律己秋身侧:“走吧。”
              律己秋一愣:“剑宿前辈,黩武邪忏……”
              意琦行剑已重负在背,淡淡道:“胆敢损七修声名者,便要付出代价。你不是尚有两名兄弟在前方,不去么?”
              提及凭风一刀与寄天风安危,律己秋“啊”的一声,登时急如星火:“前辈,我们快走!”
              意琦行眉梢微微一动,“嗯”了一声,一手翻托在他肘下。律己秋登时觉得一股雄浑绵力,托着自己如同腾云驾雾般,疾行而去。而直到两人身影已将淡不可见,黩武邪忏才全身一抖,豆大汗珠在额头滚滚而下,踉跄着拖步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律己秋岔路遭劫,凭风一刀与寄天风同样被在林中拦住了去路。拦路之人身材高大,面目狰狞,光头之上肉疤隐隐,抱臂站在哪里,只向两人狞笑:“交出七修刀谱和戟谱,我给你们一个痛快的,还是……”他把在指缝间把玩的一小截白色物什往地上一扔,一脚踏过,“你们想被一寸一寸掰折了骨头,才肯说呢?”
              凭风一刀眼尖,一眼看清了那截白色,竟是一段剔尽了筋肉的人指骨。他倒吸一口凉气,却是少年胆盛,不觉害怕,只觉气撞上头,一反手拉刀出鞘:“恶人,做梦,你当小爷怕你么,七修武学岂是你垂涎得起的东西!”
              对面人蓦的发声狂笑:“胆敢在我夜奔狂骁面前称爷的毛娃娃,想必你骨头折断的声音,听来一定美妙……”最后一个字吐出时,人忽然已到面前,五指如同钢钩,抓向凭风一刀肩胛。
              不想攻势说到就到,凭风一刀仓促中本能立刀一挡,又有寄天风在旁,虽是少言,心思却细密,一直瞬也不瞬盯着对方动作。这时早擎了戟在手,一挥而出。兄弟两人刀戟相合,全力格挡下,一声闷响,虽是挡下了这一抓,也双双被震退数步,臂膀一阵发麻。两人目光再交换,已知来人实力非同小可,不敢大意,更为抢先机,一个眼神下,立刻同时揉身而上,刀如疾雨,戟横山岳,快与稳联手默契,全力抢攻。
              但两人虽是尽力施为,在夜奔狂骁眼中却如同儿戏般,轻描淡写避让。他性残好杀,又不乐意将人一击毙命,只爱细细折磨下去。戏耍片刻,顺手一掌,拍在凭风一刀肩头,一声骨裂,凭风一刀左臂登时软软垂了下来,踉跄连退,已是一头冷汗。但他偏是咬紧了牙,半声不曾吭出来,倒叫夜奔狂骁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又转头盯住了寄天风。
              寄天风见凭风一刀受伤,又急又怒,手中长戟一紧,不要命般扑身上去快攻。凭风一刀忙喊道:“行雨小心!”咬牙忍住肩上剧痛,要再上前。这错眼的功夫,又是“当啷”一声响,寄天风手中长戟被夜奔狂骁一把拗住,随手一抖,他便握持不住,兵刃脱手落地。夜奔狂骁瘆笑一声,再往前跨步,已钳住了寄天风脖颈,轻轻用力:“好玩么?我的耐心倒是快要没有了。”
              一人被制,凭风一刀投鼠忌器不敢再进,只能持刀怒目相向。寄天风却是不甘心如此,犹提了拳头,向着他面上挥去。夜奔狂骁一把又钳住他的手,慢慢将握紧的手指掰开了,怪笑道:“若是一根一根掰下来,声音想必好听得紧。你们不交出武谱,那……我是从哪一根手指拗起好呢?”
              凭风一刀几乎肝胆俱裂,疾喝道:“你敢!”
              夜奔狂骁只回他一阵狂笑,脸上带着如同猫弄耗子般的表情,掐住了寄天风的手指:“那就从这根开始吧……啊!”
              变数骤生,一声惨叫带着血光迸开。一道白影身划寒光掠过,寄天风后颈一紧,再睁眼自己已到了数步之外,而夜奔狂骁正在抱手惨呼,右手三根手指,齐根而断,落在地上。
              惊魂未定扭头,见身侧来人,正是昨日伴在意琦行身边的白衣青年,此刻手中玉扇不见,换做了一柄清光如雪的长刀,向着夜奔狂骁淡淡道:“何必为难小辈,你想要刀谱,不如来找我。”
              夜奔狂骁忍痛怒吼:“你是谁?”
              白衣青年放开寄天风,迈前两步,刀尖轻抖:“武道七修,刀修绮罗生,领教。”
              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是一愣,但惊喜各异。绮罗生却不再多话,刀光一闪,照定夜奔狂骁。虽无招式,但透骨滋生的刀意,已迫得诸人心惊。夜奔狂骁手伤之痛,心中之恨,登时并发,呼喝而上,两人战端再启,战在一处。邪衍五尸诀凶残决绝,艳刀起落冷冽如电,眼力稍有不足,便难以看清其中起落。
              寄天风却得了这个空隙,冲到凭风一刀身边,一手托住他的伤臂,一手忙去怀中掏药:“你怎么样?”
              凭风一刀咬着牙根吸冷气,还要逞强:“我……嘶……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
              寄天风也不揭他,怀里摸索了一圈,都是些外伤金创的药物,只好先扯下一段衣摆,草草给他吊了膀子。再看战况,夜奔狂骁身上多处刀伤,神态已近癫狂,绮罗生艳刀挥洒,却是不在杀而在退敌,屡屡手下留情三分。这样一来,却是胶着不下,凭风一刀气得连连跺脚:“何必对这恶人留情,他残害几位前辈和我义父时,可曾手软过!”
              夜奔狂骁听得清楚,蓦然仰头哈哈狂笑,暴吼一声:“陪葬吧!”双臂一分,以身为刃,疾冲向绮罗生,不避不让直撄刀锋的同时,双手各运五尸诀杀招,竟是同归于尽的架势,要与绮罗生拼命。
              破釜沉舟的绝式,不可小觑,凭风一刀与寄天风同时失声喊道:“小心!”绮罗生目光一凝,不欲硬拼,仗着身法迅捷,毫发之间,已经抽身疾退,闪在拳风之外。却在此时,场外陡然射入一道剑芒,瞬间在夜奔狂骁颈间一没而过。一股血箭,破喉而出,直溅出数尺后,才与那庞大的身躯,一同倒落尘埃。


              IP属地:海南25楼2015-12-13 20:38
              回复
                心怀疑惑,绮罗生快走几步,绕过一片草木,便见前方有人设香案向神花郡方向路祭,地上酒痕犹新,炉中香尚冉冉,应是刚刚拜祭过不久。一旁停有一乘华轿,那吟诗的声音,正在里面娇声吩咐从人:“待香尽了,你们就将东西收拾起来吧。”
                对方身份一见便明,绮罗生还未做反应,扶轿的丫鬟已经一眼瞧见了他,立刻笑起来:“这不是那日的俊俏公子么,在这荒山野岭都能遇见,当真缘分不是!”
                绮罗生便也大方上前,略作一礼:“不想上次访而不得其门,却在这里遇到幽梦楼主人,当真巧合。见夫人布置,应是同为祭奠神花郡而来,为何不往前方去?”
                轿中传出一声轻笑:“公子说笑了,步香尘虽与神花郡之人薄有交情,但神花郡如今只有遗女尚在,如此身份前去,只怕引人不快,反扰了故交之灵啊!”
                听她话中曲折之意,绮罗生眉头暗皱,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夫人既有此心,在何处祭拜倒不重要了。花友在天有灵,定也感于夫人一片诚挚。那在下便不打扰夫人哀思故友,告辞了。”
                他举步要走,轿中忽然探出一只手来,轻拈起一角珠帘:“日前公子一心见我,甚至不惜与人武力相对,如今有缘相逢,为何又这般匆匆要走?”她柔柔叹了口气,“莫非天下男子皆是这般薄情么,心思转变,倒比我们女人家还难以捉摸些!”
                绮罗生脚下一顿,抱拳道:“当日打乱夫人门庭,当真惭愧,我该赔罪。但夫人也曾言,幽梦楼的规矩,该是一视同仁。在下受夫人青睐授花信,当也恪守一月之期,再前往拜访,才不叫夫人为难。”
                轿中步香尘闻言笑得花枝乱颤一番:“难为当日区区数言,竟叫公子记得清楚。能一入幽梦楼香闺,乃多少男人梦寐以求之事,公子却如此霁月风光的坦荡,倒是我短浅了。这般妙人君子,当真叫人心动!”
                “夫人玩笑了……”
                “既知是玩笑,公子何必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呢,当真叫我伤感!当日一见公子,良才美质令人倾心,我为一月之约,专程投公子所好,求得一份刀谱来欲相赠……”她幽幽叹了口气,“那送刀谱之人,身如鬼魅,脸绘油彩,夤夜忽来,惊吓得我几乎大病一场。不想这番女儿心,在公子眼中,却做了流水中的落花,何其哀哉!”
                绮罗生听她后半句话,忽然一愣:“身如鬼魅,脸绘油彩?”
                轿中却不再答他,只哀婉叹息之声,末了曼声道:“罢了,起轿,回幽梦楼。”
                两名轿夫应声动作,抬轿如飞,快步便走。绮罗生“啊”的一声,欲拦又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擦身而过之时,扶着轿杆的团髻少女,忽然扭头向他“噗嗤”一笑,将手中一条手绢向他脸上一飞,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赠你解语花咧!”再无第二句,一路小跑着随轿去了。
                “解语花,花解语么?”
