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夜极深的时候,有一个故友前来寻我。其实这样大雪的天气,我以为他不会来——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很勤快的人,事实上他很懒,懒得我都不免要嫌弃。可是今晚,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带来一壶很暖的酒,还带来一个很长的故事,说要讲给我听。)
(我通常是不会拒绝别人的故事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风这么冷,雪这么大,我不好叫他回去。于是等他坐下以后,我把酒烫在桌上的凹槽里,给他煮了一捧蚕豆,又叫人切了二两牛肉,开始等他开口。)
(故事很长,长得我有点懒得听。我抱着膝盖,坐在蒲团上头,歪着脑袋,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听他说话。他的故事太长了,直到空气里,都已弥漫着烧酒的香气时,也才开了一个头。絮絮地,他说有一个某某,继而,又添上另一个,在这期间,那壶酒温得沸出鱼目一样的水泡,我们便各斟一杯,也不敬酒,更不客套,只有坐得累的时候,我偶尔换一个姿势。)
(一个某某,还有另一个某某,接着,出场第三个,第四个,萍水相逢,聚散离分。编故事者,套入自身爱恨情仇,以期在故事里,发泄那不可说的情绪——他多残忍,又多聪慧,知道故事终究是故事,于是在那字里行间,玩弄起别人的命运悲欢,说黑是白,说鹿是马,牵着我的心与信,一下下,步入早预定好的陷阱里头。我落下去,跌进一个深渊,踽踽地,攀爬不出,好似一个梦魇,耳边窸窸窣窣,杂杂切切,好像有千百万只妖蛾!我惊惧,大喊,嘶着声,可群魔乱舞,没有人听!我只好撑着,咬牙,叫酒,说干杯!继而,是一杯浊酿,入喉无尽的酸苦。)
原来酒是不会醉人的。
(良久,才听到他在我耳边,带着酒气,吞吐这样一声。)
嗯。(我搭着他的肩,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你说,当年淮阴侯的垓下,和他咸阳城那一日受辱,都是晴天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