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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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清】
庭间，苍翠蓊蔚洇润，叶枝正繁，可为荫凉。俄风起，鼓之谡谡，顷刻间，势遽力撼，纷纷然如雪降，簌簌作响。状似这般，才伏静却遄动，因比作天公，阴晴不定。
素装纹衽，长袖翻飞猎猎生风。出鞘噌鸣，寒光乍泄，剑指处青芒逼人。静伫半晌，目指如观远亭台，倏尔形动，衣袂綷縩，惊散走禽，足下急点，利刃划过青石，叶舞复落，腕力暗劲，手中翻转几回，已齑碎四散。又蹬足跃起，直向苍穹，剑反行负擎。复身形急转，手中长剑游龙钻蛇，始定，剑锋不偏不倚却指一女耶。
莞尔笑语：“天尚未明，师妹倒是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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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宓】
恍惚间，似是见木檀窗两相合动，许是有风罢。倏然，觉寒意入体，撑开倦怠双眸，茫然望着半掩着窗子外仍漆黑的天幕，轻拢单薄衣衫，翻身下榻，步与中庭。
闻簌簌声响，循声望去，入眼则是满眼苍翠纷纷如雪而降，不消片刻，皆伏于砖石静若秋叶，又归于宁静。嘴角若有若无噙了笑。踱步近前，孑立人影长袖复翻飞而动，猎猎生风，形速之快竟觉些晃眼。刺眼亮光于剑锋之上侧向于我，一怔。俟其身后尘埃落定后，闻其所言，似是调笑而言。“却不若师兄之早也！”身子轻盈斜过，巧躲开青芒剑锋，得逞狡黠一笑，复又正了神色，言。“师兄如此勤奋，不过数日，剑法精进至此，实是教宓钦佩。”

【连清】
长袖一展收剑负身，见她眸光变换，似有所动，因而心明，冁然而笑，朗言：“师妹可曾谛听师言，‘凡武辈，根骨清奇者，早受通化，只消偶作指点，加以习练，可为人上人；资质平平者，若常研心法，于实勤加苦练，亦能成材；至于庸钝者，唯时加百倍，较他人刻苦千倍，方可成器，是故愚鸟非先飞不能入林哉’，因着师兄我属那寻常一类，故未敢懈怠，夜以继日操习，惶恐师妹功力超了我去。人云‘天道酬勤’，为情于理，是该精进一些，师妹意为何如？”望向她时眸光明澈，仿若真心发自肺腑，字字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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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宓】
寒风骤起，卷动衣衫一角翩翩，遂又归于平静。其人肃然面容俨然与这仍漆黑的天幕近乎融合，如甚静谧，如甚诚恳。肺腑之言字字清晰入耳翳，不禁惊叹于是。聪慧者，寻常者，及愚钝者，自为三层次。而宓又何曾思及此，不禁惭愧。“师兄心思澄澈，宓自愧弗如。”
低眸沉思半晌，又斟酌其一番言语，又似悟得甚，不禁噗嗤轻笑出声来。“宓一直以师兄为上，为傲，若言胜过师兄，那便是山枯海竭才有的奇观？”不过调笑话语，以此作比，言明心思。
来回踱步几番，眸光定于青砖石上落叶。俯身轻拾起一片泛黄枯叶，又拾一片翠绿嫩叶，捧于掌心，呈于其人眼前，抬眸望向其神色，微露笑意，启唇而言。“师兄若言自己乃那寻常者，宓可非那愚钝者乎？”一笑而后，又言。“师兄，你瞧，这两片从地上捡起的叶儿。一片枯黄，一片翠绿，最终却都落于地面。叶儿随风而舞，舞尽所剩至美，不过为留下绚烂一瞬。就如存在于师兄心中道义一般，为此，师兄可夜以继日操习练剑，不顾辛劳，为护得一方安宁。而与师兄相较，宓弗如远甚矣。”任落叶缓而至地，如一只只疲倦的蝴蝶而舞。