                绮罗生倚坐在床边,看着手中犹裹着丝绢的花枝出神。之前因为外七修行踪一事,自己瞒了意琦行,与幽梦楼扯上几分关系,前几日却蓦然峰回路转,连除两人,当时只道自己多心,再无一访幽梦楼的必要了。不想却忽生了这一桩意外,叫人犹疑起来。
                幽梦楼的底细,他也曾向清都无我打听一二。清都无我自诩风流富贵,对这般花红柳绿之处自不陌生,但听绮罗生问起,却是稀奇,不免拿捏着分寸取笑了几句。不过转过头来,仍是将所知据实以告。绮罗生才知,幽梦楼非但是红袖添香之地,更是耳目通灵,惯做消息买卖的所在。
                这般前后勾连,今日步香尘语中,意有所指之态便格外明朗。绮罗生心中思忱,她着意引自己前去问讯,不知用意为何。有心回避,但花脸杀手之事一直悬而未决,也是奇花八部隐患,若当真如此错过,总有不甘。这般思索了半宿,终于定了决心,将花枝袖了,往幽梦楼而去。
                幽梦楼外,早有抱琴听雨两下相候,这一番不需再费唇舌,两个小姑娘早嘻嘻哈哈着接了那花枝,便引人往楼中去了。绮罗生随行在后,暗中打量楼中布置,果然处处精巧,透着非凡心思。一时人到楼前,二女福了一福离去,帘幕珠帷之后,袅袅娜娜依稀见到个人影慵懒侧倚:“贵客,请上座吧。香茶已备,不知可还合公子的口味?”
                绮罗生告了谢入座,茶不曾饮,却是直接单刀直入挑明来意:“夫人殷勤相邀,在下也正有一事要询。日前夫人所言,花脸杀手刀谱之事,刀谱可否借在下一观,以解心中疑惑?”
                步香尘合扇一笑,款款起身:“公子真是快人快语,叫我有些招架不住啊。眼下这般花妍日丽,美景佳人,公子却一心惦记着什么刀谱,岂不是不解风情到了极致?这般狠心薄情,真是最伤女儿心!”
                绮罗生眼帘微垂,浑然将意琦行的八风不动学了个十成十,只淡定道:“夫人何必如此玩笑。我只求一观刀谱底细,夫人也并非无意相告。既然如此,直说便是,顾左右而言他为何?”
                哀叹一声,步香尘似是忽然心情寥落,懒懒又靠回椅上:“我有解语之花,君却不愿报以忘忧之草啊!罢了,虽是公子薄情,但此会既是我允下,总叫要公子宾至如归,心满意足才是。”她轻扬手中香扇,一股柔和力道伴着香风,吹开一角帘幕,卷出一册书卷来。
                绮罗生一把接了,道一句:“多谢夫人。”翻书定睛,陡然一怔,握书的手不自觉捏紧了,连指尖也微微泛白起来。草草翻过头尾,脸色已是凝重含悲,压抑不住的情绪登时外露无疑。
                步香尘眯眼瞧他神态,“咯咯”轻笑起来:“如何,公子可还满意么?”
                绮罗生深吸口气,慢慢将握书的力道松懈了些:“请问夫人,此刀谱是从何而来?”
                “这嘛……”步香尘眼角飞情,“解语花之约,只是这本刀谱而已。公子若想再问其他,却是要拿出另外的代价来了。”
                “夫人欲求为何?”
                步香尘轻轻飞出一个眼波,掩口道:“若是我求与公子春宵一度呢,公子可甘愿入罗帷?”
                暖香盈面,婉转娇声,正是幽梦楼外许多人求之不得的艳福,绮罗生却苦笑一声,搁下手中刀谱起身:“夫人若真是只求如此,倒不必曲折邀我见面了。想做夫人入幕之宾的人何其多,绮罗生不敢高攀。夫人究竟用意为何,开口便是,若力所能及,绮罗生定当图报。”
                “真是无趣啊!”步香尘叹息一声,缓摇香扇:“罢了,公子既然无心,我也不再强求。不过幽梦楼的规矩,一事一换,交易公平,既然公子不愿同登宝帐,那便换一个条件,只是,公子应得下么?”
                “夫人请说。”
                步香尘哈哈一笑:“公子刀法,堪称顶峰。我这春宵幽梦楼,有四时不败之花,却惟缺花中国色。不知公子可愿以绝妙刀法,一偿我愿呢?”她挥了挥扇,绮罗生身后一座立屏上覆盖的纱幔两旁滑落,露出光洁如许的屏面来,竟是整块南海香木打造,其上不着一痕,似待品题。她看了看绮罗生神色,又笑道:“或者,公子更愿意当场飞针走线,以屏为帛,一现传说中的兽花针术么?”
                一句话轻巧点出两个身份,绮罗生悚然一惊,帘幕内步香尘已经袅娜起身,莲步轻移,直到纱幕前方止:“让我看一看,你可果真有,为我友复仇的实力!”


                IP属地:海南27楼2015-12-13 20:45
                回复
                  听到舱外船板上响动,虽然细微,却仍叫意琦行醒了过来。眯眼拿手背遮了阳光,静听小船来去,心下便知是何事。他反而更不急起身,只略翻侧了些,看向枕边尚在沉沉好眠的另一张睡脸。眼角腮边,犹带湿润春色,大概昨夜被折腾得确实狠了些,这般瞧着,也未扰到他一枕的好梦。
                  手指慢慢滑下光裸在外的肩头,上面散落披着一把发丝,叫自己为难了好一番的头巾发束,倒记不清是何时,又如何解开的,如今凌乱如新雪,与自己的头发杂着混着掺在了一起,分不出个彼此。
                  看在眼里便觉很是满意,意琦行顺手摸起混乱中落在枕旁的长巾。大红的绸缎,金线锁边,配着绮罗生那身江山快手的行头时,不觉得如何,但单单这样拿在手中瞧,鲜艳的红,就仿佛映得眼睛都有些花,心里头,也悄不自知的蠢动了一下。
                  将红巾抓在手中翻来覆去,一时失神,倒不觉倚在自己怀中的人也迷迷蒙蒙睁了眼。略一动,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眉头,声音中却满是慵懒笑意:“看什么呢?”
                  意琦行转眼瞧瞧他满面昨夜余韵的轻红,再看看手中长巾,忽然勾起一丝笑意,五指一松。红巾应手飘落,将绮罗生头脸盖了个严实。
                  “你……”绮罗生唬了一跳,忍着身上不适忙抬手去抓,意琦行却更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直接压在旁边枕上,人也随之覆了上来,隔着红巾一寸寸从眉骨抚摸到脸颊嘴唇,凑近了耳边道:“这样,才算全了礼吧。”
                  绮罗生忽觉心跳急促起来,想通了他话中之意,脸上登时火烧火燎。昨夜颠鸾倒凤之时,尚落落大方得紧,此刻却连眼都几乎张不开,半合着瞪视覆满眼前的艳红颜色。这般时候,倒也顾不得男男女女夫夫妻妻的小心思了,脑中放得空白一片,只听得心律与喘息。
                  眼角蓦然瞥见一丝天光,遮盖着视线的大片的红,又慢慢被人掀了起来,一点一点,缓慢之极的揭上去。绮罗生仰面躺着,看着最后一角红巾被撩开,换成了意琦行明显心情愉悦的脸庞,终于也忍着肢体酸痛伸出手,一把捧住了。从端正的眉眼,高挺的鼻骨,微抿的薄唇一处处抚摸下去,给了他一个让人目眩的笑容,小声道:“礼成。”
                  “礼成。”意琦行俯下身,珍而重之含住他的嘴唇,然后放任两人的体温再次纠缠到一起。从头到脚,绵绵密密,长长久久……
                  这一番耽搁,再起身时,已是正午。说是起身,也不过是意琦行自个爬了起来,一头给绮罗生张罗热水沐浴,一头终于想起到外面,将在船头搁了一个上午的食盒拎了进来。好在江上风透,饭菜只凉了些,其他却是无虞。
                  因天气炎热,胃口不开,几日来总是粥点居多。意琦行挪开盒盖,果然从里头捡出一个瓷罐来。红稻新米熬的稠粥,里面沉浮着几颗莲子红枣,清鲜可人,正合他意。便先将粥罐煨到风炉上热着,再去排布其他小菜汤水。
                  他尽心尽力张罗的功夫,绮罗生也在内室梳沐了。酸痛的筋骨经热水一泡,几乎全身都要酥在了浴桶中一样,直到水中热气散去了大半,才懒懒散散爬起身,穿衣打理。意琦行绕过屏风来叫他时,便见到绮罗生一身水淋淋正在摆弄着头发,白绢的单衣半披半挂在肩头,倒有一半滑脱了,露出后背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艳来。
                  蜜色肌肤上水珠细密,乍一看倒似牡丹如同含露,艳丽之极。意琦行见了,却蓦然记起当日见绮罗生施展莳花针术,引水成丝一事来。略皱了眉过去,将手按在他背心:“你这花绣……”
                  绮罗生忙着拧干头发,浑不在意他的碰触:“兽花术嫡传的印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意琦行摇了摇头:“不,我是说,这花绣……”他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来,“是血么?”
                  绮罗生的动作一顿,松开手直起了身,半干的发丝本被拢在头顶,也随之披散了一肩一背,将红花大半掩去。他扭过头冲意琦行笑笑:“已经过去了……”说着话,用濡湿的手背轻轻蹭着意琦行又有些绷紧了的脸,“再痛,也终究是救了我一命,又受益无穷之术,你何必在意。”
                  一提及此,意琦行登时更加咬牙切齿起来:“十方孤凛如此奸狠小人,盗艺在先,欺你在后,又以如此剧毒害你。即便将他碎尸万段了,也难解恨。”
                  绮罗生反倒笑了:“他只有一条命,你如何杀他第二遍。”
                  意琦行登时沉默不语,绮罗生自顾捋顺了头发,将单衣穿好。捏着的牙梳,顺手又在他头上梳了几下,将万千银丝,一并规整得一丝不乱,才又道:“当日受莳花艳身驱毒救命后,钻心引血之痛我虽忍得,却几乎折在另一事上,你知道么?”
