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帝”昭襄王乘龙而去,尘埃落定。新一代秦王安国君轻轻松了口气,多少年的隐忍和等待,这一天终于到来,青丝中隐现白发。他笑了,大秦将开始新的篇章,而自己就是书写历史的那个人。
咸阳城外,马蹄声急,一代霸主离世的消息不多时已传到六国宫廷。赵国邯郸,王宫密室内,低沉的声音响起:“这老匹夫,就算防范得再严,终究抵不过生老病死。”
“现下新王仍在服丧期,你打算如何?”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如何?让他早点和死去的爹团聚。”来者有些不屑。
“只是这样的手段,终究不是君子所为。”白衣人轻微皱了皱眉。
“‘君子’,‘君子’以何得天下?你不要忘了长平之战,秦军如何对待我们的将士。”来者冷哼。
“本王何时忘过?只不过,万事小心,若传了出去,本王在六国君王中将颜面无存。”白衣人叹道。
“行了,我办事你放心。”来者有些不耐。
“对了,雅思年纪尚小,你真的忍心……”白衣男子问。
来者即将离去,听到这话转过身来,稀疏的阳光透过小窗照出斑驳光影,他和白衣男子的相貌竟有几分相似,“我不想她继续明溪的路,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掩饰不住的落寞。
“明溪……”白衣人喃喃自语,多么遥远而熟悉的名字。
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合上,似乎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一间密室存在,也没有这样的两个人来过。
秦国,咸阳城,子楚府中。吕不韦道:“公子现下什么也不需做,只需对华阳夫人尽孝、对王上尽忠即可。”
子楚苦笑:“大哥,小弟如今犹如困兽,三哥步步紧逼,朝堂之上尽是他的人,子楚又能有何作为。只是身为人子,多年漂泊异乡,而今能安身回国,已属万幸,自当尽心尽力侍奉父母,又怎有他念。”
司马良沣是子楚安插在子桓身边的人,他已告知近日来吕不韦暗中与子桓来往甚密,并且送了子桓不少金银珠宝,另有三名绝色女子。子楚在心里感叹:“吕不韦,你的如意算盘真是打得精啊,三哥和我岂不成了你的囊中物。”
的确,吕不韦不会笨到把所有鸡蛋投在一个篮子里,子楚虽“奇货可居”,且受到华阳夫人和安国君的疼爱,但子桓在秦国早已树大根深,暗自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安国君为太子时,许多事情子桓都参与其中。尽管子楚“后来居上”,礼贤下士,广交天下豪客,始终根基尚浅。太子之位的争斗孰胜孰负,情势尚未明了。所以,吕不韦一面奉劝子楚勿轻举妄动,以期得到新王的信任,一面结交子桓,这位秦国目前最有权势的公子。
子楚愤怒,但他需要吕不韦,需要吕不韦的强大财力、需要吕不韦的广阔人脉,多年前,作为人质的异人回秦后,在吕不韦的周旋下,认华阳夫人为母,子楚这个名字也是华阳夫人赐予。同时,他也深知吕不韦说到了点子上,目前自己能做的,除了忍受,就是等待。
安国君最宠爱的女人华阳夫人已册封为王后,但立太子之事新王似乎仍有犹疑。尽管王后总在有意无意间提及子楚如何孝顺、如何识大体,秦王依然有自己的主意,他宠爱这个女人,但并不表示这个女人拥有左右他意志的权利。
秦王有二十多个儿子,最为满意的是子桓和子楚,子桓谋略勇气皆具,但生性暴躁,对待异己心狠手辣,缺少仁慈之心;子楚谦恭,温润如玉,心有城府,但在众大臣心目中威望不及子桓。大秦在昭襄王时期版图不断扩充,国力日趋强盛,但战争也损耗了不少帝国的元气,需要休养生息,这样看来,子楚显然更适合成为帝国事业的继承者。不过,如若让子楚成为太子,子桓定然心中不服,且子桓手握重兵,倘若内讧,大秦帝国内部分崩离析,其余诸侯国必将乘势而起。继承者的挑选关系到帝国未来、祖先大业,秦王纵使再爱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任意立一位太子了事。
