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小厮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撇了撇嘴嘟囔道:“嫌我烦,我还没嫌你呢。”
那人眉头一挑,当即卷起一本书作势要砸过去,“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厮当即缩起肩膀后撤了两步,目光却又盯着那人折回去倒酒的手,不依不饶地念叨着:“见天到晚就没个清醒时候,身上一股酒糟子味儿,到处散德行,您少喝点成不成?”
“行行行!”那人嘴里迭声应着,灌酒的速度却不含糊,三两口已见碗底,而后居然还扮出一张无辜的脸,肃然道:“听你的,不喝了。”
“喝够了,该睡了吧。”小厮木然道。
“睡什么!少爷我现如今酒酸不售,空怀志向,大把光阴没地儿浪费,看看,愁得白了少年头,愁得无心睡眠。”他这般说着,极不体面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伸着头往小厮鼻子底下凑,以示真的“白了少年头”,将要扑身过去时猛地伸手一推,又灵活地闪身一绕,待小厮反应过来,那人早沿着回廊一溜烟儿跑了。
“寒夜漫漫,无心睡眠……”吊儿郎当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点嬉笑的语气,“找个人说话去,甭给我留门!”
那人沿着回廊行至官衙后门,方才那不成体统的啷当样倒没了,谨慎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牵起缰绳,迅速翻身上马向西而去了。
深夜气温骤低,冷风兜头盖过来,高坐马上迎风飞驶,此种滋味,想想也要将寒噤打上一打,那人虽是书生的单薄身板,却面无异色,月亮从重叠乌云中漏下一缕冰冷银光,镀在他薄且锋利的嘴唇上,莫名衬出了肃穆之感,又因与其平日的言行太过反差,只存在了不多时,待马蹄奔至清涧郡云中驿,驿卒迎上来行礼时,那肃穆与坚毅便已消失了。
那人随手将缰绳一扔,拖着调子拿腔作势地问:“你家驿丞大人寝否?”
驿卒讷讷道:“回县令大人话,方才还瞧见屋中亮着光,该是没睡下的。”
“哦。”那人略一点头,在暗夜中端着高花矜贵的架子慢吞吞踱进了云中驿简陋低矮的院中。
云中驿,乃清涧郡下辖唯一驿场,这个“唯”却不能体现云中驿的稀罕,全因清涧郡管辖范围太小,饭后出门溜达,还没消食就已到边界,实在不值当再建一个驿站耗费皇粮。即令云中驿,也只图个摆设,毕竟此地贫瘠,又素来被人遗忘,一无紧要政务或军情传递,二无迎送上级官员之差事,除去每月循例安排驿卒往甘州刺史府递一本述职的札子,别无他用了。
眼下清涧郡县令却深夜莅临这百无一用的云中驿,倒不像头一次来,相反,似乎是时常现身于此处,很是熟门熟路。他慢慢悠悠地踱至二进院,在一间厢房前站定,院中寂静,加之这驿馆的门扇委实已破败到四下透风,屋中书页翻动的声音便毫不费力钻入了他耳中。
年轻的清涧郡县令觉得心底平静了些,微微叹了口气,屈起两指叩响门扇,屋中有人轻声问:“是谁?”
音调平和,带着点积攒已久的疲惫,像某种具有颗粒质感的物件,却不粗粝,划过耳膜时会令人不自觉凝起精神,专注起来。
这没正形的县令大人也不回答,抱肩靠在廊下开始吹口哨,也不知是什么天煞的曲儿,从他嘴里吹出来,除了尿急再不会令人有第二个想法。
屋里那人低声笑了笑,还是那把温润平和的嗓音,掺杂着一点无奈,“行了,知道是你,快进来。”
县令大人这便满意了,高高兴兴地推开屋门,两手一揣,歪头打量着斜靠在圈椅中的那人,“前几日才听说你又染了风寒,你近来一直身体不好,这么晚了还不歇着,又做什么学问?”
他这么笑嘻嘻地问,语气里的担忧顺理成章地遮掩而过,被问的人也并不作答,只放下书卷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衫,站起身斟了杯茶。
“哪里有做学问的本事。”那人将茶盏递过去,又弯腰拿起烙锥在炉子里拨弄,待炭火逐渐腾起熊焰,他才继续道:“无非空掷时日心中难安,找点事做罢了。”
县令大人抿了一口茶水,不吭声。
“倒是真的身体不大好,”那人双手拢在火苗上方,十指轻轻晃动着,“总觉得精神不如往常,夜里坐上一时便觉寒冷浸骨,再过一阵子大雪封山,又是个难熬的冬了。”
县令大人继续啜着茶沉默,片刻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到此处,有几年了?”
那人微微一怔,随即笑着反问:“怎么?浥尘兄,念家了?”
-TBC-
这个时间开坑不是我的错=W=
Merry Christmas!
想大头和油闹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