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阿弥陀佛圣诞。近日不知是何缘故，宫中各处皆热闹非凡，偶有闲暇时，下了差，想逛逛园子赏梅吃酒，都不见得能寻至空位。别看是浸淫宫闱十余载，此心仍未变，都说时移事易，于我来讲，倒也无甚不同。主子娘娘近来也少出门走动，许是仲冬又临，身子骨便懒懈些，别说娘娘，连小宫人都猫在屋里不爱出来，天太冷了。】
【既是斋日，依照往年旧例，没有不持戒念佛的礼，见姑姑没别的吩咐，便告了半天假，揣上经卷笔墨，朝钦安殿去。】
@爱新觉罗善昭

【跟丰功打赌，赌我砸了额娘的花瓶，额娘不会罚我，结果我却是输了。丰功那个坏蛋，明知道我怕那些长得狰狞的东西，还非要我一个人来钦安殿待半个时辰，不去就是胆小鬼。我只好偷偷溜来了钦安殿，这样才能如他所愿，是一个人，蹲在门后面，不敢去瞧那些什么天尊大帝的相，瑟瑟缩缩的就盼着半个时辰快些过去。】

【北风呼啸，席卷之处百草尽凋，时不时抬手搓了两颊，兔毛领子摩搓着细颈，还好冬日里当差穿的厚实，出门前没忘往脸上搽点梨花膏，不然这样的干冷，对我这南边来的，怎么也受不住。渐近佛堂，不出意料的寂静宁谧，已隐约闻见檀香幽幽。跨过门槛朝里去，完全未注意身侧会有什么动静。同司职招呼过，对莲花座上的佛陀郑重一礼，之后便随意拣了个蒲团坐下，掏出经卷，饱蘸笔墨，誊写经文。】

【因着天冷，出门的时候特意揣了个手炉，在门后蹲着，怀里热腾腾的，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估计是靠在门板上，本就不够牢靠，睡着后不知怎么动弹了一下，竟一脑袋往旁一栽，不轻不重地磕醒了。坐地上迷糊了半天，抬头看时，惊觉殿内多了个人，吓得叫了一声，指着那人问。】
你……你是人是鬼！

【铺开上乘的玉版宣，润了细管紫毫，《六祖坛经》一笔笔于掌下浸开，间或嘴里喃喃念诵两句。难得的清净，难得来佛堂不是单单为得主子吩咐，来烧经祈福。其实佛陀有灵，许多事不急于一时求祈，它也必不忘将信众抛诸脑后。只可惜在这里，世间尘俗的顶端，每个人的欲望永无止尽，似饕餮般张开血盆大口，得一滴不剩的和血生吞了才快慰。这样的别说修不成戒定慧，离世不堕地府就是上辈子积德了。】
【正享受这独一人时光，倏尔背后一声叫，也惊了我，笔下墨一歪，整卷都废了。不及起身，只回首望去，柳眉微拧】
当然是人了。

【手炉也掉了出来，轱辘辘滚到了她脚边，顺着那双绣鞋往上看，见并不是哪宫里的娘娘，倒像是跟朝安姑姑一样的女官。】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腿脚有些麻，一时半会站不起来，指着手炉就吩咐她。】
把东西给我捡起来，再过来扶我。
【额娘总说我有起床气，一大早起来跟块爆碳似的。我不信，还不都是有人惹我，我才生气的？就跟这个人一样，看着我坐在地上，也不知道过来扶，还非要我开口吩咐。】

【她披霞影而来，逆着光本身就瞧得不真切，是以一时犯懒，弄不清身份也不愿起来坐下的折腾。加之方才明明写的正好，乍一被打断，还平白费尽了功夫，总归心里头膈应着。刚欲开口作答，便闻她一声吩咐，不容辩驳一般劈头落下。大殿空旷，隐有回响，听在自己耳朵里，比方才她掉的平金手炉还大上几分。坐久了，自己照样腿脚酸软，缓缓起身，先去捡手炉，并没看她，只接着刚才话，出口短短几字。】
钟粹淑仪，碧鲁氏。