                  “嗯?”第一次听他提及额外隐情,意琦行的全副心思立刻被拉了过去,重重握住他的手腕:“何事?”
                  “受艳之后,我发了一场高热,再醒来时,发觉与你牵连十五年的龙元之感,一夕石沉大海,如同重未存在过。”绮罗生把头抵到意琦行的肩窝上,轻声道,“当时我只以为,自身背负罪孽血腥,连你也……弃我而去了。”
                  他察觉意琦行要开口说些什么,立刻抬手止住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兽花老者后来对我说,莳花艳身,乃是至阴之术,直接绣体而存,与血脉共生。我受艳后突发了一场高热,应是体内有至阳之气,两厢冲突,拿我的身体,做了较劲的战场。最终是花术占了上风,那股至阳之气,就此潜伏下去,不知要有何机缘,才会再次激发了。听他如此说,我心中便仍抱持了一丝的念想,直到那日一场大雨,把活生生的人送到我面前,我才明白,缘分,当真还未尽呢!”
                  这番话倒是解了两人初见时,绮罗生乍然发热昏迷的疑题。意琦行想了想,揽了他的肩背,轻轻拍打着:“自然未尽。否则,我何必千里迢迢再入中原……寻你。察觉龙元有异之后,心惊肉跳的,不止你一人啊。”手掌滑下身边,与另一只手十指扣紧了,“此间事既已告一段落,不如陪我回故居数日,可好?”
                  绮罗生只是一臂抱紧了他,用力再用力几分,像是要把两人十数年来的相离,一夕间消泯得从不曾存在。
                  千里之遥,东陲之地。
                  云宗的王脉一族居住的神宫之中,忽然一声轰然巨响。演武场上半寸厚的青石地板,被长戟顿地之势硬生生震碎成两块。
                  披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战火硝烟的蓝发青年,愤愤将手中武器捏紧了,向着身边仆从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着道:“你说他走了?什么意思?他走去哪里?”
                  “绝……绝代天骄大人说……他要回中原故乡……”
                  “故乡?”蓝发青年咬了咬牙,“天眷王脉,云宗之耀,他竟还把中原当做故乡么!”
                  四下噤声,唯闻青年难抑怒气的声音:“阿姐在哪里,我要去问她!”


                  IP属地:海南29楼2015-12-13 20:51
                  回复
                    听到舱外船板上响动,虽然细微,却仍叫意琦行醒了过来。眯眼拿手背遮了阳光,静听小船来去,心下便知是何事。他反而更不急起身,只略翻侧了些,看向枕边尚在沉沉好眠的另一张睡脸。眼角腮边,犹带湿润春色,大概昨夜被折腾得确实狠了些,这般瞧着,也未扰到他一枕的好梦。
                    手指慢慢滑下光裸在外的肩头,上面散落披着一把发丝,叫自己为难了好一番的头巾发束,倒记不清是何时,又如何解开的,如今凌乱如新雪,与自己的头发杂着混着掺在了一起,分不出个彼此。
                    看在眼里便觉很是满意,意琦行顺手摸起混乱中落在枕旁的长巾。大红的绸缎,金线锁边,配着绮罗生那身江山快手的行头时,不觉得如何,但单单这样拿在手中瞧,鲜艳的红,就仿佛映得眼睛都有些花,心里头,也悄不自知的蠢动了一下。
                    将红巾抓在手中翻来覆去,一时失神,倒不觉倚在自己怀中的人也迷迷蒙蒙睁了眼。略一动,不由自主抽动了一下眉头,声音中却满是慵懒笑意:“看什么呢?”
                    意琦行转眼瞧瞧他满面昨夜余韵的轻红,再看看手中长巾,忽然勾起一丝笑意,五指一松。红巾应手飘落,将绮罗生头脸盖了个严实。
                    “你……”绮罗生唬了一跳,忍着身上不适忙抬手去抓,意琦行却更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直接压在旁边枕上,人也随之覆了上来,隔着红巾一寸寸从眉骨抚摸到脸颊嘴唇,凑近了耳边道:“这样,才算全了礼吧。”
                    绮罗生忽觉心跳急促起来,想通了他话中之意,脸上登时火烧火燎。昨夜颠鸾倒凤之时,尚落落大方得紧,此刻却连眼都几乎张不开,半合着瞪视覆满眼前的艳红颜色。这般时候,倒也顾不得男男女女夫夫妻妻的小心思了,脑中放得空白一片,只听得心律与喘息。
                    眼角蓦然瞥见一丝天光,遮盖着视线的大片的红,又慢慢被人掀了起来,一点一点,缓慢之极的揭上去。绮罗生仰面躺着,看着最后一角红巾被撩开,换成了意琦行明显心情愉悦的脸庞,终于也忍着肢体酸痛伸出手,一把捧住了。从端正的眉眼,高挺的鼻骨,微抿的薄唇一处处抚摸下去,给了他一个让人目眩的笑容,小声道:“礼成。”
                    “礼成。”意琦行俯下身,珍而重之含住他的嘴唇,然后放任两人的体温再次纠缠到一起。从头到脚,绵绵密密,长长久久……
                    这一番耽搁,再起身时,已是正午。说是起身,也不过是意琦行自个爬了起来,一头给绮罗生张罗热水沐浴,一头终于想起到外面,将在船头搁了一个上午的食盒拎了进来。好在江上风透,饭菜只凉了些,其他却是无虞。
                    因天气炎热,胃口不开,几日来总是粥点居多。意琦行挪开盒盖,果然从里头捡出一个瓷罐来。红稻新米熬的稠粥,里面沉浮着几颗莲子红枣,清鲜可人,正合他意。便先将粥罐煨到风炉上热着,再去排布其他小菜汤水。
                    他尽心尽力张罗的功夫,绮罗生也在内室梳沐了。酸痛的筋骨经热水一泡,几乎全身都要酥在了浴桶中一样,直到水中热气散去了大半,才懒懒散散爬起身,穿衣打理。意琦行绕过屏风来叫他时,便见到绮罗生一身水淋淋正在摆弄着头发,白绢的单衣半披半挂在肩头,倒有一半滑脱了,露出后背栩栩如生的牡丹花艳来。
                    蜜色肌肤上水珠细密,乍一看倒似牡丹如同含露,艳丽之极。意琦行见了,却蓦然记起当日见绮罗生施展莳花针术,引水成丝一事来。略皱了眉过去,将手按在他背心:“你这花绣……”
                    绮罗生忙着拧干头发,浑不在意他的碰触:“兽花术嫡传的印记,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意琦行摇了摇头:“不,我是说,这花绣……”他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来,“是血么?”
                    绮罗生的动作一顿,松开手直起了身,半干的发丝本被拢在头顶,也随之披散了一肩一背,将红花大半掩去。他扭过头冲意琦行笑笑:“已经过去了……”说着话,用濡湿的手背轻轻蹭着意琦行又有些绷紧了的脸,“再痛,也终究是救了我一命,又受益无穷之术,你何必在意。”
                    一提及此,意琦行登时更加咬牙切齿起来:“十方孤凛如此奸狠小人,盗艺在先,欺你在后,又以如此剧毒害你。即便将他碎尸万段了,也难解恨。”
                    绮罗生反倒笑了:“他只有一条命,你如何杀他第二遍。”
                    意琦行登时沉默不语,绮罗生自顾捋顺了头发,将单衣穿好。捏着的牙梳,顺手又在他头上梳了几下,将万千银丝,一并规整得一丝不乱,才又道:“当日受莳花艳身驱毒救命后,钻心引血之痛我虽忍得,却几乎折在另一事上,你知道么?”
                    “嗯?”第一次听他提及额外隐情,意琦行的全副心思立刻被拉了过去,重重握住他的手腕:“何事?”
                    “受艳之后,我发了一场高热,再醒来时,发觉与你牵连十五年的龙元之感,一夕石沉大海,如同重未存在过。”绮罗生把头抵到意琦行的肩窝上,轻声道,“当时我只以为,自身背负罪孽血腥,连你也……弃我而去了。”
                    他察觉意琦行要开口说些什么,立刻抬手止住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兽花老者后来对我说,莳花艳身,乃是至阴之术,直接绣体而存,与血脉共生。我受艳后突发了一场高热,应是体内有至阳之气,两厢冲突,拿我的身体,做了较劲的战场。最终是花术占了上风,那股至阳之气,就此潜伏下去,不知要有何机缘,才会再次激发了。听他如此说,我心中便仍抱持了一丝的念想,直到那日一场大雨,把活生生的人送到我面前,我才明白,缘分,当真还未尽呢!”
                    这番话倒是解了两人初见时,绮罗生乍然发热昏迷的疑题。意琦行想了想,揽了他的肩背,轻轻拍打着:“自然未尽。否则,我何必千里迢迢再入中原……寻你。察觉龙元有异之后,心惊肉跳的,不止你一人啊。”手掌滑下身边,与另一只手十指扣紧了,“此间事既已告一段落,不如陪我回故居数日,可好?”