【连清】
见她以叶作喻，因引道义，不禁失笑，喟然，“江湖情怀，岂一‘道义’二字可以概论。今视之，吾心志愿，师妹不知。”复又正色，微勾唇，“倒也乐哉，使你夸我一通，却未曾见你何时有如此本事，滴水不漏之言而教人耳悦神明，果真进步。”
仰首观天，已然晨光熹微，鱼肚初现，正欲言其明，俄忽有所思，不免蹙眉，“昨夜临睡时，听得客栈人言，长安近日祸乱，乾坤被劫，所失镖银数万，除此，随行一众镖师皆害。而那凶者所使兵器，竟为剑冢所出。吾辈收帖本欲前往剑冢，如此，倒不急速达，不必贸然前去。以我之见，可留长安，查探一二，并那劫匪一事看看究竟，以备知彼之后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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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宓】
天渐明，微泛鱼肚白，隐约是半轮红日散发出的光亮，映得半边天际红。“师兄志向，宓自是不知的。” 闻其所言，微昂起头，作娇俏状，似是不服。“既是夸赞师兄，却也见得师兄好不乐意了去。宓言实，倒成了伶牙俐齿？若是这般，日后藏着师兄的好，尽言师兄之坏去。”
院内绿树翠杨，随风而动，簌簌作响，二人笑语盈盈，并肩而站，亦不负这般景致。闻所言，正了神色，眉微蹙，低眸沉思，言。“师兄所言甚是，我等既已至长安，也无需急于一时而贸然前往。依师兄所言，便先留于长安，观察情势，再做定夺。”
不觉间，与其于庭院已有些时候，天色已明，因是言。“天色已明，师兄许还有事要忙，宓便不叨扰师兄了。”踱步欲离去，至院门处，复回眸浅笑言。“这些日子，定要向师兄将那作球去了的冰糖葫芦讨回来！”言罢，轻盈身姿悄然离去。

【陆回】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九华剑法之雄险幽奇，只此一剑便可窥风情。眉壑微深，凝其剑锋，待剑尖递至肩前，剑气逼及肌骨一刹，沉色别肩，顺势反手执剑横档。这一击二人均有准备，陆回力之不及下，连退数步。立稳后，复提剑迎上。他自幼习武，改修九华仅两年有余，剑法中少些轻灵神魄，多了厚重气度。神色肃然，骤然发力，身形前逼。
　　“您小心了——”
　　低喝一声，长剑亦铮然鸣。手腕微振，剑光飘飖如乱花缀雪，纷繁异常。转瞬气力贯通，却残影消融，银刃亮如霄汉，堪堪稳在人腰侧一尺。他神色倏忽一变，腕上一拧，变剑锋之砍为刃面横拍，挟横贯长空之势，灌力而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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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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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刺为试探，见其避之灵巧，步伐不疾不徐，转而反守为攻，剑气迎面而上，心知小觑，既而正色，调转阵势。疾行数丈，亦步步紧逼，剑气随之而来，豪气迸发，猛若惊涛，势若吞涌，有万夫莫当之勇。举剑相抵，身形之所动，剑身之所砺，所遇之处，寒光慑人，铮铮相鸣，大笑，
“快哉！”
复又迎击而上，光影疾闪，剑势反而行之，你来我往，见招拆招。霎时间，天地只剩刀光剑影，孑余区区二人。眼中惟有剑法，胸中自断英雄。如此，竟过数十招，好不酣畅淋漓。终其不敌，见分寸已至，收剑负于身后，道，
“武功疾进如此，可见勤奋。方才你所惑之事，如今应已明了。”

【陆回】
　　一声金铁长鸣，他旋袍飞开，落地不定，足尖抵地借力，虚晃几步。十余回合罢，虎口震麻，半臂微颤。面转苍白，隐有潮红。眼里光华动，错步欲再上前，闻声生生止步。虽意犹未尽，仍收剑入鞘，伸袖拭汗，再拜，扬眉而笑。
　　“剑心，剑意，剑技。三者汇之，则雄险幽奇俱备，是为九华之风。回先前两年，原仅触及皮毛。”
　　至于人上人一说，无非先前听得二人交谈，又不愿藏之不言，便这般提及。而这一番切磋酣畅淋漓，竟似真有所悟，便是所谓意外之喜了。
　　“我九华正道之首，既为君子者，自兑诺、不移、辨忠奸。言正而行端，则心念通达，浩然正气寄寓胸怀，抒之于剑，无需衡量，自为人上之人。”
　　“回愚钝，难解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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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清】
闻其出口成论，言语铿锵有力，不由颔首，欣然曰：“如此可解，无论筋骨资质如何，需知九华正道，悟之可为人上人。此解甚妙！且我今日与你比试，竟险胜于斯，实在可叹。若尔长久以往，如此以继，日后必成大器。”看去时，目光所及，不乏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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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大亮，两人谈笑归去，身形渐隐，独留满庭落英，掩埋行迹，云淡风轻依然，仿若无人。
与君共勉。

【楚娆】
本想早些赶至临阳镇，却因为此事耽误了时日，当真是晦气。都说这长安男子风流，果然不假。未回首望那男子，只觉猥琐下作。抬眸望天发觉时日已晚，留宿长安怕是不能按时抵达临阳。遂借力而起，身轻如燕，疾步而行于屋脊之上。猛然发觉身后有人，下意识转身向后仰去，堪堪躲过一剑，不由恼怒。望向面前之人，气宇轩昂，手中剑柄刻有九华二字，便知是九华之人。然而此次出城不过为了参与扬剑大会，以自己功力当是不及面前之人，遂问道：
"公子为何穷追不舍，欲伤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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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清】
闻其言，怒极反笑，恨道，“姑娘好生糊涂，分明是你害人性命在先，有如你这般颠倒黑白，反说别人不是，吾未曾见，果真不识善恶，非禽兽不所为也！”纵身轻跃，拦她去路，剑横侧于前，冷道，“若你此刻归降，性命仍可保矣。”

