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琼珠【短篇.古风之二】已完结 文/河上有鱼

1.
才刚入初春，后园的海棠却开得出奇的美。
这是她嫁来这的第二年。
自从嫁入中原来，她便总是喜怒无常，老让我捉摸不透。本是一场政治联姻，我也没奢望过她对我有多深的感情，昭阳国公主颇多，却偏偏选中她嫁到这里，我想她心里多半是不愿的。
我常去她的庭院中看望她，她也只是对我不温不火，不冷不热。与她常说话的只有一个陪她从昭国来的侍卫常青，和一只叫耗子的猫。毕竟男女有别，多数陪着她的，只有那只不会说话的耗子猫。
有次我去看望她，刚到她门口，听到她抱着耗子自言自语。
“耗子阿耗子，你想不想回昭阳去阿，我很想，又不想。”
“耗子阿耗子，昨日皇后宫中的老嬷嬷又来教我礼仪规矩了，还说我不会侍奉太子，你说，她是不是很烦？”
“耗子阿耗子，你看我庭中的桃花一点都不好看，要是能换成海棠就好了。”
“耗子阿，你别晃，先陪我说说话”我听到了她无奈的叹息“也只有你能多听我说几句。”
耗子却很不耐烦，扑腾一下，从她怀中挣扎下来，灰溜溜的跑过来，从我脚边若无其事的跑了出去。
我愣了一下，迟疑的踏进殿内。她见我并不太惊讶，晃悠悠的从椅子上下来，指着那壶未泡好的茶，努努嘴“你要喝茶吗？诺，自己泡着喝。”
我默默走到她身旁坐下，她低着头自顾玩手指，并未理会我。我无言的盯着她许久，半响，才小声轻唤道“阿琼，你可以回我说话的呀。”
她抬头瞟了我一眼“你又不是耗子。”
我竟不知在她心中，我一直比不上一只猫。

2.
她身体不是太好，常年用药养着。我说我要带她出去晒晒太阳多走东走动。她却摇头称热。我求了她好久，各种软磨硬泡好言好语都未将她说服。
我轻轻垂下眼，无奈的唤了声“阿琼…”
我们相对无言好久，她最终还是点了头，摆摆手应声“好罢好罢，我便随你出去转转。”
我总算心满意足的笑了，低着头使劲抿着嘴，小步跟在她身后。
我带她去后园的湖亭附近转转，怕她实在热，便让宫人在后面为她撑着伞。我上前小心扶着她走。
她走得很慢，眯着眼睛，好似心不在焉的。
后来才转了没多久，她便找了一颗石头坐下，洋洋的不愿起来，直嚷累了，走不动。
我无奈，上前走到她身旁蹲下，抬头拉了拉她的手，“再走会儿罢？”
她不听，甩开我的手，双手托着脸耍无赖“不要，我好累。”
我叹气，就在我不知该哪她如何是好时，她却突然向我张开双臂，眯着眼冲我笑嘻嘻哼道“太子，背我。”
我一愣，颇有些惊讶，毕竟阿琼从来未这般向我撒娇。我慢慢身背过身子去，稍稍侧偷无奈说到“上来罢。”
她小人得志般笑出声来，一下子跳到我背上，在我耳边说“那些人好烦，我不要他们跟着。”
我只好命他们退下。
她将头在枕在我肩上，手懒懒无力的环住我的脖子。我嗅到了她身上似有似无的香气，她的气息轻洒在我的脖间，有种微微的痒。
我刻意放慢了回她庭院中的步伐。
“欸，你不生气吗？”她突然道。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是太子阿，我老是这样对你，蛮横无理取闹的，你却总是迁就我，不生气不恼火，总是顺着我，哪像一个太子阿。”她轻描淡写的说着。
我突然停住了脚步，轻轻摇头“可是阿琼，我是你夫君阿。”
-