                    绮罗生只是一臂抱紧了他,用力再用力几分,像是要把两人十数年来的相离,一夕间消泯得从不曾存在。
                    千里之遥,东陲之地。
                    云宗的王脉一族居住的神宫之中,忽然一声轰然巨响。演武场上半寸厚的青石地板,被长戟顿地之势硬生生震碎成两块。
                    披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战火硝烟的蓝发青年,愤愤将手中武器捏紧了,向着身边仆从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着道:“你说他走了?什么意思?他走去哪里?”
                    “绝……绝代天骄大人说……他要回中原故乡……”
                    “故乡?”蓝发青年咬了咬牙,“天眷王脉,云宗之耀,他竟还把中原当做故乡么!”
                    四下噤声,唯闻青年难抑怒气的声音:“阿姐在哪里,我要去问她!”


                    IP属地:海南30楼2015-12-13 20:54
                    回复
                      章一六:情方好
                      因着一留衣一直嚷饿的缘故,闲聊到不过申时光景,饭菜就开始张罗起来。绮罗生特意将前个套到的一只山鸡,还有抓到的鲜鱼等全拎了出来,杀的杀宰的宰,大张旗鼓准备好好给他摆上一桌接风酒。
                      不想一留衣是个惯爱吃的,意琦行与绮罗生和他在这方面相比,那点手艺实在拿不出来。一留衣吆喝着绮罗生收拾一回,终于挫败的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算了,去去去,我自个的接风宴自个动手,你啊,不拘着什么法子,去搞坛子好酒来,我就知足了。”
                      绮罗生自是愿意,当下扯下围裙一把塞到他手里:“有劳有劳,愚弟这就去给你找酒……当年埋在梅树根下的酒我没动过,这次可算是借花献佛了。”
                      一留衣“哼哼”着把他撵出了厨房,从门口张望一下,意琦行正背身负手站在那株老梅下。绮罗生步履轻快走过去,像是轻轻叫了他一声,便见那站得笔直笔直的身板动了一下,似有回应。对自家这两个兄弟的脾气都十分熟悉的一留衣闷笑两声,料想是已无大碍,便围裙一扎,埋头继续去对付那些鸡鱼菜蔬。随口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显见着也是愉快万分。
                      三人吃饭,不拘花样多少,胜在可口实惠,何况暑热天气,也非是大块荤腥的胃口,倒是陈年的酒坛早搬上来,显见是要开怀痛饮一场,以宣兄弟重逢之喜。
                      一留衣大马金刀坐下去,见意琦行已是神色如常,再无半分不悦;又瞧瞧绮罗生,倒是面色微晕了些,更觉得人唇红齿白的俊俏,便抬手满上三人酒杯,笑道:“小绮罗,还没喝呢,你怎么就先上头了。要是这两年酒量不行了,提前说,我绝不笑你。”
                      绮罗生看他一眼,慢慢端起杯来,一仰头直接一饮而尽,将杯底一翻:“先干为敬!”
                      一留衣拍着桌子大笑起来:“好,不醉不休!”
                      酒逢知己千杯少,何况是一别多年的至交兄弟,许多适才未叙尽的别后故事,又搬到酒桌上来,每一口,都是甘畅滋味,欢愉情怀。
                      这一顿畅饮,直到月上中天,那陈了五六年的十余斤酒,到最后已是涓滴不剩,才叫尽兴。三人虽是都颇有酒量,但这一番的开怀,也是有些过了量。一留衣扶着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嘴里还咕哝着:“你们两个联手灌我,当我看不出来么……老子就是甘心让你们灌了!”一边扒着门框跑到了院子里。
                      山风夜凉,通透一吹,把他全身蒸腾发热的酒气也吹得散了些,他踉跄着直接撞进了自己当年的屋子,囫囵着往床上一滚。幸好早先些时候,绮罗生帮他将被褥铺盖等已收拾好了,这一头扎下去,便是迷迷糊糊入了梦,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睡了约半个更次,再醒来时,先嗅到自己一身的酒臭。一留衣捂着额头爬起身,靠在床头瞪着黑乎乎的屋子又发了一会呆,才算真正清醒了,很是懊恼的一拍脑门:“竟然给他们灌倒了!”
                      摸索到桌边点亮灯火,一留衣终于有时间打量起这间自己阔别的卧房,家具摆设都是旧时模样,只被褥应是重新收拾过,崭新得很。他记得绮罗生说过自己回山中避居一年多的旧事,料想便是那时的手笔了。
                      这样想着,一留衣忽然一呆,当年十七岁的意琦行随族人远走,他那屋子就空了下来,直到绮罗生来了又走,后来便顺理成章在里面住下了。如今自己稀里糊涂一觉困了过去,倒不知道他俩个,是要怎么安排开住处。
                      这样想着,兼身上酒臭味道实在难闻,一留衣抬脚便出了门,先奔院中井边,打算洗漱一下,再去瞧那两人。
                      院子里天星冷照,一片静谧,不过抬眼倒见到隔壁房中也亮着灯烛,映了两个身影在窗上,明白便是绮罗生坐在桌边,抬头同站着的意琦行在说话。
                      见那两人灌醉了自己,还一副全须全尾的模样,一留衣登时有些气结。恶狠狠的拉了桶水上来,一边继续向那屋里斜着眼,满心想着“等下过去再收拾你们如何如何”。蓦然的,烛火一晃,映在窗上的两条身影也摇动起来。意琦行就着站在桌边的姿势,忽然弯下腰去,眼见着,两人的头脸便密密实实凑在了一处,绮罗生忽然双臂一伸,也环住了他的颈子。
                      “嗵”的一声,被拉到井口的水桶又滑落下去,重重在水面砸出一片水花。这一声闷响也叫一留衣回过神来,桶是顾不得了,忙拿手揉了揉醉眼,再去定睛。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人影也还是那两个人影,这揉过了眼睛之后,明明白白便看着,那两人挨挨蹭蹭的搅在一处,直如闺房中夫妻行事无半点差别。一留衣再糊弄不得自己,一口气险些憋过去,忙拿手在胸口好一通连敲带拍,才顺过了这一回。
                      喘匀了气,一留衣就杵在井边发起呆来,他心思灵活,脑中此刻便止不住的,多少念头奔腾而来。一晃是十年前抓着古铜吊坠,跪坐在地泣不成声的小孩子;一晃是单手负剑,听着自己讲述七修刀道终有传人之后,蓦然一顿,又再次迈步,离开中原的意琦行;再一晃,是白天上山之时,竟叫自己恍惚了的檐下抚琴对望;最终落在意琦行手中捏碎的茶杯……
                      点点滴滴汇聚而来,又全定格在了窗户纸映出的缠绵在一起的两条身影上。一留衣仍是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又好像捋出了些什么脉络,狠狠一巴掌,就照着自己脑门拍了下去:“莫非……啊!”
                      一声惨叫,是这把子力气着实用得过大了些,上下牙齿一磕,直接狠狠碾上了舌尖,把没说完的慨叹,都挤成了跑了腔调的痛呼。
                      夜深人静的这一嗓子,在空山之中更是清晰。房中的两人,只当是出了什么事情,一扫那点缠绵,拉开门一前一后冲了出来:“怎么了?”
                      待看清楚了,却只有一留衣一个,弓着身子手捧下巴在水井边姿势怪异的跳脚,又是滑稽又是古怪。
                      绮罗生试探着往前凑过去,挨近了要看一留衣发生何事,却乍然对上一双满是泪光的眼睛。一留衣一把抓住他,忍着舌头上火辣辣的疼,拖着就往意琦行身边跑:“你们……你们……”
                      “你们”了半晌,一留衣像是下了狠心,一伸手又拉住了同样不明所以的意琦行,“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给我媒人礼!”
                      一句话掷地有声,包括一留衣自个在内的三人,都呆滞了一下。
                      最先回过神的是意琦行,看了看那两人,忽然就稳稳的握住了绮罗生的手,十指交扣着,递到了一留衣面前,没有开口,只拿眼神,极认真的看着他。
                      绮罗生在被握住时,细微的挣动了一下,但也随即安定下来。随着意琦行的动作,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耳根火辣辣的有些烧红,却依然把手指紧紧反扣,一双紫眸,望向一留衣。
                      被这样两股眼神看着,一留衣觉得自己百转的心思都是被扬上了滚水的雪,摧枯拉朽化得干干净净,只剩柔软肝肠。他舌头上挨得那一下实在够狠,此刻说话还有些口齿不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初小绮罗莫名其妙跑上山,跑到你的屋子里蹲下就开始哭,我就该知道了。你们俩这个,就活该是被一股子孽缘穿到了一起才是!”
                      听到“孽缘”两个字,意琦行的眉头微微一皱,一留衣却在此刻双手一伸,一把将他俩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都握住了,狠狠攥了又攥,“我认了,叫做孽缘,写做姻缘罢!”
                      意琦行从来不是在意世俗眼光之人,但一留衣在他和绮罗生心中的分量,总是不同。能得兄弟一声认可,天下人的评论也难抵其重。那双常年苍蓝如含雪的眸子里,眼见着,柔和的笑意就一点一点泛了上来,春暖融冰。
                      一留衣却好似才觉出适才自己有多语出惊人般抖了抖胳膊,放开了手转头又去拎水,连声嘟囔:“往西边走了一遭,这一回来兄弟就成了兄弟媳妇,真是奇人做奇事!果然你们两个,都是做出什么,都没法让我意外的……”
                      意琦行此刻心情极佳,毫不在乎他的调侃,绮罗生却因那句“兄弟媳妇”又涨红了些脸,眼神闪动瞥了眼意琦行,很是心想不服气的回上一句“你喊哪个兄弟媳妇”,但又实在觉得有些不打自招的开不了口,只好连咳好几声才把那股冲动压了回去。他二人出来得匆忙,适才在房中时,已经都脱了外头衣裳,只着中单,绮罗生这一出动静,意琦行立刻挑眉拉住他:“回屋里去,别着凉。”
                      绮罗生心里头犹绕着那别扭称呼,再被这样一护,更觉赧然,正想抗议两句,一留衣也扯了桶水上来,然后直拿胳膊拐他:“快去快去,小孩子家的,要听话。不是我说你们,正经夫妻新婚燕尔也没这么一步都分不开的,你大哥我到现在还没娶到老婆呢,刺我的眼睛怎么着?”


