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ID/姓名：]陈一渡（秦咎）
[ 参演人员：]陈一渡（秦咎） 胡不喜（秦意回）
[ 剧场标题：]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 剧情梗概：] 老情人久别重逢。

【国破山河在。】
【比如东北易帜后的烽火和难名、抚顺，哈尔滨弥漫的七三一毒气。但对于上海，尤其是现在，摇曳在这舞池里，穿着豪服锦衣，生来就含着副金汤勺的少爷千金， 殃及不到自个，战争，都是看起来一生遥不可及的东西。】
【人老了就容易多想。我眼下就能想起民国一十四年载着我从北平南下到广州的那辆铁皮，并还记着孙文先生那天会场的训词，他穿了件灰色的大衣。——”三民主义，吾党所宗， 以建民国，以进大同， 咨尔多士，为民前锋， 夙夜匪懈，主义是从， 矢勤矢勇，必信必忠， 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盯着公馆大名前一排流光溢彩的灯半晌，好歹拿出嘴里的烟，朝下一点，弹开半截吊灰。】
真他妈有趣。

【有场舞会。】
【那人对我说的时候，眉毛高高扬起，面上的神情是极为不屑，高傲的，像在施舍什么。我从看不起他，却不得不为生计而匍匐在他脚下，真是讽刺。】
【我将嘴边的烟拿下，用力按在了一旁熄灭，细碎的火光崩出，终于化为灰烬。黛眉压下，极为漠然地应他。】知道了。
【胭脂绘面，锦缎罩身。蹬着细长的高跟鞋，我从黄包车上下来，走到会馆跟前。仰首，是流光溢彩，低首，是满地繁华。拢了拢披肩，正前方，立着个人影。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淡淡烟味盈在鼻间，烟瘾有些犯了。】
【索性，顿足。这些年来，我的自制力早已崩溃得一塌糊涂。扬眉，艳色入骨，虽已芳华不再，好在我还剩了风韵。】借支烟？【回首处，盈盈笑意。】

【我愣在原地。】
【他缓缓抬起首来，眉眼虽添风霜，却掩不了疏狂，一如当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百转千回想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了我的眼前，带了往事的风尘，迎面而来。我后来不断地回想当年的事，也不过四字概之——年少荒唐。】
【他垂首去点火，一声钝响，青烟缓缓腾了起来。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干涩，用力眨了眨眼，然后偏向一旁。】巧。【再是情深，到如今，也不过淡淡问候。语气平静得很，我也未曾料到。】
【我去接他的烟，听到后话，心中不知怎么，突然一窒。随即，我把唇半扯上去，几分玩笑，不甚在意的模样。】这是在寒碜我？

【眼光略微上移，从和哪期《良友》上影星一模一样的旗袍搭真皮西式披肩，到其身后那辆刚驶走的黄包车。才反应，没人送她来。我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撇开三层洋楼公馆，她老头子至少还有辆斯蒂庞克轿车。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难免一梗，不置一词，也不想置一词。这年头，毕竟什么不在变。法币汇都翻了两番。】
【猛吸了两口手上余下的烟。她的烟点起来，我的烟也就快到头了。中指和食指一分，烟头坠机，碾在靴下。】
不敢。
【一勾腿，低头，直把残骸踢进暗处。】
今天有伴？

【我看他神色，半晌发出一记轻笑。那些过往，我自个儿都忘了，恍惚中，还以为是上辈子的事，可不就是上辈子的事吗。】
【曾经的胡小姐，如今的胡小姐，听起来似乎都没什么区别。内里乾坤，天知地知，他知我知。】
【环臂在胸前，葱指夹着一根细烟，轻吸了一口，然后幽幽吐出烟雾来。目光游离，想以前，想方才，想一切。】
【听他问我，回过神来，忽然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怎么？想邀我？【另一只手伸出，熟练地替他理了理衣裳。】你以前，可不会在意这么多。果然是——【故意的一顿。】老了？【半是玩笑半是嘲讽。】

【点了点头，难得没否认，同样半真半假道。】
老了。
【老得以至觉得提前进了下一世。但阴差阳错，不过如此。伸手提了提帽檐，侧过头，给她扫一眼鬓旁已夹杂的星星点点的白。她手贴过来，半毫没躲，目光一瞥，五指上都空无一物。】
不比阁下，风采不减当年。
【那稍显刺鼻的香水味更清晰，于是她的近况也由此大体明了起来。压低声音，和二十年前某一场春天里广州当地豪商盛会上的语气，如出一辙。】
再不跳，舞会都快结束了。小姐。
【那天是不是还下着雨？记不清了。】

