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她拈掉他眉间将烬未熄的焰光，转手折了根杨柳枝，将枝条上翻滚的朝露倾倒在他头上。
朝露浸入发丝的霎那，与空气一道蹭出咻的声响。
她看到他略微晃了晃身子，发出舒缓的喟叹。
“只不过是一株千年雪莲罢了。”
她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尾是几许疏冷流波。
他抬头，望进那一池寒霜欺雪的琥珀眼瞳，没有半分羞恼，只淡淡反问了声：“难道那只火猴子打赢我了你就会喜欢他吗。”
她不怒反笑，“自是不会。”
复又弯下腰，素手扼住他的下巴，将那苍白却又媚气入骨的脸牢牢固定在手中。
“像你这样有趣的玩物，千百年来我还是头一遭遇到。”
明明是戏水流莺一般轻柔婉啭的声调，却仿若雨夜寒剑，刃刃诛心。
他想扭头，却动弹不得。
只得垂下眼帘，闷闷不乐道：“我就是看不惯他老纠缠你。”
“哦？”她松开桎梏住他下巴的掌，“那你就要应他的邀约？”
她冷哼，“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只不过是一只修了千年的火猴子，也配伤她最疼爱的……宠物。
“我若是消亡，你会……你会伤心吗。”
她看见他歪着头，灿若曜石的眼弯里盛了一瓢繁星。
她偏过头，忽然有些不忍。
“不会。”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他心上荡起一圈转瞬成冰的涟漪。
“嗯。”

呵你终于写了

章一。
※
公仪泽听到外头吱吱呀呀接踵而来的嘈杂声响，眉上皱上几分弧度，随意地问起身旁不住探脑往外看的李三，“今儿怎么回事？”
李三这才收住往外倾的脑袋，正了正身子，在门边恭敬地回话：“刚才小的从厨房回来路上，听大房的几个小丫鬟碎嘴，约莫是大小姐今儿回来了。”
公仪泽一滞，随即合上手中的简册。
起身，将临窗的紫赤花梨木桌上用来撑起纱窗的叉竿支起来，外头萧凛夹霜的冬风一涌而进，直刺他素洁的面盘。他只手稍微挡住眼前的气流，在手掌背光的阴影之下，看见远处回廊正前行着的一攒花团景簇的人影。
如玉静巧的仕女那么多，他眼前却只能看见在中间一脸冷意的她。
公仪雁。
他无声地念叨着。
公仪雁。
公仪雁。
像是他的无声念叨被察觉了一般，他看见目视前方的她骤然偏过头，冷凝如墨的苍凉眼眸撞见他无法自抑的热烈如火的眼神。
他猛地垂下眼，不敢接上她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再抬眼，眼前的远方回廊里再无那簇人影，也再无她。
他的心上却沁出几许温情。
终是再遇。

公益眼公益眼公益眼

工艺则工艺则工艺则

前排留名

公仪雁先回闺房换下身上所着的在回府路上沾了些许雪屑的月色刺绣绿萼斗篷，披上绣娘新裁好的滚金边褚红色锦裘。
接过身侧雀枝用热水烫过的腾着白滚滚热气的汗巾，粗略地靧了下面，歇缓回府路上趋走风尘的疲怠。
片刻，她放下汗巾，问道：“父亲可在府上？”
雀枝接过汗巾，在热水中揉了揉，应声答道：“老爷现在应该是在周尚书府上。”
周尚书，周成彬。
她想了想周尚书所在的派系，不由皱起如黛绵延的眉头。
扶了扶太阳穴，烦躁之余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昳丽的脸。
世有周三郎，清绝世无双。
她冷笑一声，系好领部短带，抬步走出房门。
无声伫立了一会，只觉天光暮雪，冷意挟冬。
这时候惊鹭正巧回来，他擦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从琵琶袖里摸出一卷锦帛，低下头，双手上呈。
雀枝接过，呈至公仪雁手中。
公仪雁摊开锦帛，看着上头清隽的蝇头小楷，不动声色。
半晌，她将它递给雀枝，“烧了。”
雀枝应声称是。
公仪雁转过头，正准备去见母亲，忽的瞥见几点盎然的蓝紫色。
“谁送来的？”
“三少爷。”
公仪泽。
她摩挲着袖口的纹边，感受着纹路的起起伏伏。
星辰花啊。
冬风瑟瑟，雪散难寻。她抬手呵了口气，看着腾腾的白雾迭升殆尽。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章二。
※
若是问历朝历代何脉最贵，自是天家尊荣，不可亵渎。
若是问天家以下谁人揽权，当属王公贵族，世家门阀。
在当朝，公仪家便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
前朝末年昏君无道，奸臣横行，民不聊生。公仪家的先人便舍却前朝的官位，跟随着太祖揭竿而起，为大周王朝的崛起立下汗马功劳。而后，太祖成功夺下政权，在神舟大地上稳稳扎下大周政权的根。因着这从龙之功，公仪家成为当时显赫的世族，先人封侯拜相，绵泽子孙。任是已过三代，公仪家的子孙仍然在朝中拥揽重职。
例如公仪雁的父亲公仪祯，位居当朝户部尚书之职；例如公仪雁的叔父公仪礼，当朝大理寺卿；又例如公仪雁的堂兄公仪深，当朝御林军统领。
是以公仪雁沐锦而生，风头丝毫不逊于帝女。
只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大周，终究还是……天子属地。