                      IP属地:海南35楼2015-12-16 09:16
                      回复
                        章一八:霎风云
                        烈日澄长空,黄尘扬古道。
                        骄阳耀下,正是暑热难捱的正午天气。一贯东西的官道之上,不见半个人影。少数不得不出门在外的行人,这般时辰,也都尽所能避到树荫之下,或是路旁茶棚之中,等到最酷热的这段时间过去,才好继续赶路。
                        偏这般枯热的天气下,官道上骤起一串车马辚辚之声,由远及近。渐渐看得清楚了,乃是一辆漆黑古怪,车门窗帘俱严实遮挡起来的马车,正从东方扬尘而来。
                        拉车的马匹也是从头到脚一身墨黑,脚程甚快,只听“的的”蹄声翻飞,不消太久已到了近前。见了茶棚,驾车人一勒缰绳,喝停马匹。这车夫却是寻常打扮,顶着若大的日头赶路,早一身大汗淋漓。这时先凑向车厢,似是听了几句吩咐,然后翻身跳下来便大声吆喝:“伙计,不拘什么吃食饭菜,捡上得快的来些,再灌两壶茶来!”
                        茶棚见日招待些南来北往的人客,见识杂了眼力也好,见这车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诡异,早不敢怠慢生事,立刻先送上了茶水,再捡那蒸好的实心馒头菜肉包子,满满装了一盆,并些卤味小菜,一并小跑着搬上了桌。车夫从中又挑了整齐干净的,连一壶茶恭恭敬敬送到车里,剩下的自己才坐在棚子下狼吞虎咽起来。
                        茶棚中聚集的歇脚行人,虽然不多也有七八个,零零散散各寻阴凉坐着吃喝,甚至还有迷迷糊糊借机打盹的。见这神秘黑车的模样,心中都是揣不住的好奇。不说怪异的车形,单这酷热之下,还要结结实实将门窗全部遮住,连饮食都不肯露面的架势,就足够人猜测起来。只是想归想,倒没人真去冒失惹事。不多久,车夫吃饱喝足,车中人也将水壶等物递了出来。忽然白光一闪,一块碎银射落在茶棚桌上,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从车里传出来:“原样,再包上一份。”
                        乍听车中人说话,茶棚里的伙计都是一愣,然后才忙不迭手脚麻利的扯了油纸打起包,拿细麻绳拴好一并递给车夫。眼见那黑车又拐上大道扬长而去,茶棚中的众人才发觉,自黑车从来到走的这一段时间,不知不觉中竟似一股无形威压存在,迫得在场竟没一人曾开过口。这般一想,更是面面相觑,个个都有松了一口莫名气的感慨。
                        黑车之中,暗不见光,却有一股森绿之气,隐隐烁动。再细定睛,那幽绿竟是自车中端坐之人的身上透出,更是诡异万分。
                        蓦然,车中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车厢中充溢的凛冽气息一收,绿气也渐敛。黑暗中,只听到充满仇恨与愤怒的哼声:“中原么?”
                        缘溯山上最近一段时间,每天的清早都是在乒乒乓乓打作一团的声音中开始。
                        自打与意琦行比试了一回之后,一留衣就十二分严肃的当众表示,“跟他切磋,对自己半点长进帮助都没有,尽打击人的自信心了。”然后目光一转,盯上了绮罗生。
                        绮罗生入门七修之时,当年也曾被他指点过,只不过二人一修戟,一学刀,走了不同的路数。如今多年不见,各自对对方实力也都跃跃欲试,如此一拍即合,每天总要好好折腾上一两个时辰,若只是刀戟切磋还好,偏偏偶尔来了兴致,还要比划上一番拳脚。自家兄弟又无避讳什么,常有灰头土脸的时候,叫意琦行眉头皱得不知打了几个结,却也没法开口说这个话。
                        一留衣瞧着意琦行一天黑似一天的脸色,倒是直在心里头偷着乐。他偏揣着一肚子坏心思也不去提点绮罗生,只等着看哪天来上一场热闹的。果然这一日吃罢了晚饭,一个错眼不见,那两人就没了踪影,等他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开始摆弄蒸糕点的时候,忽然后墙根下,“砰”一声响,也不知是什么磕上了什么。待到他三两步窜出去,却只看到意琦行的背影一晃进了屋,怀里鼓鼓囊囊的,只露了块雪白衣角。
                        发觉自己期待已久的热闹就这么变成了疑似闲人勿近的闺房事,一留衣很是不满的撇了撇嘴,又钻回厨房里去。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得很,这几天这般的折腾,无非是自个心里头,还总有那么点没全撒得开的别扭罢了。毕竟好好的兄弟三人,忽然分成了二和一,凭谁都会带了些小失落。不过他转头又琢磨了下,要是意琦行或者绮罗生任何一个,拿那种温柔深情甜蜜的眼神瞧着自己,该是个什么状况……这个念头在脑中一窜而过,鸡皮疙瘩早落了满地,一留衣控制不住的连打了三四个寒战,一头扎回那些粉面糖馅中去,想都不敢再想了。
                        次日意绮两人却是如常起了身,举止坐卧并不见半点不妥。只是吃罢了早饭,本该又是一留衣张罗起活动筋骨的时候,绮罗生却赖在了厨房中不肯出去,一会张望下泡茶的水烧开了没,一会去点数一下菜蔬等物还剩下多少,转来转去忙活得不亦乐乎。
                        意琦行竟也没有动,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另一边,眼神就没能从绮罗生身上挪开过。一留衣翘着脚坐在那里看着他俩的模样,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拍着桌子笑起来:“算了算了小绮罗,今天咱们休战一天。你也别折腾了,好好回屋里坐着还是躺着去吧。虽然我不太懂那些个,但是你今天还是多歇歇总没错。”
                        绮罗生的脸瞬间“腾”的一红,自觉还是招架不住一留衣那张嘴。但这时再躲也没什么意思,便索性也坐了过去,倒了杯新沏的茶水捧着:“我看你昨天就一直埋头在厨房里张罗,今天莫非有了什么安排?”
                        一留衣依然懒散样子,嘴里答他的话,眼神却是溜向意琦行:“这个嘛……如今倒也该算你一份了。”
                        他掸掸衣服站起身:“走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一留衣从厨房柜子上拿下个大藤篮来,里面显见早已经装好了东西,只是用布盖着瞧不清楚。三人一同带上院门,直往后山而去。起先意琦行也不知他用意为何,但路越走,他的神色也终于渐渐凝重起来,忍不住道:“你这是要去……”
                        “发现了啊!”一留衣挽着个硕大的篮子,还能倒出手来拍拍他的后背:“当初你回云宗,连着义父义母的骨灰也一并带了回去,我只好在这山头上,又起了座衣冠冢给自己当个念想。你这些年虽然在云宗可以年年祭拜,但小绮罗总要见见公婆不是?”他一顺嘴,就把自个心里的调侃话说了出来,跟在后面的绮罗生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在好好的平整路面上崴了脚。
                        一路上虽有打趣,可当山坟在望的时候,三人的神色还是都凝肃了下来。
                        那小小的坟包,因四年不曾有人打理,已经荒芜了许多。但草蔓滋生,还有些零零散散的野花开在上面,葱茏绿意却是遮去了不少破败之感。
                        放下手中东西,三人一起动手,先将坟头周围,打扫得整齐了,一留衣才从篮子里一样样拿出些供奉之物来,整整齐齐摆在坟前特意留出的一块地面上。又正了正衣冠,口吻这才有些轻松起来:“酒也没了,什么香烛之类一时也张罗不来。总之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好。咱们本来就不是什么规矩人家,各拜各的,随意吧!”说着,自己扑通一声先跪下了,双手胸前一合,开始喃喃自语。也不知他究竟攒了多少的叨唠,足足嘀咕了近半刻钟,才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屑,让开一步,向绮罗生一笑:“小绮罗,别害羞,我已经先替你打过前站了,你放心大胆的磕头吧!”
                        绮罗生横他一眼,倒是没回嘴过去。一撩衣摆,端端正正跪倒在坟前,心里头又是有些不好意思,更是满满的鼓涨涨难以言表,觉得眼角都要发了热。他忙定了定神,收拾心情转回眼前坟墓之上,因着一留衣刚刚那一声起哄,此刻更加的觉得有些见人爹娘的味道,饶他平时机敏能言,这当下脑子里也空白了大半,纷乱心思,勉强凝神暗祝道:“伯父伯母,我……”开了个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只能垂下了眼帘。
                        一留衣站在一旁,见他神色便知他心情。他心里头自然还是疼惜自家兄弟,刚想开口开解两句缓和缓和气氛,忽然意琦行在旁一动,也一同并肩跪了下去。绮罗生眼角扫到,才是一愣,手已经被一把抓住了,耳听那人沉稳的语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需顾虑。”
                        绮罗生被他温热的手掌抓紧,心中忽然一定,莫名一股子热涨甜酸的感觉涌上心口,“顾忌”两字瞬间就没了踪影,脱口道:“伯父伯母,你们放心让意琦行跟着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话一出口,如水泼地。绮罗生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顿时“轰”的一声,从头到脚红了个彻底,只觉得再没这般尴尬羞赧手忙脚乱的阵仗了。一旁一留衣也是一呆,忽然弯腰扶着膝盖一阵狂咳,连眼泪都激了出来。
                        但绮罗生虽是涨红了脸,终究还是撑住了,心里想着,左右在这里丢人,也算不得什么。何况细究起来,未必真的就丢了人。靠着这般给自己鼓劲,依然跪得肩背挺直,动也没动。
                        意琦行握着他的那只手在这时依然很稳很定,甚至还在他手背上轻拍两下,似在安抚。绮罗生一愣,便听意琦行慢慢吐出一个字来:“好。”
                        得他一字,胜似纶音。虽然两心早许毫无置疑,但如今一同跪在父母坟前,这短短一句话和一个字,便似有了绝对不同的意味。绮罗生脸上依然火烧火燎的,扭过头去看了意琦行一眼。双目一接,各自通透。青山丽景,家人兄弟,四下一番环顾,竟是诸事齐备的场面。两人心中再无了一丝杂想,对着亲长之灵,端端正正,恭恭谨谨,连拜三拜。
                        相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只因为求的便是这一片携手情心的见证。一留衣此时也笑够了,用手指揩了揩眼角,一整颜色道:“天地为证,父母亲鉴,如今你们也算全了礼了。好啦,起来吧!”


