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积云端，扑簌来，随风落，如鹤翎覆压在常青枝上。只消外间一走，领口、氅中俱有，还有满袖的寒风。】
【纵是雪天，都善府的规矩也如一桩屹立的碑，它不倒，纵使天下刀子，众人也须随。】
【甫进了暖阁，正瞧见灵章端坐，手中执炉，未熄的灰炭腾跃出燎灼的火星，顷刻灭。慢行至她身侧，竖了指，在唇前一比，意作噤声，再一指碧纱橱后，意指老太太是否未醒。】

【不多时，临君也由婢女领入，顺她玉指望去，是老太太安寝的内室，于是收回视线，冲她摇了摇头，回她老太太还尚未醒，又指了一旁的座位，示意她坐下再说。】
【恐扰了老太太，刻意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入冬以来，玛嬷似是起的越来越迟，平日里也容易乏困，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冷，还是身子不爽的缘故。

不想见的人？【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却不知她意指何人，于是当即问了】你说的是……？
【阖府一一数去，老太太不乐意见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宴会上不知分寸的大哥，庶出却巴望着正室一位的九歌，还有大房闹了大动静的今山。】

【一句问让我猜出，原来，她也不曾知晓这桩“精彩”的故事。】
除了让老太太枉花了一箱金银的今山，还能有谁？
【眉故作一挑，好奇问道】账簿上一笔钱“不翼而飞”，三姨娘没同你说？【隔岸观火，意图扔去一把柴时，自然也不能忘了往旁侧泼一把油，引火掠去。】

【当下摇了头】没有，娘向来就不爱说起这些，说了我也未必懂。
【老太太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许再提山亭柳那边的事儿，自然没人敢多嘴，于是府里人人皆知今山出了事儿，也隐约猜得几分，可其中原委和其中曲折，却只有大房那边的人才知悉，她既有意提起，我便顺水推舟。】
一箱金银？那是怎么回事？

【意料之中的事，再装腔作势演一出，只怕反惹人疑心，于是愤愤然一句——】
他怎能？！
【往后却是说不出咒骂的话来，气郁之状，假惺惺慰劝一句】不怕，今山闺誉未损，凭她品性，总能寻个更好的人家，我们还不屑有他那样的人做都善的女婿呢！

【我总有办法在心中幸灾乐祸的同时，嘴上却为她打抱不平】谁要困着他了！没有担待的市井小人一个！他才不配呢！
【清白二字，对一个女子的重要性根本不必赘述，固然，这桩只是件子虚乌有的事儿，却最是致命，去辩白，显得作贼心虚，不去驳，又徒惹闲话，委实是进退两难。更何况，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瞧，只消一问，总有人乐意说与我听，甚至不需我费多少功夫。】
【任老太太再如何极力去拦，又如何能封堵悠悠众口？】
【思及此，又佯作忧忡添道】难怪上回见她脸色不大好，我还只当是她的病尚未痊愈。

【活在市井中，谁人不市井，何况，这个尘世，这个府中，早已不是非贤者，即小人，没有了黑与白、正与邪的束缚，只有生与死、成与败。或许，在神佛的眼中，我们都是营营苟活的“小人”】
【如说他不配被困住，大抵，只因着他不够好，不够狠，如蜘蛛会选择最能饱腹的蝼蚁，狼群会与猛虎互惠。】
【心中如是想，面上，却仍是妥帖的神色】老太太让她“病”，她不敢不“病”。不过，老太太说的也没错，她这是心病。

【老太太手握予夺生杀之权，只要她发了话，都善上下，莫敢不从。】
称病呆在屋里也好，想来，她如今也不愿见人，更没心思与人打交道了，玛嬷是体贴她，想叫她能清静一段时日吧。
【老太太存了什么心思，我二人心照不宣，可在她的地界儿，纵然她尚未醒，可这屋内里里外外，哪个又不是她的眼睛、耳朵呢。】
【再一叹】只这心病难治，要她如何去寻她的心药？

就像是……凤凰涅槃，能够浴火重生那样？
【一句反问后，忽而忆起上回与今山的对话，便添一句】
上回见她，就已觉着她性情大变，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遭逢突变，我就怕她一时想不开，解不开这个心结，若是尚未重生，就已来不及了，那……

【这府邸那般大，大得足以容下回廊、流杯池、楼堂，乃至饕餮、欲壑…可又那般小，小到视残废、不洁、无用者为眼中沙。而这场涅槃却注定了她是前者，或是后者。】
你不如与我打个赌，猜猜这只鹰的下场。
【话间，撩起羽睫。帐外，钩上，悬垂着的那颗缠金丝的莹珠也明，与我一双眸一起，意图照出她心中的“鬼祟”】

【若姊夫存了与大房一争高下的心思，哪怕一分一毫，我也愿她会从此坠落在地，永不翻身；若她与我同为三房的人，我愿伸手，拉她一把。】
【可如今两者都不是。】
【于是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看着这只雏鹰在半空中挣扎，也就够了，不论她最后结局如何。】
【是以，无辜望她】这怎能用来打赌呢？我自然是盼着她能尽早从这片沼泽之中脱困啊。

【她这一句问，如日光，穿透云翳、野林，竟将我作恶的小心思照出了影。】
【心也不慌，只侧了脸，予她轻一笑】押注什么、你盼她什么，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么？【有时候，人为了赢，身家、性命都可以下注，何况信仰与希望。】

我只是觉得……
【咬着下唇，抬眸望她一眼，又怯怯低眉，似是顾忌着她会因我后话而生气，有话也不敢直说的模样】
今山遭遇这样的事儿，已是极其不幸，我们拿别人的厄运来打赌，仿佛，不是很好……吧？
【后又一笑】何况，你同我都是盼她能早日得到新生，这个赌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