【摸了摸脑袋，还好冬日里穿得多，靠门蹲着的时候扯了披风垫脑袋，没磕疼，可那一吓，现在才缓过来呢。再听她果然是个女官，心里头又不得劲了。】
你是哪个娘娘的女官？才进宫呢吗？见着本公主摔了，也不说扶一下，还在那儿不知忙些什么，可是那位嬷嬷教的规矩？
【若是平时，我也没这么大气性儿，论是那个姑姑见着我，都是笑嘻嘻的，这么个女官，还真是头一回见。】

【许是方才她受惊不小，连带着打翻的手炉，已经骨碌碌到老远，眼见着就要往供桌底下钻了。忙紧着几步过去拾起来，见里头已经没余多少银炭，顺便也把落到外头的尘屑拭去，这样一会还给她也就不烫手了。才转身，话至嘴边没开口，她一串问来，如灶锅炒豆，哔哔啪啪，丝毫不给自己回旋余地。得，合着我听了吩咐一样样做来，还嫌我慢了？摩搓着手炉外沿上的云莲纹，轻而嗤笑】
您摔了吗？不是——站的挺稳当吗
【言罢左右一晃身瞧着她脚下，舒襄公主，佳妃之女。】奴才这刚拣完东西，没来得及看您那边，还望恕罪
【象征性一福身，并不十分恭谨。】

【见惯了和和气气的宫女女官，还当真没遇上过这种样子的。虽说头一回见面，用不着她跟嘉姑姑那般喜欢我，可这显见得是连一丝和善都没有。不过这个时候却也忘了，我对嘉姑姑，和跟对她，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你……
【你了半天，竟是气得不知说什么好，见她潦草一福，就觉抓住了她的小辫子。】
你这可是什么意思？见了本公主，腿都不会弯了吗？

【昔年座下听讲，佛门清净地，最忌喧哗，那样的人来了不是随喜功德，简直是亵渎神明。这么多年虽说是算得上六根清净，但到底身染尘俗，总免不得怀挟偏见。平日做事向来谨小慎微，可今日许是不当着差，也没什么避忌，见她被自己噎的说不出什么，便垂首把玩着旗围流苏，小声吱唔】
您不信佛吧？不信的话干嘛要来这玩？御花园子里不是有的事地方任耍
【闻后话，刚想服个软好好施礼，毕竟尊卑有别，忽的脑海中过一念，直起半弯下的腰杆，笑的粲然】
若没记错，二品女官可对部分主子身前免礼，啧啧，奴才可是谨守宫规之人

【听她一口一个佛，愣愣扭头看了看供奉着的三清像，差点给笑了出来。】
佛？你……碧鲁女官可当真好笑得紧。跑三清面前说佛，也不怕惹了他们不高兴啊？
【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注意过有这规矩。平日里遇见的女官姑姑们，都和气得很，那些玩的熟了的，更是不在乎什么礼节。但她却不一样，头一回见面，就下本公主的面子。】
纵你是二品又如何？皇祖母跟前的乌雅女官，正正儿也是二品呢，也没跟你似的没规矩。
再说，你说是宫规，我就真信你啊？

不怕，他们不会不高兴的，我保证。
【蕴三分笑，四两拨千斤回去。有道是万法归宗，黄老之学与华严妙典本无二致，总归是殊途同归。在我心中是一样的敬重，谁规定拜神佛还得分三六九等的？哦，当然怀揣私心求姻缘、谋及第的除外。这样的辩题原在章华可没少听大德论道过，不欲多开口解释，因为指不定是对牛弹琴呢？】
【平日垂眉低眼惯了，今天还就没规没矩一回，一句礼数一声客套罢了，离了还就活不成了？掌心把玩着手炉，扑哧乐开】
您不信可以去问问您嘴里的乌雅姑姑，有没有这条，明文罗列的，我骗您干吗？图什么呀？

你，你又不是他们，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高兴？要我说，你在钦安殿里跟我说佛祖，还这么不懂规矩，这可是，这可是大不敬！
【大不敬这个词，还是从皇阿玛和皇祖母口中学着的。听他们说起来都气势万钧，偏自己要说，底气就不那么足了。】
你就是在骗我！你图什么，你不就是想图个欺负我吗！额娘说了，有些人坏透了，瞧着我是小孩儿，就想法子糊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