                        IP属地:海南39楼2015-12-16 09:24
                        回复
                          章二三:说无常
                          乍来的噩耗,纵然之前已有预感,仍是瞬间满船静默。奇花八部之中,若论绮罗生相熟之人,欢如梦倒也算得上之一,更是格外一股不同于前回的悲戚。
                          这一番沉默许久,绮罗生才颇艰难的开了口:“为何?莫非又是……”
                          清都无我仍有些失神,垂头以扇柄撑额:“我也不知……昨夜寝下后,总觉心神不宁难以安眠,夤夜起身前往欲花天坛,梦儿不在家中。我外出再寻,到一处荒林,便见……便……”
                          他吐字维艰,绮罗生忍不住道:“无我,你且缓缓再说。”忽然身边气息一动,意琦行默不作声递了茶水过来,垂下手时,顺便在桌下轻轻覆住了他的手背。
                          清都无我摇了摇头,拿起茶杯:“无妨,我没事。多谢你,剑宿。”温热的茶水入喉,似乎叫他的心绪也平复了些,继续道,“梦儿的致命伤处,是被自己的发钗刺在心口,看不出下手之人的武功路数。此外,花谱她并未随身,仍在欲花天坛,此时我已取来。”他从怀中摸出一本玫红封皮的册子,小心摊放在面前。书册乃是绢面,以彩丝绣着《欲花天谱》四字。
                          “这?”绮罗生见到花谱怔了怔,“花谱未失,难道并非同一路人所为?”
                          “花谱虽在,梦儿自身的欲花蛊却不在了。”清都无我叹了口气,“兄也知,欲花之术,乃是集群芳成蛊,花蛊虽不及天谱,也与欲花之术的根本相差无多了。如今奇花八部大半遭劫,短短数月,竟只余兄与我,及行踪不定的妖绘天华而已。昔日花部何等熙熙攘攘,瞬间竟凋零至此……”言到萧瑟之处,更觉伤情,几成哽咽。
                          绮罗生同是叹气,但犹豫了下,仍是道:“无我,如梦仙子之事你且节哀。关于八部花谱,我却还有另一事要告知你。”
                          “兄请说。”
                          “无我,‘八品神通’的传说,你可还记得吧。”
                          四个字入耳,清都无我登时一惊,他心思通透,早明了了绮罗生话中含义:“兄之意,莫非……八部花谱频失,乃是有人意在八品神通?”他连连摇头,“这……八品神通只是神乎其神的传言罢了,八花品性各不相同,并且只是莳花之术,如何能牵扯上一部神化了的武学。难道真有人对八品神通的存在信以为真,并且不惜为此屠戮花部?”
                          “纵然捕风捉影,但既有这个说法存在,便总会有人相信吧!”绮罗生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如果对方目的真在八品神通,目前八部已得五六,断然不会就此收手。如梦仙子不在了,无我你要多加提防才是。”
                          清都无我苦笑一声:“我倒宁愿那人前来找我,好叫我当面问他一问,为何要如此手段!”他抬头见绮罗生满面担忧,又道,“兄宽心,江湖无常,我非是自困心牢之人。即便为八部之义、梦儿之情,我也必会爱惜性命。兄之武学高深,剑宿能为更可称剑巅,我自不敢相比。但梦花一脉,也自有安身立命之能,非是让人易与。”
                          意琦行终于在旁开了口:“若有需求,直言无妨。”
                          “多谢。”清都无我向他一揖,袖了欲花天谱站起身来,“梦儿身后之事,我不能假手他人,这便告辞了,二位也请保重。绮兄,如今八花凋零,一蹶难振,为来日还有复兴之时,你我各自珍重吧。”
                          送走了清都无我,绮罗生回到舱中忍不住又是叹息。意琦行纵然对奇花八部再有微词,但连番惨事,叫他心中也只剩了一片慨然。拍了拍绮罗生的肩头,一时无话。
                          绮罗生抓住他的手掌靠在脸边:“想不到竟然连如梦仙子也……无我虽是生性风流,但他与如梦仙子从少年时就一直牵绊至今,玉成好事不过早晚。如今这突来噩耗,他还要撑起精神打点后事,实在是为难了!”
                          “你听他适才所说,欢如梦身后之事,不能假手他人……”意琦行顿了顿,捧住绮罗生的脸颊叫他略抬起头,“这番心意,你当明了,谈何为难。”
                          “话是没错……”
                          意琦行想了下,又极认真的道:“江湖中人,生死无常。若当真那一日来临,你我心情,想来也无二致……”
                          “意琦行!”绮罗生忽然冲口一声,甚至染上了些许怒意,“不会有那一天!忽然说这种闲话,你当真无聊!”
                          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意琦行托着他脸庞的手也被一把甩开了。绮罗生退开两步,恨恨看他一眼,心口忽然涌起的无边烦躁如潮浪汹涌而来。第一次的,连第二句话也不想再听,抽身便进了内室。
                          意琦行站在原地,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忽然卧房中“咚”一声响,显见着是绮罗生一头扎上了床,生起了闷气。
                          午后的江面,气闷得有些少见,湿漉漉的热,一片片涌上来,熏得人有些头晕目眩。终于在闷热到极致之后,骤然一片风起,掀卷得船身都为之一颤,然后泼天雨点,倾盆而下。
                          绮罗生栽在床上,揣着一心说不清的烦闷焦躁,压抑得自己都为之气郁。这般憋着,渐渐也不知如何,竟开始犯起迷糊,一阵一阵的困顿涌上头,眼皮又酸又沉,眨动一下都觉困难。
                          头脑中一片混沌,身上却觉得轻快些许,少了滞碍。绮罗生朦胧之中,忽觉口舌干燥得厉害,稀里糊涂爬起了身,去外面找水喝。一步跨过屏风,入眼却是一片昏黑,瞧着既是画舫的模样,又总觉得有些不同。而意琦行不知去了哪里,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绮罗生心中疑惑,但仍是跌跌撞撞摸到了桌边。茶壶茶杯在桌面散乱搁着,似刚刚还有人在。可是拎起壶来倒了半晌,却一滴水也不见。他喉中渴得紧,只好又捏着空杯往船外去,打算汲水上来。
                          舱门不过几步之遥,门没关上,只垂下了一层厚纱幔帐,瞧不见外头情形。绮罗生摇晃着一举步,却好似被什么绊住了腿脚,身上沉重得厉害,挪动都难。他一手撑了撑头,握着水杯的另只手按住了心口,忽然觉得周遭这片无边的安静中,不知从何滋生来的恐怖,渐渐开始蔓延全身,叫自己喘息都有些费力起来。
                          艰难的往门边挪去,越走近,心越莫名跳得仓惶。待到手触及了垂落的纱幔时,忽然没由来的一颤,水杯“嚓”一声滑落,在地面上跌了一个粉碎。绮罗生慌忙的蹲下身去抓一地碎片,目光不经意落到纱幔下的空隙,却忽然愣住。
                          溢满船头的鲜红,浓稠的血色仿佛铺天盖地而来,与自己只有一帘之隔。绮罗生心中一抽,被突如其来的恐惧灭顶。他想不起画舫之上为何忽然有了这大片的血迹,又似冥冥中不敢去想。但动作却忽然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撇下地上的碎瓷片,颤抖着伸出了手。纵然心里几乎是惊恐的在喊着“住手”,可仍还是控制不住的抓住垂纱,猛一把撩开。
                          眼前所见,登时叫他目眦欲裂:熟悉的衣冠,在纱幔后垂头而站,一剑贯透前胸,鲜血便沿着雪亮的剑身泉涌而出。银色的发,素色的衣袍,全部浸成了一片血红……
                          “意琦行!”
                          一声走了调子的惨叫,绮罗生整个人都向前扑去,顾不得血与剑,抱向毫无生气的身躯。可双臂一合,却是满把虚无,不着一物。同时“咚”的一声,身下一空,一股刺痛,登时从肘部蔓延开来,叫他又是脱口一声痛呼。
                          “绮罗生?绮罗生!”
                          疼痛未去,忽然被一把抱入了一个熟悉的怀里。绮罗生惶惶的睁眼,入目是意琦行带了些担心的表情,但是……眉眼是鲜活的,揽着自己的手臂和怀抱,温热如常……
                          “意琦行……”猛一个翻身,绮罗生几乎不管不顾半爬起身,扭头一把死死抱住了他。脑袋扎在他的颈窝,几乎带着不知该怎样表达的惶恐,拼命磨蹭晃动着,“意琦行意琦行意琦行……”
                          完全被突来的变化弄懵了的意琦行也只能牢牢回抱住他,不停用手在他背心上下顺着:“我在,我在。”
                          不知自己究竟用上了多大的力气,直到双臂都微微发麻,绮罗生仿佛才终于缓过这口气来,颤颤抬起了头,一开口声音仍有些发虚:“是梦么?你没事……太好了!”
