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正坐在榻上，低头细细描盖头底下霞帔罗裙上织金的纹样。想起娘娘亲自将喜帕盖在我头上，铺天盖地的红将眼前罩住，也将宫里头的人与物隔开了，只听得香奈在一旁说道：“大喜的日子，娘娘赶紧住了泪吧。”珠帘外响动将思绪召回，门开了又关，外头喧闹之声猛地倾进屋里头，又转瞬没了声响。口音听着生，听得出是个体态臃肿的老嬷嬷，说是王爷先去了嫡福晋处。又等了等，膝上凤羽仔仔细细摹了二十三遍模样，旁侧站着的梅朵先按捺不住，直嘀咕喊饿。问了时辰，心下思忖着王爷该是歇下了。松口气，掀了盖头，入目仍是一片喜色，笑睨了一眼她，嘱咐眼生的奴仆道】
可有备下什么宵夜不曾？我都听见梅朵的肚子打鼓了。
【遣了屋里众人出去，只留梅朵替我卸下九翠的大冠花钗并霞帔来，这重的，活让人压着脖子抬不起来。踩着高低鞋走了几步，到得桌前，看见点心堆得宝塔似的，轻轻从莲生并蒂的红剪纸下抽了块喜酥给她。外头风烟俱净，有三两新雪簌簌落下。门再打开来，窜进几丝寒意，缝隙间瞧见树影里压得低低的月亮，落在树枝上。】
【雪菜脆笋，鲈鱼浇头，鲜白厚润。拿起银箸来尝笋丝，宫里头当差，腥膻滋味是不敢沾的，就怕惹了主子嫌。好在娘娘喜红肉，往常冬日里总要起好几次锅子，也能跟着解解馋。莲子甜茶刚入口，循着门的吱呀声回头。】

【为证公允，不舍别过嫡福晋，下半夜往慧敬厢房来，夜深露重，漫漫长夜里不觉九连廊下平添孤寂。左右各有一妻相伴，为何还不免寂寞？皓月在空冰镇着梅树，丝丝冷气袭来，不知的还以为是冻梅膏子的甜香味道传来了。可还是隐隐嗅到饭菜的香气，心存好奇，按理厨中人早已歇下，为何还有人生火起灶？循步往福晋门中去，竟有些愣——一个是拘礼的，一个是不屑的，黑白对照，截然不同。】
大半夜的，什么好零嘴这么香？

【想不到开场是这样的。】
【冷风灌进屋子里来，直打了个冷战。忙放下筷的时候碗上宝珠金饰磕到桌上轻轻一响，急急行了礼，不细想还是往常宫里行惯的礼数。上前去迎，取了他红袍上披着的毛领斗篷，还有雪珠缀在上头，轻拍了拍，挂到柜边去。一路走一路有些好笑说道。】
先前嬷嬷来报王爷您在谒金门歇下了，我深夜贪嘴，劳烦厨房摆了一桌，不曾想将您引来了。
【引他桌前坐定，遣人拿了新碗筷来，夹了最嫩一处鱼肉至碗中。】我若是个未卜先知的就好了，这下也不知道这小菜合不合您胃口。
【这下才低头好好看人眉目，寻到目光对视又转而看他修长的指节。】

【同是宫封七品内眷，我自要一碗水端平，进屋后见她匆匆行亦宫礼，不禁落了笑。】夫妻一体，还行这等庄重大礼吗？也难为你独守这样久，好在是个机敏人，饿了还晓得自己觅食。
【慧敬倒轻车熟路替我除衣抖雪，宫中发嫁，怪不得服侍功夫很到家。如此不羞不畏，倒似已相濡以沫了多年。闻解释说辞，也不恼她擅自揭了盖头四处走动，接过筷子一尝。】宫中哪家小厨房的手艺，尝来不是府中老仆的风味——你带来的人？
【鲈鱼味美，范仲淹念鲈鱼鲜味能吟诗，毫不过分。】往后，本王看来有口福了。

【挑了鱼肉剔好，鲈鱼本不多刺，怕味薄又淋了汤汁在上头，再加一簇笋丝，才递到跟前去。】
让您见笑啦。是荣娘娘宽厚，择了人手与我。您喜欢就成，不知王爷平时偏好咸淡酸辣，方瑜心里也好有个数。
【有意无意间露了闺名，私心使然。我早已想过，宫墙相隔如云泥，随遇而安才最要紧。好在眼前人该是和善好相处，想着不禁弯了嘴角，连带着昏沉沉的耳鼻也清明些。吃鱼配甜茶会腻，又示意梅朵去倒杯清茶来。】

