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造的信件
一直以来我都热衷于挑选并向读者们呈现福尔摩斯破获的那些巧妙的案件，它们可以显示我朋友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可贵的勇气。而就这一点来说，这个案件确不算巧妙——他那敏锐的洞察力和快速运转的思维在这里似乎丧失了向来的优势，但当我向福尔摩斯询问是否发表这篇文章时，他的应允是对我的选择，以及对案件本身的莫大认可。而这也使我充分放心地讲述这个故事，是否值得就请由读者您来评判吧。
那是一八九五年秋天，福尔摩斯归来后的第二年，伦敦连月的大雾照例降临前的几个星期。难得的闲暇，但还不至于叫人厌烦，福尔摩斯在整理他的传记索引，把最近看新闻和破案的笔记简化添加进去。
我从窗口看出去。已经是下午，贝克街的繁忙景象一直持续着，街道上是来往的马车，夹在两边的楼房之间。阳光挣脱了楼房的遮挡，慷慨地照在街上。这样的好天气是不多见的，街上的人似乎是因此而多了起来，抬头张望时而代替了埋头走路，连喧嚣也多了几分温馨。空屋还是那样蜷缩似的在我们公寓的斜对面，但与那天的阴森神秘相比，古老的屋子也多了一点庄严古朴的意味。
“最近的案子都有一个特点，”福尔摩斯突然说，“源于琐屑而又归于琐屑。”
我走过去，他点了一下头示意允许我翻看他已整理完的笔记。我翻着词条：“伦敦银行劫案，赫伯特家族凶杀案，都不算琐屑吧。”
我看不见他低着头的表情，但我想他一定对我轻易地作出的议论报以无奈的笑，然后他带点戏谑地说：“不，我的朋友，大概不算吧。”显然他不想因此引开自己的思绪，所以没有和我辩驳下去。
如果不是哈德森太太的敲门声，我想我会继续思考一下他的那句话的。
“楼下有位年长的女士想见您，福尔摩斯先生。”
他从那一堆笔记工作中抬起头，向窗外望一眼：“大概是今天的街道太繁忙了而没有注意到她的马车声。请她上来吧，哈德森太太。”
当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时，福尔摩斯正从扶手椅里直起身，用手指敲了两下桌面，看来没有打算整理一下他散乱的笔记。脚步声轻柔而克制，委托人慢慢走进房间，显得有些疲惫。
福尔摩斯请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那里阳光刚好可以照在她身上。我也在福尔摩斯边上一个侧对窗的位置坐下。
那女士大概有五十多岁，正是所有虚浮的美丽都已经褪去，却由另一种庄严和安然代替的年龄。她的动作有些迟钝，神色焦虑，脸上的皱纹也因皱眉而更加明显，目光平视，似乎在耐心地等待我们的观察和接下来的反应。她嘴巴紧闭，抿在一起，头微微底下，手抓着她的小包叠放在膝盖上。
就这样静默了几秒后，福尔摩斯以他的演绎法开始：“夫人，看来您最近经常写信，给自己女儿。”他说话时眼睛从小包上划过，我看到那里有几张纸放得并不整齐，散乱地露出一角。“您曾经做过教师。我恐怕这里不是您今天的第一站，在火车的拥挤颠簸过后还要赶来这里，看来你很急切。大概最显而易见的就是这些了。”刚才他在扶手椅里身体略微前倾，说完这些话就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些推断让夫人露出了些惊讶的神情，盯着福尔摩斯看了几秒，一边回答：“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最近常和女儿通信，更准确地说，她有时发电报，而我总是写信的。我叫米兰达·特纳（Miranda Turner），今天来就是为了女儿的事。我曾做过家庭教师，但那段忙碌而充实的日子早已结束了。今天早上我乘火车赶往奥尔顿（Alton），是为了去见我的女儿，可是遭到了拒绝，一回来就叫了马车来这里。但我对你如何这么快地说出这些感到惊讶。”
福尔摩斯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转向我：“华生，你大概也同样看到了我看到的东西，把它们说出来吧。”
“好吧。”我从沉默中转回来，“小包里的信纸散落了一角，上面可以辨认出……‘Dear Mother’的标题称谓。字体细巧，笔划细长，看起来是位女士写的，所以推测是特纳夫人的女儿。”我学着福尔摩斯的方式，慢慢地推测，“夫人的手上相似位置有几点深浅不一的墨水痕，说明最近多次写东西，最有可能的是回信。但这样的指形并不是几封信而造成的，是长期从事类似书写的工作。大概我就看出了这些吧。对于夫人今天的旅途……福尔摩斯。”
他饶有兴致地听着，有时点一下头。这对我是莫大的荣幸。然后他说：“华生，不得不说你的演绎有了进步。但我指出一点你不会介意吧，用‘排除其他的唯一可能’代替‘最有可能的是’——虽然有时感觉也是同样重要的，比如我下一步推测夫人曾经是位教师。相信我，教师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
“我对下面的推论中可能存在的冒犯而提前表示抱歉，特纳夫人。这有时是不妥的，但对于破案却是需要的。”
夫人点点头。
“在您这样整齐的裙摆上出现几块尘土和形状奇异的皱痕是不平常的，根据痕迹我推断你是把它们提起，并紧握在手里不短的时间。但并不是赶路时那样向上提起，而是像在狭小空间里那样向里折。在路上行走，平常多雨的日子总是后摆沾上更多的泥土，而像这样晴朗的日子前摆则有更多，但在您进来时我看到您裙后的尘土，不是走路带上的，于是根据这两点我推测是马车，或火车一类。