                          意琦行一手轻盖上他的额头,摸到微凉的汗意,显见是出了一头一身冷汗的结果。他没去问绮罗生梦到了什么,但心中明镜也似,定与自己相关。想了想,一弯腰将绮罗生又抱了起来,搁回床上:“别胡思乱想,都好好的呢。”
                          绮罗生躺在枕上一眼不错的盯着他,虽然脱出了噩梦,却还生怕眼前这人就那么又再次摸不到碰不着的不见了。意琦行按着他躺好,刚直起腰转身,绮罗生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口:“别走……”
                          “我去给你拿手巾擦擦汗。”
                          绮罗生用力摇头,扯着袖子的手死命往自己怀里拉:“不用,意琦行,你陪我待一会。”


                          IP属地:海南49楼2015-12-16 09:48
                          回复
                            船外江风裹雨一夜呼嚎,船中烛火高燃,却浑然不受其扰。绮罗生身神抱一,每一针落下,都在血脉交汇之处。再拔出时,针尖挑起血凝之线,宛如红丝,缕缕自肤下拨出。他手腕一抖,红线便被挑落在一旁水盆之中,瞬间化开。如此一线一抽,一丝一顿,每一针都落得全神贯注,不差分毫。也不知挑出了多少红丝,一盆清水早变成了血水模样,绮罗生持针的手中,也湿漉漉渗了一层薄汗。他半点不敢错手,死死捏紧了琉璃针,将兽花功体全力催发,力求全功。
                            随着血线一缕一缕抽离体内,意琦行的脸色也更加惨白,几乎成了一块汉白玉的石头。鬓角发根,俱是冷涔涔的汗意。莳花针法在体内搜裹阴劲已是剧痛,而每一条红线抽离,都是自身精血。这般几百针下来,面上已经半点血色也无。只是他个性倨傲乃是天生刻在了骨子里,忍常人之难忍,更视为寻常,故而仍是坐定得磐石一般,呼吸也不见一丝紊乱。
                            眼见落针之处渐渐向心口收拢,已是到了最后的关键。绮罗生持续两个多时辰的运功,到了此时已近力竭,脑中忽然一阵眩晕,登时身子向旁一晃,险些栽倒。意琦行闭目凝功并未察觉,绮罗生深吸口气,勉强叫自己重新坐端正了,一心只道:“这最后几针,俱在心脉要害,万不能容一分一毫的差错。不然意琦行若有万一,自己……”
                            他忽然不敢再想下去,琉璃针倒转,飞快在自己身上几处点刺而过,振奋心神。再提针,便稳稳向意琦行心口插落。
                            一针凝百气,百气聚红丝。最后一针从意琦行心口拔出,绵长红线,寸寸随着绮罗生挪动的手指拉长,直到彻底抽离。鲜红血水盆中,已经凝了一层暗红色的血胶在其上,内中丝丝缕缕的青黑颜色,隐带腐气,正是内伤病灶根源。
                            针起功成,绮罗生长长吁出一口气:“成了!”一开口,才觉声音嘶哑,喉中竟已一片干滞不知多久,一股子苦涩味道,从舌根直泛上来,难受万分。
                            意琦行也同时缓缓睁眼,失血过多让他微微眩晕,但看清了绮罗生同样消耗过度的惨白气色,登时一惊,探身过去一把揽住了人:“你怎么样?”
                            绮罗生这时只觉身上从内到外爆发出的乏累,叫自个一丝力气也无了。意琦行拦腰抱过来,便顺势歪在了他手臂里。一边还勉强打起精神,看向他的肋下。青黑瘆人的拳印,淡近于无,周遭皮肉颜色也都恢复如常。这一下绮罗生终于彻底松了口气,刚抬起脸冲着意琦行笑了笑:“我没事……”眼前忽然一黑,一头栽到了意琦行怀中。
                            莳花针术,对施术之人自身的消耗非同小可。绮罗生连续不断的数个时辰施为,险些将自己功力逼至枯竭。这一头栽下去,耳边蜂鸣,眼前发黑,足足半刻钟时间,才渐渐缓了过来。意琦行曾听他讲述兽花之术,知他这番损耗太甚,顾不得自身同样气血亏损,提运真元灌注过去,助他调息。直到怀中微弱呻吟一声,绮罗生以微不可察的力道扯了扯他的鬓发:“我休息一会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意琦行自己眼前也在阵阵发黑,本是放心不下绮罗生情况,兀自强撑。听了他开口,微微舒气,只是手掌犹不肯从他背心撤下,仍将真元源源不绝灌入。
                            绮罗生觉得了,又轻微动弹了下:“我真的没事……你失血过多,这样消耗下去太过……意琦行?”
                            话说了一半,绮罗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强撑一口气抬起头来,便见到意琦行面白如纸,双目紧闭,已是人事不省。而抵在自己身后灌注内力的手,饶在昏迷之中,竟也未曾撤下。
                            “意……”绮罗生眼中发涩,忽然低声笑起来,将头枕回意琦行仍端正挺起的肩头,“呆子!”他费力抬手,从腰部环抱过去,就着两人偎依相拥的姿势,纳气于掌,拢在意琦行后背。源源真气,化作涓涓细流,在两人之间,开始回环流转。
                            半昏半醒之下的调息,持续了近半个更次。意琦行轻咳一声,神智慢慢回笼,最先觉得的,便是满怀温柔身子,紧紧抱住自己,体温气息,尽掬在手。他不自觉一动,掌力撤下,低唤道:“绮罗生!”
                            回应他的是埋在肩上的额头一番磨蹭,绮罗生见他终于清醒了,全身力气登时一松。意琦行犹在身虚无力之中,这一下猝不及防,就着抱住绮罗生的姿势,直接仰面摔倒在了床上。好在被褥柔软,并不曾磕到了哪里。
                            绮罗生一身的重量都落在他怀中,两人都是一身冷汗干了又湿的狼狈,汗味血气,夹杂一身。意琦行毫不在意,抬手抚摸着绮罗生的头发:“辛苦你了。”
                            绮罗生埋头在他肩膀磨牙,好半天才积攒了点力气抬头:“你无事,就比什么都让我安心。”
                            心有愧疚,意琦行叹了口气:“这次是我拖累了你……”
                            “你我之间,谈什么拖累。”绮罗生不大高兴的哼声,手指抚摸上他英挺的眉目,寸寸挪动着。感觉着指尖下的皮肤随着吐息微微起伏,心中些微的那点不悦,也都被终于见他安然的欣慰渐渐取代。满心中只觉得,只要这个人好好的,在自己身边,纵然要付出什么,自己也不会在乎了。
                            情生意动,瞬间满心柔软,绮罗生垂下眼低头,轻轻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意琦行唇上。两人一夜折腾,几番衣衫汗湿了又干,连嘴唇都干燥得起皮。磨蹭在一处,起初微微的刺痛,渐渐又添上干涩口腔中的苦味。而此时此刻,却只觉得比起往日锦帐生春也毫不逊色。一腔柔情,便是无穷尽的甜蜜滋味,可化尽诸般苦。
                            这一番纯粹的亲昵自心而生,却不带丝毫情欲之意,仿佛多少言语,都化在温柔缱绻的碰触之中。末了,绮罗生轻轻含住意琦行的下唇,咬了一口,然后翻身滚回床里,和他并肩仰躺着,含糊道:“没力气收拾了,怎么办?”
                            意琦行闭了闭眼,一手拉过他环住,声音中也是浓浓的倦意:“明天再说。”
                            “好……”生来的好洁之心,此时也抵抗不过席卷全身的乏累,绮罗生那一问,倒是更似为自己找一个借口罢了。得了意琦行这一句,立刻瘫平了四肢,哪消片刻,已沉入黑甜乡中。
                            风声雨声剪烛声,终还是枕边人沉稳心声,最叫人安然。
                            夜最深时雨最寒,荒野庭院,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蓦然闪电撕破夜空,惊雷一震。瞬生瞬逝的雪亮电光,照出破旧宅院中,突兀出现的一团黑影。
                            那道黑影出奇的臃肿,动作却是灵活。在长长的廊下几个闪身,已经欺进了堂屋。屋门虚掩,只一伸手便推开了。与此同时,火光一闪,一盏幽灯明明烁烁的亮了起来,在黑夜之中,格外伶仃。
                            灯火燃起,才看清那道黑影,原来是一个黑衣蒙面客,背缚了一人。远远望去,才觉得身形格外庞大。此时蒙面客在屋中站定,肩膀一抖,背上的人立刻滑落下来,一头栽倒在地。那人衣衫褴褛,形如乞丐,被破布口袋一样丢下地,竟似毫无知觉般半声不吭。若不是还可见他胸口微微起伏着,倒与一个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蒙面客丢下乞丐,持灯靠近迎面墙壁,照看一回。墙上诡异花纹,在暗淡灯火下更觉扭曲狰狞,蒙面客却满眼痴色,如同见到了心爱之物,忍不住便抬起手,向墙上摸去。
                            将触及画面,他又顿住,慢慢缩回了手,低声一笑:“情花,果然美得让人心醉啊!”


                            IP属地:海南54楼2015-12-16 10:01
                            回复
                              章三二:终不识
                              万未料到再见面竟是这般情形,意绮两人都是一愣。待回过神来,绮罗生心悬友人,倒不及思考些前因后果,先抢步上去,一把搀住了人:“无我!无我你怎样了?”