【我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没由来的有些烦躁。于是收回了手，拉紧了披肩。】走吧。【我率先掉头，往里面走去，没有半分犹豫。】
【灯光暧昧，乐曲舒缓，一点一点，勾着人心。指间烟已燃尽，随意掷在脚下。】
【我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于现在的我而言，都不重要了，我的一颗心，浮浮沉沉，都系在了身后之人上。尾指撩了鬓旁细发，侧眸递秋波。涂了厚厚的口红的唇，微微往上翘起。】有幸共舞否？
【时光穿梭，年少的我站在这里，他问我的，也不过只是这句话。】

【无话可讲，索性不谈。一前一后，彼此皮鞋跟踢踢踏踏，降在大理石的台阶，地面，怪闹得慌。正赶上留声机换盘，瞅着空再溜进舞池里，悄无声息，像天上一滴水重流进河海。琢磨是否各走一边，瞻望左右，有没有还看得顺眼点的女伴，却没防备，被一句话绊住脚，下了套。】
【因果报应，回回不爽？有明显的一顿，还是道。】——荣幸。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弯肘，直径给她腾出个能挽的隙。】请。
得有言在先，【轻而易举，先占到中心地带。打仗如此，寻常如此，带人，也不例外。方背过身来，在灯下仔细回看她的脸。一字一迟，端出副上年纪的腔调。】这么多年，我的舞技，可一点儿没长进。
【自个先乐了一声，握起她的右手，做出个等待的姿势。】
您多包涵。
【人们翘首以待，新的音节姗姗来迟。该是首周璇的新歌。《龙华的桃花》。】

好棒！

【他神情一滞，明显的，入了我的眼中，于是在心口化成了针尖，微微刺痛。到底是逢场作戏太多，我只当什么也不曾看见，自如地伸了藕臂，缠他手肘。】
【面上带笑，由他带入舞池中央。他回过首来，抬眼正对他眸，映着灯光，似星河璀璨。仿佛又是那夜，我听见他如是说。遂弯春山，借着年少的意气，我笑话他。】那你还敢往这么中间来？
【年华似水，一去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渐敛笑意，终成惯性微笑，不温不淡，端的是恰恰好。双掌相贴，他手搂在腰际，不轻不重。】习惯了——【最后，似是一声叹息。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些年，我的舞伴不计其数，好坏皆有。【可再也没有一个，如当年的他了。】
【脚下踏步，尚好，未曾踩我。】说说罢，怎么舍得回来了？【我没有看他，垂首盯着地下，语气淡漠。】

最中间的位子，当然该留给最中心的人。
【不意外，收获多方的目光。用不着多观察她的表情，心里明白，知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毫无贬义。】
这舞会的中心，你当之无愧。
【直接断定。左脚先起一步，平视前方，穿梭在济济人群，并融入其中。】
公事。
【简单两字点明，略过多谈。搞情报，电讯，最重要的就是，保密。此时在回想另外桩事：移都南京后严清汪派，胡家败落，不是不知道她流落到上海，只不曾没料想，境遇逆差，如此颠覆。 】
【乐曲过半，按规矩，没错，有凑上来提议交换舞伴的。但现在，另当别论。脸色不变，沉吟中，也不过斜视一眼。】
起码，得让我们跳完这支最后的。
【没有退让意味，却也没一口回绝，难得像个讲理的了。收回目光。 】
你说是吗，胡小姐？

【恍惚之间，以为自己仍旧是胡家大小姐，睥睨一切。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来，眼里一片从容。微扬蛾眉，我回他二字，声音虽轻，却是斩钉截铁。】当然。
【不再多问，女人应该知情识趣，多年经验。】
【这样的乱世，歌舞升平，也不过假象。那词曲传来，听得分明，命薄的桃花断送的车轮下，古瓷瓶，红木架。说得，是谁的命运？】
【我望进他的眼里，神色复杂，终化为轻轻一笑。】是，起码跳完这一支舞。【像是了结一桩陈年旧事。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梦醒，天涯各两端。】

【人的道路，重要间都是自个选的，怨不得别人。同情和怜悯，是给弱者的东西。针对一件事没完没了的悔恨，也是弱者特权。】
【虽直看前方，注意力在脚下，一曲终了，一方出彩，一方也谈不上出丑。享受完四面八方注目和叫好，还是要回落现实。牵上她手，托交给她本该一块的那位，不用问，直觉。点头，鼓掌，看她又飘然返进一片衣香鬓影，不用带半丝迟疑，扬长而去，直到重坐上车，面无表情，也没波动。】
【那歌唱什么来着，上海没有花。】
【对，这话得理。广州那春天，才算得上花海。】
【张手抵上方向盘，顿了几秒。转向灯一打，一踩油门，铁黑皮眨眼冲出去丈远。】
【外滩，刘弋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