“您来这里乘坐的马车总是在伦敦的市区地带活动，而您的疲惫程度说明这里不是今天的第一站。现在并不是用餐之类尴尬的时间，如果你上一个赶去的地方是乘马车，就不用特地换了。而火车站就没有办法。于是综合这两点，我推测您乘坐的是火车，并且是趟拥挤颠簸的旅程。”
特纳夫人带着些许惊讶的神情点头。
在迅速地总结这番推论后，他灰色的眼睛垂下，示意开始仔细听取特纳夫人的事。
“我从最初开始讲起吧。两年前，我女儿玻利（Polly）爱上了一位叫林恩·威尔斯（Lynn Wells）的先生，并在不久后请求我允许他们结婚。威尔斯先生是个小职员，收入微薄，风度也常使人觉得拘谨，出于对女儿的忧虑，我并不认同这门婚事。没想到我女儿因此而吵闹起来，还坚持与他结了婚并搬了出去，定居在奥尔顿。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断绝了联系，我只是偶尔听他们朋友说起他们的消息，寄去的几封信也没有了回音。直到一年前，我女儿才回了信，告诉我他们过得不错，是她的丈夫劝她与我联系。但这些话并不足以消除我的悲伤和怀疑，我们只是有时这样通信持续着。
“大概一个多月前，我觉得受到的信有些异样。说起来大概是不令人相信的吧，同样的信纸、笔记，但只凭对于女儿的了解，我觉得她信中的语气和习惯改变了，于是我等待着她的更多的来信，这样的感觉也没有消失。以前她偶尔发电报，现在却频繁起来，就像……用它来掩饰什么。
“就在昨天，我遇见玻利的一个朋友，向她询问这件事。可她却含糊其辞，说她过得不错，但已经一段时间没有碰面。她一向是乐意聊天的，那天却很快和我告别离开了。福尔摩斯先生，一个母亲怎么可以容许这样一个关于她孩子的疑团盘旋在心里！于是，今天一早，我赶早晨的火车去往奥尔顿，按照信上的地址去看她。
“这实在不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旅行。为了更好的生活，我女儿告诉我，他们放弃了租公寓而租了一幢房子，但它显得窄小而破旧，只有草坪还算整齐。我按响了门铃，是威尔斯先生开的门，看起来我未告知的来访使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平静下来。‘当然，您是来看玻利的。’他尴尬地笑了一下，‘但她正好不在，和邻居琼斯夫人一起出去的。’他请我进去坐，但我看他疲惫的样子和屋里满桌的文件，还是拒绝了。
“我在门口不远处又等待了一会儿，看见邻居家的夫人从里面出来。‘您是琼斯夫人吗？’我不禁上前去问她，‘威尔斯先生说您和他妻子一起出去了一趟。’
“她似乎对我的话感到疑惑：‘我是琼斯，可是……’她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看我，像终于反应过来，‘是的，我们刚才出去过，但我回家后就不清楚了。大概她还没有回家？’
“我抱歉打扰了她，然后她离开了。我在女儿家周围转，但窗户紧闭，看不到除窗边埋头工作的威尔斯先生还会有什么人。我明白再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了，但心里更加不安起来，于是乘了最近一班火车，赶来你这里。”
“这件事确实有令人怀疑的地方，但要对此事定性还为时过早。”当特纳夫人说完，福尔摩斯这样评价。然后他问：“可以让我和我的朋友看看那些信吗？”
“哦，当然。”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两个厚实的信封，其中一个开口处有几张信纸散落了出来——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两个月前的是这一份，最近的是这一份。”
所有的信都按照日期分别放在两个信封里，福尔摩斯先查看的信封，又从中各拿了几封铺开：“你是说语气和习惯变化，但没有确凿的对比吗？”
“大概是这样的，毕竟内容不多，也不常出现相同的话。”
他拿出放大镜，凑近了观察起来：“如果是威尔斯女士自己写的，其中有些细节是可疑的，但如果是伪造的，又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的手法高明。这样的信件要特别注意末段和签名，而就签名来说几乎没有破绽，只有结尾几句——看这个‘other’，威尔斯女士似乎是习惯在‘r’的提笔上连一笔的，之前每一封都一样。但在两个月前的这一封上，，可以看出是写完后才发觉，后加上去的，墨迹有重叠的痕迹。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还有这个‘Day’的‘D’，原本很流畅，在后来的信中似乎写得小心翼翼，在弧处有墨痕散了出来。但我恐怕这一切还并不足以证明信的真伪，仍然可以为此找到一些解释，而我们现在只是成立了几种猜测。”
然后他对特纳夫人说：“我们会接这个案件，请你先回去吧。不介意的话请把这几封信留给我们。”

都没有人啊……

快更

前几天不在家，马上更完

文风还原度好高，厉害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