3.
她身为太子妃，在这东宫中却没什么朋友，也不爱到处往外走，她多数是闲着得。
我便提议带她出宫去玩，她意外的没拒绝，我反而从她眼神中看到点点期望的光彩。
原来她一直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一到外面，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早抛到了九霄云外。拽着我的衣袖到处转阿转，见到热闹的直接甩开我跑上去瞧，差点将她跟丢了。
我带她去逛庙会，窜集市，放河灯。她终于不在“太子，太子”的唤我了，而是牵着我，像个贪得无厌的小女孩，指着琳琅满目的玩意儿，说“将洲，我要那些，我快给我卖，还有那些，那些，我都要。”
我无奈掏银子“你买这么多，怎么搬锝回去。”
她事不关己“不是有你的吗？”
“你让我一个人搬这么多？”
她理直气壮瞎嚷着“你不是宠我的吗？你怎舍得让我搬这么多？”
“………”
阿，这个昭国公主呀…

4.
那日，我把她庭中的桃花全换成了海棠，她高兴怀了，在满丛的花中到处窜，像只翩舞的花蝴蝶，晃得我眼花缭乱。我说“好阿琼，你慢些，会摔着。”
她突然冲我回头一笑，映红了满庭的海棠。
她带着春风一样的不羁和春光一样的明媚。眼睛亮亮的闪，飞快的跑过来“太子呀，让我亲你一下罢。”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用手勾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在我嘴巴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快得没有感觉，我愣愣站着，脸却一下子红了。
她见我脸红了，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伸手戳了下我的脸，笑若春风“太子你这是害羞了吗？”
我脸更红了，连忙躲开她炙热的注视，嘟囔了一句“阿琼别闹。”然后连忙逃似的赶紧离开，我听到身后传来她如铃脆耳的笑声。

加油，顶

……出来冒个泡

9.
熹良娣怀孕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是先是一愣，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茫然和即将作父亲的喜悦，若不是那夜醉酒昏了头贪了那一时的春宵欢好，我也不会像此时一样，即喜又忧。
我不知道我在忧愁些什么，可能是对琼珠的愧疚。
可我又转念一想，我何必觉得愧对于她，我似乎也没做错什么，她心中没我，我也没理由心心顾念着她不忘。
我自我催眠着，故意将她忽略掉。
熹良娣怀孕，我心中也是心熹的，更加日日寸步不离的陪着她。再也没遇到过琼珠。
她为我生了个公主，我高兴坏，在东宫大摆宴席。
我终于又见到了她，她比以前瘦了好多，脸色也不怎么好，还常常低头咳嗽，常青陪在她身边，为她轻轻拍着背。
她很喜欢小公主，一见着便又是抱又是亲的。
宴席上，熹良娣坐在我身边，而她坐在离我较远的一个角落里，默默与常青喝茶。
而始终，未看我一眼。我愈发失望，仿佛赌气般，也不理她，不瞧她一眼。
-

10.
后来听说她病了，一直下不了床，我急坏了，连忙跑去看他，可刚要踏入她殿内，便看到了常青坐在她床头，握着她的手，双目相交，深情似水。这幕硬生生的刺痛了我的眼。我紧紧握着拳头，没进去看她，长袖一挥，生气的走开。
我回到我的房中，而那一幕仿佛梦魇一样，每晚夜缠绕在我的梦中，缠得我心烦意乱。
脑海中重复不断的一直是那一幕。
他看着她，她看着她，他们双目相交，深情似水。
我想我快要疯了。
那夜我直接闯入她殿内，常青刚好没在，她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指，见我突然闯进来，满身厌气，两眼腥红，也是有些被吓到
“你……你怎么…”

我直接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透着浓浓的疲倦，沙哑着声音，问她“难道在你心里，就不曾，不曾有过我的一点点位置？”
她呆住，瞪大眼看了我好几秒，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又默默垂下头去，装作什么也没听过一半，低着头自顾玩着手指。
然而她这样无言的沉默更是加深了我的怒火，我目光紧逼着她强迫她抬头看我“我待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的对我？！还是说，你心里早已近有了别人？是谁？常青吗？！”
她表情淡淡的看我一眼，云淡风轻的说“如果是，你回放我们回昭阳吗？”
我表情瞬间扭曲“休想！”
果然…果然是常青。她居然还可以说得这么面不改色！
我气得涨红了脸，怒火一下子被激发，随手将茶杯打翻到地上。
我厌恶的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还对你这么好，像你这种薄情寡意，没心没肺…还…还不知廉耻的女人…”
她身子一顿，睫毛微微颤动，手指无知觉的搅在一起，怔怔抬起头来，我看到她眼眶居然有些泛红，声音有些哽咽“你…你骂完了吗？我困了…我困了要去睡了…”
她仓促起身欲要走。我却一伸手扯过她将她反抵在桌子上。紧扣住她的手腕，恶狠狠的盯着她，
“你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你把我当什么了？凭什么每次都可以这样毫无愧疚的对着我！你的血是冷的吗？你的心是石头吗？”我晗恨又失望，咬牙切齿继续说“你根本不配我对你这么好，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爱你，不会想你，不会念你，更不会日日夜夜的惦着你…看到你…我才觉得是…恶心…”
她表情突然闪出了一丝恐慌，茫然的唤了我一声“将洲…”