子桓清楚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子楚不是自己的对手,太子之位必定属于自己,连子楚亲密的伙伴都不相信他能成为继承者,吕不韦对自己的示好就是有力的证明。不过,谁能肯定吕不韦的笑脸背后不是子楚的安排与预谋,商人唯利是图,他不会笨到被人讲几句好话、送几个女人就晕头转向。
决定命运的那天终于到来,一切似乎毫无预兆,普普通通的一天,普普通通的上朝议事,孝文王对着满朝文武冷静地宣布立子楚为太子,子桓感觉天崩地裂,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摧毁,瞬间化为灰烬,一向傲视群雄的秦国三公子,突然由政治的中心滑向了边缘。只有两个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大将蒙骜、王翦,他们将赞同票投给了子楚,决定帝国军事力量的蒙家军、王家军将至关重要的两票投给了子楚。
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结果,从昭襄王起,蒙骜、王翦率领的军队逐渐成长,成为秦王手中的铁血之师。而三公子子桓,却要打破这种格局,他暗地重新召集被贬将领白起的子孙、旧部,加上自己培养的军中势力,试图削弱蒙家军、王家军在朝中影响,拥兵自重,以确保自己能顺利成为继承人。而蒙骜本是齐国人,跟随昭襄王多年,血战沙场多年,拼死拼活方才获得今时今日之地位,而王家军横刀立马征战大江南北,战功显赫,威名远播六国,众将岂能容忍自己军中无数将士用鲜血、生命换来的荣誉、权势日落西山。所以,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子楚,为人宽厚、礼贤下士的子楚。而且子楚本身曾作为赵国人质,客居邯郸多年,与各方人士多有接触,不像子桓,一心想重用秦国人士,对其他国家的人比较漠视,在子桓心中,只有秦国人才会真正忠于自己的国家,才有资格担任大秦帝国的官员、将领。
事实上,强盛的大秦帝国内部,一直以来有两股势力在作着潜在的斗争与暗战,一派是秦国贵胄、本邦人才,一派是被大秦接纳的六国奇才异士,他们共同效忠于秦王,彼此却互相猜忌、排挤。大将蒙骜的选择,代表了朝堂之中异国大臣的共同选择,他们需要一位开明继承者的支持、欣赏、提携,商鞅最后的下场,是他们所不愿面对和承受的。而孝文王心中清楚,子桓的一边倒最终会导致秦国自傲、脆弱、封闭,子楚的沉稳、内敛,反而更适合为王、为君,因此表面不占优势的子楚成为了继承者。事实上,当初送子楚去赵国作人质,也是一种磨砺,至于能否成器,也要靠子楚自身的悟性和能力。幸运的是,子楚通过了考验,这是一场漫长的、不知结局的,甚至是放逐的一种考验。当年的昭襄王通过了同样的测试,今日的子楚也有着同祖父一样的潜力,尽管在外人看来,子楚质于邯郸,本身应是远离政治核心的表现。大秦帝国的昌盛,也在于每一代君王对选择继承人的重视,温室里的小花纵使开得再艳,终究经不起风吹雨打,子桓更适合作一位有勇有谋的重臣,而不是俯瞰天下的君王。
子楚轻轻松了一口气,蔚伊和政儿,他们一家三口相聚的日子不远了。
咸阳城外的马蹄声急促响起,骏马在星月下、在黎明中疾驰,来自大秦帝国的最新消息向六国传去,孝文王的继承人已经出炉。这就是三公子子桓的担心,秦国宫廷里,藏有太多奸细,太多的不安与危险,这种忧虑和顾忌,并不是没有道理……
邯郸城,“百草居”外的梧桐树下,夕阳西下,两个小小的身影被落日的余晖拉长。
嬴政拿出一个有些粗糙的小木梳递给阿房,“这个,送给你吧,我自己学着做的。”腼腆的微笑,露出几颗整齐洁白的牙齿。
阿房伸手接过木梳,木梳依然有些不平滑,梳子上面也没有任何的雕饰,仔细看看,就连木梳的小齿都有些粗细不均,不过,她依然很开心,“谢谢你,小文子。”