                              意琦行随后跟上,待近了身,才看清楚清都无我左肩之上,赫然插着一只钢镖,镖尾铸成绮丽花形,大半已经没入皮肉。而伤口渗出的血迹,已是污了半边衣袖,惨烈非常。
                              绮罗生一手撑起已在半昏迷边缘的清都无我,一边同样匆匆扫视他之伤势。一见之下,青黑之气已窜得满脸,想来镖伤非但入骨,更喂有剧毒。清都无我这伤不知从何得来,却是凶险异常。
                              眼见人已昏阙,时下并非纠葛缘由的局面。两人对视一眼,先将清都无我匆匆架进屋去,也顾不得什么内室外房,将人安置坐下了。意琦行一手虚按上他的后心,雄厚真气吐发,强行为他压制体内毒气四散恶化。
                              绮罗生只这一顿之间,就失了出手的机会,只好站在一边搭上清都无我的腕脉,边问道:“如何?”
                              意琦行行功之时,并不碍开口。他一边任凭内息流转,一边摇了摇头:“应是他一路施展轻功奔回,一运功反而导致毒气在体内扩散甚是快速。这毒纠缠五脏,虽不烈性,但如同附骨之疽,有些棘手。”
                              绮罗生听了,再看清都无我惨淡气色,更是忧心。念头一转,立刻道:“换我来,我以莳花针术为他驱毒。”
                              “嗯?”意琦行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莳花针术虽无危险,但消耗之大,着实是他最不乐见绮罗生施展的武学。只是眼下救人如救火,自己这般心思也之能是在暗中一掠而过。手上却是立刻再加催三分真气,将清都无我体内四处溃散的毒气逼拢,点头道:“好,我将他体内毒气都逼至丹田之上,你来施针。这不是什么瞬间取命的剧毒,你无须急于行事。”
                              两人三言两语已将情势交换一番,绮罗生便从袖中摸出盛放琉璃针的绢袋来。自从察觉风波渐起之后,他外出之时,为防万一,便不再将琉璃针离身。不想不曾用在自己与意琦行身上,却是让清都无我得了一番侥幸。
                              见绮罗生取针凝神,诸事已备。意琦行轻喝一声,劲力一催。精纯内息瞬间灌体冲脉,清都无我肩上的花镖,受这一力,硬生生被激出伤处,弹起寸余后,“当啷”落在地上。而一股黑红色的鲜血,也自伤口喷出,溅了一地。淡淡腥气,立刻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绮罗生运针如飞,点破他周身大穴。兽花秘传之术再现,走脉搜筋,化毒于无。
                              全神施为之下,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弹指即过。在丹田处落下最后一针时,绮罗生腕上一抖,一气激入体内。清都无我全身一颤,“哇”一声呕出一口黑血,听来痛苦至极的动静,但眼睛也缓缓睁开了,显见已是清醒过来。
                              双眼一开,看到意绮两人,清都无我一时有些茫然。绮罗生长舒了口气,示意意琦行撤掌,又扶他躺下了,才道:“无我,你别急,毒气已经逼出了,剩下只是皮肉之伤。你缓一缓,再说话。”
                              清都无我也渐渐反应过来,眼下熟悉景致,已是身在自家的梦花境,心头松了口气,微声道:“多谢。”
                              解决了棘手的毒伤,余下不过是些包扎上药之事。都是江湖中人,对此再顺手不过。因着上次在画脸杀手手中救人,绮罗生对梦花境中药物收放的地方倒也清楚,翻找出来裹了伤,再将自身带着的内伤药丸倒了两颗出来,喂清都无我服下。
                              一切张罗罢了,清都无我也渐渐缓了过来,撑着床头靠坐起身,精神见涨,这才苦笑了一声:“因我冒进,又劳烦二位了。”
                              意绮两人在床边一坐一立,互相眼神交换,都保持了沉默。清都无我又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将事情因果娓娓道来。初一句,便是向绮罗生道:“妖绘天华想必也已经去找过你了吧。”
                              听了绮罗生说出“梦”字留书之事,清都无我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今日才来梦花境找我,倒是我因此命不该绝,算来还是承了妖绘天华之情!”他喟叹后,便抬头道,“确实,妖绘天华也曾来到梦花境,因我这段日子闭门未出,倒是不曾错过了他。”
                              “妖绘天华来此两事,其一便是对于暗处残害花部之人的身份揣摩。我不知他这段时间究竟隐身何处,他也闭口不肯多谈。只告知我,要我提防幽梦楼之人……”
                              “嗯?当真是幽梦楼?”绮罗生抬眼看了看意琦行,后者一脸“就知如此”的模样,连开口说个“是”字都可以省下了。
                              清都无我继续道:“他言之不详,说是自己还未底定结论,仍要继续查证一番。但花部之仇,绝不会轻放。兄也知他性烈,如今却肯这般谨慎行事,想来并不寻常。可无论我如何再问,他都不肯吐言,之后更匆匆辞去,只说待有进境,再来寻我。”
                              “妖绘天华如此作为,确实反常。”绮罗生也觉奇怪,“那另一事是什么?”
                              “这却是一件喜事。”清都无我扯动嘴角笑笑,“妖绘天华告诉我,他半生心血,只为情花一现,如今终要功成了。”
                              “情花现世?”意绮两人登时记起留妖山城中的诡异壁上绘,如今听来,当是妖绘天华手植的情花无疑了。正思度间,清都无我又说了下去,声调里倒是带了几分难掩的兴奋:“情花若能现世,不止是情花一脉数代心愿,更是花部之幸。因此我安抚妖绘天华,先将精力放在情花之上,调查报仇一事,不要冒进。毕竟情花一绽,就是对他自身修为,也有极大好处,更可在风波之中,为花部添些助益。”
                              见他不加掩饰喜悦之色,绮罗生也同是点头,意琦行默不作声站在一边,脑子里转出那铺满一面墙壁的诡异妖花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会有何值得赞誉之处。但此时非是开口之时,也只能加以腹诽罢了。好在他在外人之前,从来肃容,清都无我并未察觉不妥,欣喜之后,再向下说,却是叹了口气:“妖绘天华听我劝告后离去,我觉他十之八九,也会以情花之事为先。不说去处,应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敌暗我明,情花又过于重要,谨慎总是无错。只是……”
                              他摇摇头,又是苦笑:“有些话,对别人说来容易,到了自己眼下,却是魔障难开……兄可知,对于梦儿死因,我曾私下做过一番查探?”
                              这事之前倒是从未听清都无我提起,但因着他与欢如梦的关系,也是人之常情,不难理解。绮罗生念及故人之死,神色也黯淡了些:“莫非你有何收获?”
                              “收获谈不上,毕竟我一人之力有限。但是梦儿身亡之处,乃是荒野,周遭最近的唯一所在,就是幽梦楼。我更在梦儿尸身之上,取下两片残花,乃是少见的一品名种芍药,绝非野生可得。因此,我也曾将怀疑搁在幽梦楼上几分,如今再听妖绘天华之言,更觉嫌疑。我虽是劝他暂时按捺,但他辞去后,自己独坐房中,对旧人之物,却是难抑的情绪,冲头乱心。”
                              “枯坐至晚,又是朔月才过,夜不甚明。我一时冲动下,还是决定私下先往幽梦楼暗探一番。自觉只要小心谨慎,既不在伤人又不在索物,应是无碍。”
                              “你的伤是在幽梦楼落下?”绮罗生眉头一皱,“你与他们交手了?”
                              清都无我一手抚上自己伤处,似在回忆:“我去得冒失,又怕惊动楼中之人,在外兜绕了一个圈子。不想误入迷林,困我许久。好容易辨出道路,来到幽梦楼外,却被一个陌生青年拦下了。看他来处,应是幽梦楼中无误,不发一言,出手就攻。以花镖为兵器,身手极为诡异难测。我与他交手数刻,又怕再惊动他人,一时分心,肩上中他一镖。当时慌不择路,抽身便退,好在那人也未曾追下。只是离开幽梦楼范围后,才知镖上有毒。梦花欲花,皆未牵涉毒物,实在棘手。幸好兄与剑宿竟在舍下,真是万幸,又叫我惭愧!”
                              听其原委,两人都是默然。清都无我一口气讲述太多,他终是有伤在身,此刻也觉吃力,又靠躺下一些,平复呼吸。
                              房中这一片安静之中,意琦行忽然开口:“既是幽梦楼之人对你出手,花部要暗中调查的打算,岂不是已经无用。打草惊蛇,该是小心对方反扑。”
                              清都无我有些萎靡的垂下眼:“是我冒失了。不过前往幽梦楼时,我曾以黑衣遮掩面目,并不曾露迹。只是回来是天色已明,才路上草草换了衣装。幽梦楼内中诡秘,未必因此一事便能怀疑到花部头上,但我等也需再多做些提防才是。”
                              绮罗生想了想道:“只怕梦花境如今也在被人监视之列,妖绘天华可是回转了留妖山城?那里地处偏僻少有人知,你不若去山城寻他同住一段时日,也可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清都无我摇了摇头:“若人有心,留妖山城也不是难寻之地,妖绘天华另往他处安身了。此事兄可放心,即便梦花境等地已不安全,我也尚有栖身之所。只是兄便居住在玉阳江上,画舫醒目,当要留心。”
                              绮罗生笑笑,还未开口,意琦行已道:“此事你无须担心,我们自会周全。”
                              “哈,也是。”清都无我笑了一声,“剑宿与绮兄相交甚笃,是我废言了。”


                              IP属地:海南67楼2015-12-18 13:3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