雪絮纷扬，梅影婆娑。
公仪雁执起天青釉瓷杯，轻托茶瓯，茶盖微叩杯缘，刮却茶面上的浮沫，轻轻吹了口气，鼻尖便溢满白茶特有的清甜之气。
细细啜啄，尤觉茶味醇厚，香息清芬。
果真是白云疑光闪，满盏浮花乳。
“今年闽越那儿进贡上来的南路银针，喜欢吗？”
古铜色缠枝纹香樟木桌的另一头的周虞琛摇了摇掌中的雕纹镂空桧木折扇，唇畔似有似无的笑意仿若使得和煦冬阳晃了晃眼，透过梅枝在桌上散下斑驳浅细的影子。
一身风骨，春山如笑。
只可惜这分笑意却未传达进他身前低垂眉眼状似专致品味茶味的女子的眼帘里。
“喜欢。”
公仪雁置下茶瓯，偏过头，望进阁楼外点缀着许许雪斑的红梅，琥珀色的眸中染上了层绛红色的光。
“待会儿我让管家把府上的存货送到尚书府。”
她没有动作，仍是望着花梅，如兰的声音淡淡倾吐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我都挺喜欢的，只是有些时候，也仅能止于喜欢。”
他轻叩折扇，扇坠上垂着的锦穗不住晃悠。“为什么呢。”
“因为啊……”她转过头，飞斜入鬓的眼弯蕴着幽幽的波纹，“有些东西远看着喜人，真得到了却意外的扰人。就像那红梅，我看着心悦，摘下来放在掌中也许便会发现这样瑰丽的花卉上趴着几只讨厌的蚂蚁。所以有些东西，可以喜欢，但不一定要去触及。”
“雁卿的话，真是深奥呢。”他叹了口气，有些苦恼。
“嗯？我以为周公子和我一样聪颖。”她扶额，也学着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聪慧的却只有我一人。”
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昳丽的面容一时间让她有些走神。
这使得他有些愉悦。
“雁卿要是能多笑一笑就好了。”
她敛下羽睫，颔首啜尽茶饮，随即无意道：“雁卿再笑，怕是也不及周三郎的瞩世无双。”
“子初。我的字是子初，不是周公子也不是周三郎。”
他起身，摊开折扇，上头雕着的字绰绰约约，却不难分辨。
——经天纬地。
……
不知不觉已尽暮色四合。
阁楼外市井里初上的华灯点着璨目的光，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往往。
公仪雁没有离开，而是向店里的伙计点了几道清淡而不失精致的小菜。
小二应和了几声，转身下楼，心里腹诽着这位华衫贵女是否在等待情郎？那般好看的贵族仕女所候守的，大概也是人中龙凤罢。他这样想着，竟不慎撞到从扶梯往上走的客人。
小二忙躬身道歉，却见那人只是摆了摆手，一袭青衫掠过身侧，鼻尖嗅到一缕淡淡的熏香。
他不由转过头，只看到一方钟灵毓秀的背影。
公仪雁听到声响并未抬头，只是随意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也以为我不会来。”
略带慵懒的男声，惹得她一惊。
仰起脸，她诧异的目光撞入他带着浅浅笑意的瞳眸。
旋即，她也笑了。
“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