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天来第一次打开舱门来到甲板上,明亮的阳光让我眩晕不已,我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我几乎好几天没有进食,不是完全因为我不想吃。
今天风和日丽,是个适宜航行的好天气,这艘船按着既定航线一直向西航行。这是一次晚来了数年的航行,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来阻止了。把帆涨满的风,加快航速的洋流,夏季消失无踪的浮冰,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迫不及待地将我推向那块曾经对我来说远在天边的新大陆。这片海洋早就向我伸出了手,我当时却为了所谓的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拒绝了她,如果当初我没做那样的决定,而是像现在这样,乖乖地驶向我命定的目的地,结果会不会完全不同。自从上了这艘船,我就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出发了多久,30天?35天?还是40天。刚离开陆地不久时天空总是盘旋着一些海鸟,它们会落在船沿上亲近人,但同时它们的粪便也会把甲板搞得一团糟,这让水手们十分恼火。又过了些日子,海鸟数量少了,陆地终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大海和天空就显得愈加辽阔。到现在,我不禁觉得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在一个除了深不见底的海水和同样深不见底的天空外什么也没有的虚空世界里。但这使我心安。这里是一个绝佳的逃避全世界的所在,不是吗。更何况这片大洋里栖息着我最爱的一个灵魂,如果离开了这里,我还能到哪里去找他呢?
从船舱到挂帆的船头这段路已使我呼吸紊乱心跳加速了,但当我抬头看到簇新的白色船帆映在湛蓝天空的亮丽色彩时我的心也辽阔起来,我摸上从桅杆上垂下的缆绳,粗糙却干净,这是艘新船。我拽拽拽垂在我身旁的帆缆,它们便剧烈晃动起来,从下往上振幅渐弱。它们被编成稀疏的网状,像是一级级台阶一样,水手们平时在上面攀爬挂帆。我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送上第一级,看着自己离开了地面,像个孩子一样兴奋,身体也似乎有了力气。于是我一直往上爬,直到我的视线无意间瞥到脚下。甲板已经离我很远,过高的高度让我有点头晕,我本能的害怕起来,不小心跌落的话,我会摔死。
死。
可是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所以我为什么要害怕。
于是我的胆子大起来,我松开一只手,转换抓握的角度,然后是另一只手,也把手腕反过来抓住缆绳。然后调整左脚的方向,接着右脚。我转了个身。现在我不再面向船舱了,我面向着大海。辽阔无边,深不可测,用庞大的身躯堆积出地平线的形状,一个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大海!这个数次改变了我命运的走向的恶魔,这个收容了我挚爱之人的灵魂的天使,此刻正呼唤我皈依她的怀抱。最后竟然也只有这里愿意收留我吗?我前些年的经历,从我13岁以后到现在,只留给我满心疲惫一肚子倒不出的苦水不甘怨恨愧疚和伤痛。而现在我又要开始一段新的忧心忡忡的犹如头顶时刻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旅程。这次,这份忧心将更加旷日持久,可能会长达十几年。我轻轻松了松手,身体前倾,风把我的白色睡袍吹的像一面张满的帆,我听见大海在叫我,我也听见那个人在叫我。
跳下去!
死!
一切就都结束了,不用再愧疚不用再悔恨不用再害怕不用再担忧!
只要轻轻一松手。
这一刻我满脑满心都是即将解脱的快感,我禁不住嘴角上扬,身心轻松。我是一只鸟,但现在,我要飞走了,终于。终于自由了。我松开了一只手。
在我要纵身一跃的那一刻,一条臂膀轻柔的,搂住了我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