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叶赫府上出来的时候，月已露出云端大半个尖儿了。凉风打堂面这么一佛，嗦的一声，便又窜到了草丛中的幽谧处。好似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还不够诡异，非得要搞枯槁凄风，振点凉意飕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今这戚戚厉鬼已经跨过了凉石砌起的门眼子了，叫人如何不怕——又好也好在，这暗中窥行悄无声息的鬼，是我。
上门叩三响，不倚不重。照往，这活儿，哪里虚得我来做？时事不同了。而我无尽浑噩的后半生里，又时常问我自己：倘若当初那三千两雪花白银规规矩矩的锁在藩台衙门的朱箱里，不曾念想，今时今日或可觉得几分好过些？
接踵的总是漫长而寂寥的沉默，安靖。岁月并没有给出一个绝妙的回应，它一直在盘桓，忠于心？或是逆于义。于是我渐渐明白了，无论哪一般的取舍最后都是不能得到善尽的，这俨然不过，为心头的朱砂痣。而佛家讲，是万物皆空。
我因懵懂撞破了真空妙有的悟，竟从惶恐滩里难能得抽身而出，有了几分静虞。也因而在进接叶穆的时候，斗生了坦荡，坚毅。只唯一不变的是我那焦灼苦涩的面容，
我苦着脸，叹口气：
“叶穆，你如今，可得帮帮我啊。”

【叶赫家的那位，来了。】
【管家通告我的时候方在下棋，得了这个消息，好端端的平舒了一口气。鸿都儿是我的老相识了，凭靠科举，一块中第。年轻脉里的那一点血性与方张我是都给了他，拜把子的好兄弟！琼林宴后他给拨了条子，去户部；我嘛，稳安直上，做中书。甭看光华门里来来往往听政处勤的，我私地里见他的日子，少着呢。倒不是说帮派纷争成了仇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到底是中书与六部的关系——得避嫌！如今他夜里来访，中书省不成文的规矩，我看着他黑黢黢的眸子纵也黯淡无光，不用问，也清楚。】
【只把脸色摊在桌面上，狠狠地也蹙了一口】
鸿都儿，你倒是给我出了个大难处！

叶穆不问，我心感激他。见桌上摆好的一方墨玉檀棋，黑给四四方方围了个透彻，这屋再没有他人，棋故也被吃的个干脆。一撩袍儿，理先弹弹身上的褶。年过半百了，总要讲究讲究，我这一生穷其所遇的会讲究人，也多半不差的。
“我不来找你，你也要来找我的。既然终要走这一趟，倒不如我来劳烦你的好。”
我的面上堆起笑，一缩身之藏进他对首的黑漆凳里，伸手取棋便往盘上落。死棋纳了他人的灵气，也就活了。
“咳，您这技艺搁翰林院里，已经是掉链子的排行了，还学人家左右开弓？哪儿能赢呢。”

【这厢倒是侬里家常，把酒桑麻了。我心里如明镜一般，照应着叶赫的举动，瞻前顾后。而上了岁数的油条，合着官场里鱼龙混杂二三十年，谁又不是个精？只狠狠地把棋子儿往翁里一掷，吹鼻子瞪眼的】
好好好，官场不得意了，还不许我棋场上随随意？
【一旁连的别过脸，攥了口劲儿。庆德十年的三千两白银，没了十多年了。万岁爷如今要查，钦点户部——鸿都儿，我哪儿能救得了你！】
【话在心里盘桓，却始终没有吐出来。他如今是户部尚书了，伴君如伴虎，早晚是得有这么一天的，我们都清楚。】
我年初的时候上荆门去，还看到以前咱挂西街口的红菱了。想起当初你非着的跟个哪吒，挂这破玩意，说是桃园三结义！
如今那红菱，倒还鲜艳着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