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在浴缸里睡着了。他找浴巾把她包起来,尽量小心翼翼(他这会酒还没醒干净呢)地帮她拧着不慎打湿的发梢。她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会儿,像是睡醒的前兆。他把明斯克美人儿一把抱回卧室去,自己也挨着她,在床的另一端如释重负。一场无关紧要的晚宴。一个正合他心意的伴侣。他和娜塔莎之于那类场合其实是完完全全的一类人;可身在罗马不由己,有些人情周转总得靠没完没了的社交才得经营——即使他不是首席外交官。但是不得不说,认识娜塔莎还真多亏晚宴。她本是艺术学院的在读生,出席晚宴全凭一位俄罗斯同行的入场券。那时的她也穿小黑裙,站在冷餐台旁,瘦瘦小小的,脖子颀长,配着贴颈的珍珠吊坠,线条相当优美,令他一见倾心;他看着她拿意大利南方人常喝的那种茴香酒神色相当勉强地啜饮了一会儿,便上去跟她谈起了茨维塔耶娃。谈及诗人,她脱口说出那句有关唇的箴言①,一本正经,毫不含糊,雪青色的眼睛又像泉水,又像月亮,空明温凉。他打消了一切占有她的念头。
或许男人与此相反,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他对她说。男人注定在一亲芳泽的同时一无所有;而女人依旧是女人自己。她与他对视良久,终于以近乎天真无畏的姿态笑了开来。您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娜塔莎的大眼睛在那个瞬间几乎弯成上弦月,情种,欲盖弥彰的流氓,女权主义者,还是外交家?绅士,毫无疑问地。他答。绅士。我只要您为我保留这个职称,余下的怎样都行。娜塔莎觉得他似乎不打诳语,于是随他去了舞池,再到半年前的这间卧室……你问今晚他们半途离开晚宴,在计程车上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娜塔丽,装病不是摆平所有晚宴的方法,下次还请你放下身段……她一把打断:放下又能如何?假如你还是个英国佬,就别把自己女人晾在黑皮堆里②任由他们没完没了地搭讪调笑!
——哦娜塔丽,那你可跟错男人了。
他借着醉意笑得要死。英国佬世世代代都是恶心巴拉的讨厌鬼,他们喜欢谈工作,不喜欢考虑自己女人……外交官笑着将手撑在娜塔莎的大腿上,窗外灯火随着车行上下浮跃不定。但是你说的没错,况且今晚能跟他们聊的也只是些他妈的鸡零狗碎——看在逃出来的份上,回家之后,我一定给你不止一个拥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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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我不在自己的唇上,吻了我的人将失去我。”
②:黑皮指的其实是意大利裔美国人,绝对的贱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