额娘年轻时候虽喜金银，可你既是儿媳，纵拿出再金贵东西，亦不及额娘多年宫中开眼之物。礼轻情意重，额娘若见你心诚，都是一家人，为难你个什么？
【言语宽抚她的局促，见她面上露怯，握她手来轻抚，却被她手心一层微微黏腻的汗粘住了手掌。】你怎么这么紧张？这儿是龙潭，还是虎穴？
【岳丈一家事我自有思虑，她说来也有理，久居北境，辗转迁居也不便，但纵观朝局。】近日北境不平，沙俄有犯，我修书与你阿玛，让他多加防备。若时机正符，是你兄长立功的好机会。
【她同含韵玲珑七窍，服侍于我想来都能相处合宜，只是这一位小女儿态更多些。虽忍俊不禁，却也应下。】好，这样思念遥遥，不至于等我回来，你要拉着我说个一宿。

让您操心了，方瑜先替父兄谢过王爷。【心中泛暖，眼睫微垂】额娘宽和，我在宫中时候早就有所耳闻，心里也十分敬重。方瑜人微，送不出什么大礼，只能在细枝末节上多尽些力了。
【宽大手掌覆在手上，袖口折纸牡丹暗纹与他衣上麒麟纹揉在一块。他似玩笑道，眼角起了纹路，眼里的光敛起。一阵和悦一阵正肃，倒有些难以摸透。也罢，日子还长。看他襟前四爪金龙，擒了笑意】
喏，是龙潭呢。
【另一只手抬高去抚他眼尾的褶子，发钗被拨响，寂寂夜里，没有回音。正值窗外一声落雪，唔，雪夜，正幸饮一杯。烛光扶上瓷杯，照得较喜色更暖一分。脚尖点地，复又轻轻落下。眼一睨那边的合卺杯】
王爷酒可是醒啦？还能再与方瑜饮一杯无？
【传奇远而粥饭近，正正好。】

【小妮子促狭之态我见犹怜，她又非不分轻重缓急只知嬉闹的，识进退，懂分寸，愈讨欢喜。虽我必因常在外之故，不得尽心照料，但能补足一分好处，就补足她一分。概是那会儿被兄弟逮着闹洞房的猛酒让自己思绪几分不清，龙潭脱口，忽有一丝调笑。】
你找着龙潭了，我是否，该探探虎穴所在？
【端来两只盈盈小杯，绕颈共饮。】往后冬日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

【宫里侍奉娘娘几年，怎么会不懂他话里的深意？慌慌避开他目光，织金毯上莲藕枇杷葡萄吉祥图纹晃眼，几下眨眼间耳根子都窜红，幸好浓脂重髻红罗衫，配上昏黄迷蒙蒙的光影，能挡上几分。呀呀呀可怎生办法，接过杯颈时候手指轻轻叩了叩他的指节。】
王爷欺负人…尽要看方瑜笑话。
【距离拉得更近，能听得见他平和的呼吸声，两只杯沿一扣清脆，洒出几滴水珠。饮罢轻轻呵气】
好呀，绿蚁酒，梅雪茶，方瑜都替您备下，到时候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平日并不是这副登徒浪子模样，许真是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醒了一会儿的酒意又涌上脑袋，概因适才酒醒是遭冷风吹得，又未小解，酒精仍在体内，这才变得有些下流暧昧。】休说欺负人这话，也没个道理，这儿又无外人，哪个笑话你，我吗……
【指指自己，却是十分诚恳的眼神。】你看见我笑了吗？
【双杯相碰，轻轻一声脆，斟满香浓玉液略略摇晃，古人说杯弓蛇影，我在影中却见个佳人面有羞恼，慵懒妩媚。】我向来说话算话，你还不知我，不过无妨，你不知我，今夜起，也能慢慢知我。龙潭虎穴，总是要摸清楚的，是不是……
【今夜已触了欲，前头开过荤，又因初次不尽兴，此刻一只手，已按捺不住。】

【拢过他手里杯盏，本想稳当放在桌上，手腕触在桌沿引得金玉琤撞，闻言冷不丁脱手，两只小杯齐齐滚到碗边才停下。暗咬下唇悔恨起刚刚的话头来，抬头来看他，看他一双鹿眼里两个隐隐的影子，伸手去挡他的眼，笑嗔道】
王爷耍赖，若我说您刚刚笑了，您兴许还得让我给找个证人呢。难不成方瑜还得求求这挂着的红绸来做个证吗？
【本想绕过桌案，一迈步被底下红凳绊倒，身一倾跌入他怀里，闻到未散的酒气。昏昏沉沉直觉得这只是梦，或是其他别的什么人，万不可能是我。不然方瑜几年历练，难道今朝竟败在这上头不成？嘴上却求起饶】
方瑜口拙，料来是说不过您了……

【天真儿话入耳，叹惠敬果真女儿娇憨痴态，竟比韫哥儿之早慧，还要折回去几年，又加之她原就是圆面大眼，稚气未脱，眼下于我眼中，更几分可爱来。】你也可指望叫叫天，喊喊地，验验此时此刻，是否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休由讨饶，只觉身上微燥，印上香唇，打横抱入，展红衾，褪金带，一室靡色，不尽表述。翌日又知当携内眷入宫拜额娘，不敢深睡，浅卧而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