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刑场上,野草蔓延,大雨突袭,十几双军靴踏着泥水,在一声声口令中,整齐划一地到达指定位置。
王天风一脸肃然,看着手表,向后挥了挥手。
穿着一身青布衣裳的于曼丽被带了上来。
王天风朝她打了一个往前走的手势。
于曼丽表情麻木地往前走去,两名士兵把她捆在临时搭建的刑台上。
雨水淋头,于曼丽大声喊了一句:“我想站着!我要站着去死!”
王天风想想,点点头。
他其实根本不关心于曼丽是站着,还是跪着,他关心的是该来的人应该来了。风声中,他隐约听到了马蹄声,由远渐近。
王天风嘴角挂了一丝“料定”的笑容,抬起手来,喊:“行刑队,举枪!”
风声、雨声、枪栓混合成一体。
“上膛,瞄准,预备……”
骏马长嘶!
一匹飞马,顶着滂沱大雨,奔浪崩雷般出现在荒郊。
一声几乎歇斯底里的叫声传来。
“枪下留人!”
话到马到人到,直如一艘快艇从惊涛骇浪中断桅破帆。明台身姿矫健,马踏泥浆,动作飞跃,过度的冲锋,导致人马失控,雨地里就见明台连人带马翻滚在地。
人仰马翻。
明台的到来,带动整个刑场上的骚动,行刑队员们甚至有人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明台无疑就是死亡阴影中亮出的一盏明灯,光华照亮整个死气沉沉的刑场。
于曼丽的眼睛一下睁得格外透明。
“明少爷,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明台在泥泞里听到王天风带刺的讥讽。
“我……我想归队。”他语气很低。
“归队?归什么队?”王天风说,“我要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已经离开军校了。我们师生的缘分已经到头了。”
明台摔得厉害,一时半会他爬不起来。
“老师……”
“老师?叫得好,还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一双高筒军靴十分凛然地向明台逼来,漆黑的军靴好似尖锐的嘲讽,非但如此,那双军靴裹挟着一股“师道尊严”的气势,第一次狠狠地踹向泥浆中的叛逆学生。
“你是有才,你才华横溢的下面却藏着尖酸刻薄。”
明台竭力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力不从心。
“你不知道什么是坚持,什么是毅力,什么是锲而不舍,什么是尊师重道!”他狠狠的一脚,劈面而来。
“这里不是灯红酒绿、名媛贵族的名利场!这里是肮脏、杀戮,充溢着阴谋诡计、布满了陷阱泥坑的斗牛场。只有斗士才能生存!”
明台终于咬牙站起来,王天风趁他还没有来得及站稳,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说:“你凭什么特殊?凭什么嚣张?”他速度极快地撕下他军装上的少校肩章,扔在泥浆里。“你不配做一个军人,更不配佩戴军衔。”他用力一拳把明台打回泥坑。
明台由于回程路上过急过猛,体力透支厉害,身体摔落泥泞中,他修长的手指插入草丛中,想支撑起疲弱的身躯,刚有起色,手腕上就被猛踹一脚,疼得他手腕落地,整个人在泥土里打了一个滚。
“你告诉我,你到军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在你长官面前无耻地炫富?为了在教官面前争强好胜?为了在同学面前表现你处处与众不同?山河沦陷,国将不国!你却成天在我面前谈自由,跟我要自由!好,我给了你自由,你回来做什么?回答我,你回来做什么?”
明台的自尊和自负被一脚一脚踢得粉碎。他终于懂了,一旦妥协,别无退路。这八个字,字字千钧!
“你连坚持的勇气都没有,我怀疑你怎样有信心去面对、去战胜前途未卜的风浪。明少爷,不用这样屈尊降贵,普通教官受不起。”
叱责起到了激励的催化作用,草坑泥浆中,明台的骄傲、虚荣、狂妄被彻底荡涤干净,洗出本来面目,接受事实,面对残酷。不逃避,不退缩。
他站起来。
王天风说:“明少爷,你太有心计了,你认为出手打了教官,就可以摆脱军校,摆脱你的生死搭档。你的确可以摆脱了。如果你今天回来,仅仅是为了道义,你可以走了。”王天风的军靴重重踹到明台的膝盖上,明台一个踉跄,重新摔倒在泥浆里。
明台望着绑在刑台上的于曼丽,那个穿着青色衣服、剪着齐眉的短发,脸颊上隐隐约约有一条疤的黑寡妇,眼睛里流露出对自己的关切已经胜过自己生命的女子,风雨中,她在用凄美的姿态恳求明台,走吧,你救不了我。明台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被王天风狠狠地再踹了一脚在脚踝,他疼得栽下去,泥浆四溅,雨水满脸。
风狂雨暴,明台听见王天风威严的命令声:“行刑队准备,举枪!上膛!瞄准!”
明台竭尽全力一把拖住王天风的腿,此时此刻,他把自尊拿去拖天扫地了。
“我错了!老师!我错了!”明台在风雨中、淤泥里大声地喊着,“我错了!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会好好做给您看!”
王天风回望明台,他清晰地看到了明台的泪水,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他从明台的泪水里看到了痛悔、自责,甚至还有委屈。
明台的泪真是来之不易。王天风想。
从激烈的口角争执、肢体冲撞到他的泪水冲垮自尊的底线,明台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悬若天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