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婢，他是主，我自然要忠心于他，于是从来不做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黄粱美梦。一切也是理所应当，只要他开心就好，反正我挨打挨骂过，也做过重活粗活，什么不能看开。直到现在我还时不时想，如果那夜我早些洗完衣裳回房，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事儿了？我也说不清我是后悔，还是被开心冲昏了头脑一时还没回过神，我甚至有些战战兢兢，毕竟十爷是一时糊涂做的事儿，让我一夕之间也成了个名分上的主子…… 纷杂的思绪向我袭来，坐在简朴敞亮的屋里，我会就这样想上许久。）
（现下端着个侍妾的头衔，我从此更是要只忠于他一人，从身到心，无一不可。稍稍叹了口气，嘴角却又上扬了几分，奇怪奇怪。）

（其实我到现在还记不大清她的名字，好像……是个汉人？…… 真是万万没想到，和几个纨绔子弟喝了一场酒，不知喝了多少、喝了多久，只记得马车有些颠簸，然后耳边的言语声越来越模糊，再清醒时还是自己的床，却多了个人。虽然说是糊涂事，说出去不好听，可毕竟要给人家一个交代，加上家里长辈也挺高兴，觉着抱孙子的日子能提早了，于是就点头把她纳成了侍妾。最后也没人和我说她姓甚名谁，只来人告诉我她住在了哪个院子，打点好了一切让我放心。踌躇许久，我决定去看看，七绕八绕才到了地方，我居然觉着我从没到过这个地方。来都来了，就别再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于是跨步朝屋里走去，拿下眼前人儿手中的茶杯）
别拿在手里转悠了，够光滑的了。

（转而想到些别的，许多许多，心神就飘远了，模样有些发呆，其他也注意不到，更加不会发现有人靠近自己。当十爷猛地把手里的小瓷杯抽开时，我吓得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颗心怦怦地剧烈跳动。神思也算是回位了，眼前乍现从前挨打的样子，赶紧跪地请安，舌头有些不灵光。）
司……司却给……给……给十爷请安！十爷吉祥！
（头低垂着，眼睛时不时瞟几眼那双锦鞋，希望能看出些他的喜怒，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挨罚，但更多的是看着紧紧绞着的一双手，捏得指尖都泛白。大气也不敢喘，怕脸旁散下的发丝被吹乱，招来主子的一记耳光。）

（除了做亏心事被我发现的奴才，我还从没见过谁对我这样一副惊恐模样。也不知是不是果尔吉府教训下人一贯的作风，她竟这样容易受惊。再者，她也不是奴婢了，不必再向我行这样的礼数。看着她有些发颤的身躯，心中泛起不悦，眉头微微一皱，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用了些气力把她扶起来。肩膀很瘦，腮帮子也有些凹下去，不施脂粉，脸色比常人苍白几分，好在五官还是不错的，眼睛乌黑明亮。把她的发丝轻轻拨到一侧，拍了拍她衣服上的飞尘，转而坐下）
明日我会再派人送些东西过来，今日你且先将就着。
（打算倒杯茶，拿起发现是凉的，遂又放下，叫人来换壶热的）

（那双锦鞋一动，我立即闭上了眼睛，身子也更加紧缩，没想到来的不是耳光，而是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我的肩膀把我扶起。可我依然是害怕的，习惯用力地缩住身子，似乎这样挨打才不会太痛，所以我感觉到他后来花了点力气才让我站了起来。清醒地抬头看到他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犯了多大的傻，一愣过后怯怯地低下了头。果尔吉府上那么多奴仆，这是我第二次见他，他和我听来的传言很像，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玉树临风，英姿勃勃。我脸红了，只瞧了他一眼。好在他并没有和我相对太久，他甫一转身，我就偷偷松了一口气，但是心还是跳得很快。）
（我觉着现在的日子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吃穿用上更没有变多要求，最开心的是这屋子整洁明亮，还很安静。不过放在他人眼里，十爷的人当然不能这么寒酸，该有的还是得有。我大抵也是知道规矩的，一件件地准备然后捧进屋可是很累人的。）
劳烦十爷费心了。
（话音甫落，听他叫人要换茶，名字正是刚遣来跟我的丫头，急忙上前一步拿了茶壶在手里，打算去泡壶新茶。）
我去就好！