11.
后来，因为熹良娣产下公主，父皇母后很高兴，便让我带着她出游。我们的马车路过了琼珠的庭院，那里很冷清。
她的庭院人向来不多，只是今天却冷清得有点异常，安静没有半点声响，静得死寂。我想要去看她一眼，可脚步却终究没有踏出那步。
一路上，我的心思都不在游山玩水上。我想，我是后悔了。
其实那夜她的手一点点松开我的衣袖那一刻，我便后悔了。
我始终舍不得抛下她，舍不得让她那么失落。
我一直都在想，想我的小阿琼病可好了，有没有不舒服，她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她半夜还会不会踢被子。耗子有没有逗她开心一点…
从离开东宫那一刻，胸口便觉得闷得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缠绕在心头。
我都快被自己弄得发狂。
我决定回去找她，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此时只想要回去，看一看我的琼珠。

12.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待我赶回东宫时，宫人们却告诉我，太子妃没了。
我只感觉一切都天旋地转一般，脑袋一片翁翁。像是梦游一样，我来到了她的庭院中。
满院的海棠开得灼目，却再见不到一只翩舞的花蝴蝶在里面窜。
我喃喃着寻她。
阿琼呀…阿琼呢？
耗子依旧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没心没肺的趴在外面晒太阳。
我走进殿内，里面还跟从前一样，桌子上依旧有一壶未泡好的茶。
我痴痴的看着那副茶具，我记得那夜。那茶杯被我打碎了，可是阿琼却又找来了一副一模一样的摆在这里。
还是和从前一样，她是不是会想，要是我还能来看看她，她便会将那壶总是未泡好的茶，将它泡好呢。
常青突然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好像老了很多，满脸藏不住的疲倦，两鬓也抹上了银丝，这个琼珠口中的大英雄，此时此刻却颓废邋遢得不像样。
“太子…”他开口了“你终于来了…”
他说，他一直在等我。

他告诉我，他的公主阿，其实在我出游的那天，就已经快不行了。
她其实一直知道，自己活不长。
他说她快死的时候，一直不说话，只是睁着静静的眼望着门外。
直到听到马车路过的声音，她才微微露出一点点兴喜之色，唤他说，常青，他是不是来看我了呀…
他看着那个曾经飞扬无忧的小公主此刻这么卑微的盼着那点点期望，心里说不尽的难过。
而我始终没进去看看她，直到马车的喧嚣渐渐远离，马蹄的嗒嗒声一点点的消融，她那颗卑微期望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下去。
她茫然的小声说着，常青，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怎么不愿意来看我一眼。
她说，常青，我肯定是惹他生气了，他都不愿意来看我一眼。
他看着他的小公主这么失望，心也是痛苦得要死。
他含着泪说，公主，我为你去把太子找回来罢。
他的公主已经奄奄一息，用尚存的几口气说，不好，不好，他生我的气了，他不会理我的，他现在很讨厌我…很讨厌…
常青呀，你不要去，最后在陪陪我罢。
他点点头，把耗子抱进来，说，我和耗子一起陪着公主。
她缓缓的笑了，眼睛一合一张，她说，常青呀，我们会回昭阳去吗？我想回昭阳了，中原什么都好，偏偏这海棠开得不如昭阳的好…昭阳此时的海棠，定开得很美了。
常青早已泣不成声，他点头应道，好，我们回昭阳去，我们回昭阳去…
他看着他最心爱的公主缓缓合上了眼，这个刚毅坚强的大男人，终于像个小孩一样，坐在她的床头，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