【楚娆】
见其正义凛然之貌，侧首冷笑轻哼，“公子一番言辞，似是亲眼所见，那登徒子言语行为轻薄，闻公子言，似是本姑娘应当受着了！”言罢，执剑挑开那拦路之剑，下颚微抬，尽显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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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清】
“于你不轨固他之错，而自有公道洪恩评判量裁，但依你之言，凡轻薄落拓者，皆应断送性命不是？普天之下，似他这般千千万，你又如何除得？能何时尽得？似你这般红口白牙妄自狂言，想来早已疯魔，着实恼人可恨，不服也罢，倒理当教训你一番才是！”正说着，手中长剑悉力刺去，女子后仰避之，运气蹬足，竟直直退了数丈远。提剑追去，扬手挥剑，招式紧逼，青锋凌厉，剑气长纵，竟要取那女子性命。攻防之间，功力自分高下。一进攻，一御守，不过几招来回，女子力渐虚，抵挡不能，寒刃一闪，刺入左胸，所立屋脊本就极狭，如此，女子体力不支，如断禽直坠，摔下粱椽，生死未卜。
思及师门所嘱，虽行侠仗义，仍不可鲁莽行事，恐是犯了戒。喟叹一声，无法，运力跃起，下探其伤势。

【楚娆】
这便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今个儿倒真真让楚娆见识了。江湖人皆知，碎叶七杀楚娆，绝不容他人近自己一尺之内，那人之死不过自找！既是话不投机，便只好兵戎相向。见其长剑刺来，后仰连退数丈，反手抽出腰间宝剑，双剑相接，一时间只觉寒光凛凛。体力逐渐不支，却不料男子的招式愈发紧逼，接连几招自己仅是堪堪躲过。剑尖点点，如星如芒，拼死抵挡。只听得男子大喝一声，剑风袭来，自知躲不开，反自迎上，长剑斜挑而上，既对方步步紧逼，招招毙命，倒不如鱼死网破。长剑刺入左胸，闷哼一声，手中剑划破男子手臂，终是无法支撑，跌落梁椽。手捂胸口，只觉涓涓鲜血而出。
"楚娆，大仇未报，岂敢舍命？"
强忍痛楚，欲起身，却跌坐于地。心是不甘，伸手一寸寸向前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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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清】
见女子未亡，尚有力行动，心稍安。此时再看她容貌穿着，却也生的不错，竟有如此残暴之手段，着实令人扼腕痛惜。这厢看去，女子已狼狈不堪，衣衫凌乱，惟有腰间朱带格外扎眼，分明眼熟。未及多思量，执剑上前，势如闪电，刃入其侧，将其挑起。如绸般见于空中，翻转几下，有光直射，看了个清清楚楚，大骇。
竟是碎叶城！
十年前逐浪凌云之战，虽时年幼而亲历，现回想仍惊心。遇此祸事，绝非巧合。碎叶城众，恐已出者半，今擒一，怎知城伏者何巨！固我九华弟子，但未见深渊，无从知也，无可自行解决，况事务缠身，实在棘手。速谋计算，望其时目光大异，冷言：
“你身份特殊，交由你去天策府罢。”
于其虽有气力却无行走之能，只好打横抱起前行，寻天策府，见官服样人，上前道：
“此碎叶城女，行凶害人性命，特擒来此，望可刑审，招出来龙去脉，以保长安。”
那府兵应了，使了两人，将其托首运足，抬于内。
经此，不免沉重难消，长安也！何其长安！

【连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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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剑？剑者，百兵之君哉，人之擎具也，可礼，可兵，可御，可攻，可修身养性，亦可叱咤江湖。古来剑客，只佩一剑，非它剑不精，是故人剑合一，亦亲亦友，不可厌弃，此为专；心手相通，剑有灵犀，此为精。名剑择主，而非择剑，同良驹选将，有通灵之果。先择人，再使剑，因人施材，不负剑之盛名，更不枉真之侠客。
何谓剑道？固其利刃，然本旨之技非杀戮舐血也，而承古传之道，形而下之体格、年寿之裨益，形而上之礼义、仁爱、撙节、克己之完备，习之可明志养心，形浩然之气。使剑者称剑者，悟道者可为剑客，亦或仙侠。心中有剑，剑离吾身，柴枝可堪龙渊鱼肠；心中无剑，纵剑不离手，与普通棍棒无异。得道、悟剑、化剑，得之可笑傲江湖，侠肝义胆，败尽英雄，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