嬴政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跟着木师傅学的,呵呵。”要是木月宣听到嬴政说是跟着自己学做的,肯定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光,堂堂“鲁班门”的大师兄,教出来的徒弟居然连把梳子都做不好。不过,木月宣肯教,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嬴政红着脸偷偷告诉他,自己必须亲手做这把梳子,因为要把它送给自己喜欢的一个小女生。这让木月宣想起自己当初入门的原因,不就是想为心爱的女人打造天下独一无二的房子吗?木月宣一时感慨万千就答应了,很快他就受到“冲动的惩罚”,嬴政,这个质子府所有老师口中的“天才”,在木工方面完全可以用一句俗语来形容,那就是——“朽木不可雕”也。后来,在私下请嬴政吃了无数只邯郸有名的“无名”烤鸭后,嬴政才勉强答应绝对不将自己曾向“鬼斧神工”木月宣拜师学艺的事传出去。
若干年后,那位冷酷的帝王早已征服了天下,木月宣就在咸阳城外默默实现着自己的建筑梦想——“阿房宫”。至于那把梳子,现在,它静静地躺在小刀的手心上,散发着一股由时间凝成的古朴的幽香……
赵雅思看着小刀掌中的那把梳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当初告诉楚教授这把梳子是嬴政亲手制作的,你说他信不信?”
小刀笑了笑,“如果我告诉嬴政,我就是他,你说他信不信?”
赵雅思想了想,“大概他会一剑劈死你吧。”
的确,这种事情,鬼才会相信。
赵蔚伊接到异人的密函,心中大大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这个时候,青童突然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夫人,外面来了许多官兵。”
紧接着,莫语走了进来,“夫人,是赵天鸿。”
赵蔚伊赶紧收好密函:“莫语,赶快带政儿从密道离开。”来者不善,想必赵国已经知道异人成为太子的事,这个时候兵临府上,能有什么好事!
“夫人,那您呢?”莫语问。
“我留下来,至少可以拖延一会儿时间。你带政儿走吧,去咸阳,找他的父亲。”赵蔚伊将自己的一只玉簪取下,“这是密道入口的钥匙,快带政儿离开,晚了,就来不及了。”
“夫人,您保重。”莫语收下玉簪,转身寻嬴政去了,当务之急,必须把少主人安全地送到咸阳。
赵蔚伊整了整衣衫,现在,她一个人,需要面对的是一支军队,心里突然变得无比平静,该来的,终究逃脱不了,只要政儿安全无恙就好。
赵天鸿走了进来:“夫人,大王和王后今日宴请夫人和公子。恭喜夫人,子楚如今成为秦国太子,夫人也是人上之人了。”难得登徒子也有正经的一次。
赵蔚伊微笑:“多谢大王和王后,烦请侯爷引路吧。”
赵天鸿皮笑肉不笑,“夫人,大王和王后也很想见到政公子,政公子人呢?”
赵蔚伊的目光越过赵天鸿,越过质子府的高墙,越过邯郸的高空,淡然到:“政儿不在这里。”
邯郸郊外,嬴政和莫语。
“我们这是去哪里?”
“咸阳,少主人。”
“那我娘呢?”
“夫人也是。”
“我要和娘一起走。”
一阵沉默。
“不,我要和娘在一起。”倔强的声音。
“少主人,相信我,夫人一定会到咸阳。”
“不,我要……”话音突然消失。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高大的男人身上,男人身上背着一个男孩,男孩仿佛已沉沉地睡去。
“相信我,少主人,”莫语在心中低语。
十岁那年,嬴政认识了邯郸城内“百草居”的小姑娘阿房,却没来得及说再见;
十岁那年,嬴政平生第一次离开母亲的身边,却没来得及给她一个拥抱;
十岁那年,嬴政踏进了咸阳。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每当听到这首歌,小刀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天的离别,就好像一首永远唱不厌的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