（她还是紧张的模样，一把扑过来拿了那茶壶要走，我一伸手就拽住了她，她往回退了一小步，然后回头怔怔地看着我。我依然是平静的神色，只是眉头不再皱着，拿回她手里的茶壶放到桌上，拉她到我身边，大手环住她的腰，提高音量叫来人换茶。确实过了一小会儿才有人出现，看见我与她亲密的样子很是诧异，同时手脚不减麻利地很快换了壶热茶摆上。我最后让来人恭恭敬敬倒了两杯七分满的茶才走。并没有香味溢开，是再次不过的茶叶，一样的只有腾腾而上的热气。我拿了一杯递给她，对上她的视线，她立即别开眼睛，碍于她站着高我坐着矮，也不知该看望何处，又羞又急的样子倒是有些可爱和好笑。我笑了一声，把茶杯塞进她的小手，没想到很凉， 不由得连她的手一起握住）
手怎么这么凉？多喝些茶暖暖身子。
（拉来一张凳子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手臂往上到她肩膀，继续自己本想说的话）
也许你是不情愿，但现在你确实是我的人了，就要懂得怎么做主子，明白吗？

（他一口一句十爷，我听来觉得很是不舒服，可她这样叫也并没有什么错，就这样憋着一口不知往何处出的气在心里，硌得慌。左右环顾了屋里一番，简直和家徒四壁没什么区别。好歹名分上也是我的女人了，哪能这样憋屈，心里便盘算着要差人送多少东西过来，觉着从前那些破玩意儿有地方搁置了。布匹也别闲放着，赶紧叫裁缝来给做几身衣裳，她身子单薄，衣服怕是小件得很。其他什么珠钗环佩…… 叫个嬷嬷处理得了，让随身小厮跟着应该也不敢打什么鬼主意。没想到我第一个女人竟是这样的女子…… 隐隐有些不甘，却也觉得幸运。这一方院子确实简陋了，但也没人过问或来为难，姑且算是活在我的天下罢。若是什么富家小姐，怕是左右牵绊，头疼得紧，这样养着她倒是自在得很）
那你明日中午去我那同我用膳罢，过后我带你去见一面老祖宗。

（心思刚定就听得他要我明日往他那去，惊得把头猛地一抬，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也只好把脸上的苦色敛了回去，别开头看望窗外，轻轻嗯了一声。难道我要问路过去？不成不成，放在往日是没什么，现下可太丢人现眼了。再者…… 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裳，不再是家仆的制样，可这样穿去入老祖宗的眼，不合适罢？…… 心里知道他不是有意为难自己，可自己能怎么办呢？这样话又不能直接同他讲…… 这下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般，眼珠儿滴溜溜地转，盼着快些能想出个办法。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推脱。不自在地抬手揉了揉额角，拢起眉头）
十爷，我这…… 最近风大，我觉着有些头疼，怕明日醒来是要染病了。病怏怏地去见老祖宗不大好……

（像是应了她的话一般，忽然来了一阵风，把窗吹得嘎吱响了几声。风一歇，外头还是好天气，天蓝柳绿。想了一会，明白她是为难了，但我可不想让她的侥幸得逞，否则日日推辞，我和她莫不是成了主和客？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也愈发强烈。于是换了个说法）
无妨，待会我让人去自家药房取些药来，明日晚间再去看老祖宗。明早我差人过来候着，你觉着好些了就上我那去。（手轻轻挑她下巴一下）听到没有。
（动作是轻浮了些，不过是想着我这样大方随便些，许能让她不这么拘谨，别再这样生疏，否则我可得难受死了。且日后若时时能拿她寻开心，也不担心过得乏味无趣了。心情愈发明朗起来，换了个话茬同她说话）
可会写字？

