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心殿出来，风和日暄，步履放得极慢。由此想法可见一斑——并不肯往钟粹宫过去。自出宫以后，玉录玳也加封了和硕衔，搬去与额娘同住，由是以来，本就亲密的俩人，当然是一副母慈女孝的佳作。但凡一踏入钟粹，那里头笑也停了，闲话也收了，更显出自个儿的多余来】
【正拐过如意门，一个黑影闪来，也不及反应，两人便撞作了一处。先皱了皱眉，又抬眼，瞧仔细了来人，一腔无名火就冒了上来】
一大清早的，你在这儿满院跑什么？半点儿不着调。

【揉了揉发疼的脑门儿，这时候才顾上管来人是谁。不等我抬头去看，鄂尔泰已经劈头盖脸砸下一通骂，即便我本有再好的心情，现在也没了。往后退了一步，叉着腰：】我可没满院跑，我找蹴鞠呢！我的蹴鞠刚刚飞出去了！你刚刚看见我蹴鞠了吗？
【话一出口，才觉得多余，鄂尔泰才不会告诉我蹴鞠的去向呢。绕开他，打算去找蹴鞠：】我不跟你说了！我有事！

【得见她一面，已有月余了，眉眼倒是长开了些，可性情仍旧恶劣。听着她找蹴鞠，就势一侧头，往周遭环顾一番，便瞧见一路滚滚停停的球，正贴在矮墙下，三两步踱过去，右脚勾了球，往上一踢，很利落地接在手中。翻来覆去打量一番，又像在发问】
布尔和的球？
【知人要夺，但见她蹭过来的，手拖举着球，一抬高，笑了】
你有什么事儿，现在可以慢慢说给我听了吧。

这是布尔和送我的！是我的！【没等我去找，蹴鞠已然落入了鄂尔泰的魔爪。他现在长得高了，实在是很讨厌，我踮起脚够了几次，都没够到我的蹴鞠：】你快还给我还给我！
【太气了，我简直想跳起来打他的鼻梁骨！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他摇了一通，并没什么用。累得气喘吁吁，哼了一声，抱臂而立：】我去找琅桥的，你快把蹴鞠还给我

【仔细想来，是今年的正月，在天寒时出的宫，在外头不必也像从前一样，每日须起早贪黑地读书、习武，但由谙达养成的习惯，至今仍未改过。下朝之后，换一身褡裢，在府上跟一众奴才锻炼拳脚，秋寒不辍。因而眼下，对付玉录玳的瘦弱身板儿，实在不值一提】
不还——你不还是拿我没辙？
【说着话，很闲适地，在空中玩起了抛球。左右手交接着，无须用眼，也并不失误】
去找琅桥？去找琅桥做什么，继续说。

你怎么这样！你给我！
【如果现在要我说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是谁，那一定是鄂尔泰；如果还非要说鄂尔泰什么时候最讨厌，那么，一定是他欺负我，我还无可奈何的时候最讨厌。他把蹴鞠抛来抛去，我的视线也左右游移，最后，放弃了这无谓的抢夺。使劲瞪他：】你怎么这么蠢啊！我带着蹴鞠去找她，你说我找她干什么！

【受人一顿瞪眼，面上也很坦然，抛球的手一停，拉了个长音】
哦——我蠢？
【话一说完，当即沉下脸色，转身往外头的甬道走了。玉录玳不仅好吃懒做，最大的缺陷在于，从不长记性。自个儿的脾性，她领教得最多，可怎么也学不乖。没朝后头看一眼，仍在往反方向迈着步，只是懒洋洋的一句话，轻飘飘地丢在在无人的甬道上】
你不跟上，我就把这个蹴鞠丢进御花园的湖里。

【我非常认真，也非常严肃：】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你信不信我揍你啊？我最后再郑重地告诉你一遍，放开我的蹴……诶你别走啊！你要走的话你把蹴鞠留下！
【他突然就转身走了，我的弟弟怎么脾气这么差！都不让人说实话！气得直跺脚，可别无他法，只能乖乖跟着他跑：】你要去哪儿？你慢点！
【显然，他是不会回答我的。】

【如此笃定，无非蹴鞠在手，而玉录玳的脾性，对于爱物的珍重，有时候甚至是可以逾越过仇恨的。一路在甬道上走，并不见人，难得两人一前一后、相安无事地走了一阵，突地顿住脚步，毫无预兆，回过头，阴森森道】
玉录玳，你听过说人肉饺子吗？
【见人被唬住了，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心中大为得意，面上还是僵色】
西北一家面食店，非常荒僻，又开在野坟旁。有日，一个道士路过，对店主讲：“你每天半夜上山刨一具尸体，天明前剁下肉来，这样既省了成本，又能吸引客人，岂不美哉？”

【脚步声里，时而夹杂着我几句喊，除此以外，都没有别的声音。我心心念念追着蹴鞠，是以鄂尔泰停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打算把蹴鞠还我了。伸出手：】还我吧
【他一转身，表情僵硬，面色可怖，说的话更是吓人。我怀疑是在做梦了，努力睁大眼睛，但是并没醒过来。鄂尔泰的声音还在耳边，此刻四下环顾，走了无数遍的甬道空荡荡，阴森森，忍不住退了几步：】你胡说什么呢，蹴鞠还我，我要回去了

【很确信的，这样毫无征兆地开始，已经使她的心底开始发毛了。又转过身，完全正面对着她，黑眸沉沉，望进人的眼底，口中讲着故事，语调又低又缓，令人不寒而栗】
店主答应了，于是每天都去后山挖一具尸体，将人肉剁碎了，煮两大锅饺子来卖。说来奇怪的是，人肉饺子非常香，路过的客人吃过就赞不绝口。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里的人都赶来此地吃饺子。
【从前的玉录玳，因为害怕，从不肯听完一整个鬼故事。但如今不同，蹴鞠就捏在自个儿手上，她想跑也拔不动脚。一时文思泉涌，不必细想，信口便来】
那道士先前嘱咐过店主，每日只可拖一具尸体，且三更之后，必须剩三盘饺子，放到野坟附近的一棵大槐树下。可是后来，因为生意十分红火，店主忘了这件事，你猜——最后怎么着了？

……我，我不猜，我要回去！
【我现在知道了，他就是想讲鬼故事吓唬我，又怕我跑，故而夺了我的蹴鞠，引我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其实现下我已经顾不得蹴鞠，只想赶紧跑，只是这故事太骇人，我囫囵听着，吓得挪不动步：】你别说了！
【看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使劲捂住耳朵——一个腿软，顺便蹲下了。】

【见她心生惧意，愈发地得寸进尺起来。鼻间冷哼一声，三两并步上前，强行掰开她的手，低头，凑到人耳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讲】
第二天深更，店主的家里凭空冒出了三具白骨，他开始感到害怕，就把尸首搬到野坟附近埋了起来。可是当他回家的时候，发现他的妻儿都失踪了，家里仍然只有——三具白骨。
【如此，酣畅淋漓地讲完了一则故事，心情大好。见玉录玳还蹲在原地瑟瑟发抖，大笑两声，将蹴鞠往她脑袋上一砸，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