不了不了，我待会儿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完了完了，事情得闹大了，赶紧摆手奉上笑脸。都说女人心思单纯，我这点花花肠子在十爷面前可真是小菜一碟，估摸他也猜出来了，我这赶快求饶敢情也是上上策。他也改口换了时间，我也赶紧顺着台阶下来。横竖都是要来的，还不如先把这一关给过了，否则后面那么多难事儿全挤在一起，一时间要全跨过去就更难了。好在明日有人来，应该是会引路过去，我也得花脑筋记路，其余诸事届时还要留心。如此一估算，便觉着明日要累得很，肩膀有些泄气地垮下。不料他却轻佻地来勾我下巴，脑袋一缩，原本七七八八的心思吓得一扫而空，脸颊又像着了火一样灼热，愣愣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说不出话来。）
（该骂吗？他可是十爷，还是……夫君？…… 压下砰砰乱跳的心，过了好些时候虎皮不那么急促了才敢开口说话，梗着脖子点点头。）
会那么一些……

（总算是和我对眼看了。她脸色因害羞变得红润起来，连耳根子都有淡淡的粉色，嘴唇抿得紧紧的，瞳孔有些闪烁，真真是个初涉人事的小女人。没想到她并不犹豫地答应了，难不成是个家道中落的？她年纪正好，若真是如此，应该确是看过几本书、会写几个方正字的。偷偷瞧了她的手，小手一双，纤细得很，隐隐还能看到几道细细的红痕，是些还未痊愈的小伤口。每天干不完的粗活怕是手都僵硬了，兴许怎么握笔都不记得。但还是伸手到她面前，笑言）
那你写句话给我看看。（顿了顿，复言）一两句打油诗也可。

（怎么突然问会不会写字了？我上上下下、屋子里里外外没什么和笔墨有关的东西呀。他面上依然笑着，和最初并没什么不同。权当没什么好说，随意找个茬接着说话，便想着要写什么。盯着他伸出的手，大而厚实，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很温热吧，泛着温柔的红色。我偷偷地搓手，想让手赶快热起来，就怕自己指尖太冰凉待会又把他吓着。）
（写什么呢？想起幼时父亲教习，春季上山踏青，吟诗识物；夏日酷暑炎炎，便到通风廊檐下教我背诵三字经；秋季风吹叶落，父亲握着我手一笔一划教我写字；冬天雪中折梅，摆在素雅瓷瓶里教我学画梅花。好个诗情画意，让母亲虽然嫁了个穷酸文书生，粗茶淡饭倒也过得舒适。眼眶竟隐隐泛热，心头有如快决堤一般。颤颤抬手，终是在十爷手心写下一句话，呢喃出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写的是楷书，一笔一划，中规中矩，轻轻柔柔，每一个字后会停顿一小下。一句话写成，她手还在空中悬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不想她写出这句辛酸话，喉头上下动了动，不知是该安慰还是夸她字写得好。手渐渐握合，放在桌上。女孩家心思总有些古怪，不过叫写句话，羞赧的模样就变了，眼睛蒙上了层水雾，显出些痴呆神情。她还是个多思的人，话没说多久，见过她好几次心思飘远了。脑中忽然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本觉得她的过去不值得深究，普通人家的女儿一个罢了，现在觉着还是要知道些，若是她再像这样伤感，也能出声说上两句。不过既然我本意不是要她追忆过往，就不必刻意提起，干脆捡起老话题）
手还是这么凉，看来得调理调理身子才行。否则日后婵娟没看够，身子先垮了。

（她写的是楷书，一笔一划，中规中矩，轻轻柔柔。每写完一个字就停顿一小下，以为是她怕写太快，我认不出是什么句子。待一句话写完，她的指尖在我手心停留了一会儿，才缓缓拿开和放下。不想她写的是这样一句心酸话，估摸着是想起什么往事了。女孩家的心思确实也是奇怪，羞赧的模样现在是一扫而光，眼睛蒙着一层水雾，显出些痴傻神情。她是个多思之人，话没说多久，见过她几次心思飘远了。本觉着她的过去不必深究，左右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现在这般情景，开始觉得还是要知道一星半点的，若再这样还能出言安慰一两句。让她写字只是随口一说，本意不在弄她伤心，于是仍旧半带玩笑地同她说）
你这手总是这么凉，看来得好好调养身子。否则日后婵娟还没看够，身子先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