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年年的鼓乐齐鸣，可少有人记得，这一天，仍是自个儿与玉录玳的生辰。席上同诸兄弟嬉闹过后，提一壶松苓酒，挟一青花瓷小杯，径自出门去了】
【原是想对月独酌，聊慰胸中热闹过后的失落。既行到廊下，又见一人。当即摇头笑了笑，走过去】
我还以为今儿只得举杯邀明月了，可好，如今又多一闲人。

（古人常说，月是故乡明）
（奉天的深秋，夜至此时，若再想在廊下吹风，便需得多披一件外衫，偏北之地，寒露深重，连年年宴饮热闹的八月十五，皆是如此。况我也总是，远远地避开流水席面，跑到外头寻个清净的。那时的月亮，和如今，在我眼中，其实并无不同，一样的圆如银盘，人也缺）
（正出神时，耳畔忽落了一声熟悉，眼睫一掠，有角簇新的衣袍飘上了玉阶。偏首，倚着栏杆冲他一笑）来得很巧（指了指他的酒）让我分一杯

（接过青瓷杯，里头满满盛着酒，还有今夜格外皎洁的月色）举杯对月，是古人找的清雅乐子，于我俩麽，便罢了，扣不起这样的大帽子
（有酒便饮，冷清之时更格外想有人来送上一杯，譬如现在，就是如此。瞧他直接拿壶酒倒，仍是那副爽利又落拓的样子，倒是又笑了笑，去轻轻呡了一口酒，一舒长眉）
是甜了些，不过，你没领略过女眷席上的果酒，更难喝（侧眸瞧瞧他）今儿个可是你的生辰，偏还跑出来躲热闹

【提起女眷席，又像想起点什么，一时浸入回忆之中，连她说的话也飘飘然，于月色之中消弭了。待到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见人神色不豫，才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
我刚才在想，好久没见着娴妃了。
【儿时种种，如今想起来，仍称不上值得回忆的片刻。阖宫之中，母子亲情疏淡至此，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对了。因先前喝得鲁莽，酒液沾湿前襟，夜风一吹，胸膛一片冰凉】
你刚才什么？

（手里握着盏子，酒冰凉，月光也冰凉，相对时两厢话都很少，有一搭没一搭地叙。一抬袖，将杯中饮尽，再从他那儿接过壶来，斟满，一时清冽芬芳弥漫）
（一拢眉）见不见的，到底都是老样子，你与望楼，不也如此？（停了停，面色稍霁，将话引开）我方才说，今儿个是你的生辰，你倒很聪明，从热闹处跑来，来寻一份贺礼

也是，见不见都罢。
【本是潇洒快意的人，想到这儿，摇了摇头，也就把多余的漫想都赶出了脑子。探身给她斟完一杯，自个儿又灌饮了一大口，想起生辰，才笑】
我和玉录玳，当初也挺会挑日子的。
【说起贺礼，勉强来了点儿兴致，提了提斜倚的身子，挑眉问道】
今年准备了什么？咱们先说好，要还是灯画、新酒一类，就不必拿出来了，我也不认。

【去岁大年初一，自个儿将山衔搅得天翻地覆，自然，玉录玳也是不肯罢休的。那个上面涂满了鬼画桃符的灯，至今还丢在府上的杂间里，好几次想吩咐底下的奴才丢了，又始终没下得去口】
一般做这种事儿，她必定是要拉上你的，你怎么也不阻止一下？她那样的画工，真是白在如意馆耽搁谙达这么些年了。
【自出宫以来，公务繁忙，兼于应酬，已很少有精力去打理这些话本。见她递过来，接过就当即翻了翻，显然很感兴趣。又阅过三两副插画，扬了个笑】
这个患鬼，应当是一对青眼，不过世面上流传的版本，多无勘正，这就已经很好了，多谢。

（听他一句埋怨，也不急着反驳，仍是很淡泊、又比平日里欢欣的一点儿笑意，在坚如玉石的眸底）天地良心，望楼那只灯笼画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她既要送，我还能拦着？
（除夕守岁，我与望楼，煮火锅、裁窗花儿、扎灯笼、猜谜语，几乎是从前那许多年里，我都没感受过的温馨宁静。是以，连带着出自她手的那只四不像，我都很包容）
（况我知她那份儿心）这个中你是行家，我麽，权作一乐，方才拿错了，还把望楼吓一跳（搭眼瞧了瞧，青面獠牙的鬼，我是多下了功夫，终究不比他，多年研究）

【说来也奇怪，从小浸于汉人的礼仪诗书，却惟独对鬼怪志异，有数十年如一日的偏好。将话本搭在一旁，提起这一茬，面上多了些表情，要讲的话也多了】
这个患鬼呢，是由牢狱的愁绪怨气郁结而产生的鬼怪，身长数丈，形状象牛，青睛亮眸，四只脚插在泥土中，动不了。
【一边儿同她解释，一边提壶倒酒，洒在地上，算作演示】
但是，酒能解愁，因而用酒浇它，就可以消去患鬼了。

（册子翻开一页，上头是清隽挺拔的一行行小楷，兼神色各异的鬼怪，搭眼一瞧，卖相居然还不错。我去作插画时，甚至还寻来了各色颜料，是以伸出白生生的指头，随便拨拉了一下，找出水鬼）
（颇为自得）那这个，如何？望楼就是被这只吓得鬼哭狼嚎来着（转眼看他把酒倒在地上，忙一扬袖，扶住他胳膊）嗳，意思意思就行，别浪费，再给我一杯

【听她说起，抬眼去瞧，也就笑了笑，又伸手一抚画上的水鬼，身形缥缈，而面目狰狞，用色也颇为阴沉，难怪玉录玳会害怕。单手摩挲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道】
投水自杀，或意外落水而死的人，灵魂会徘徊在淹死的地方，变成水鬼。
【又往她杯里斟了一满杯，重新倚上廊柱，嘴上仍旧不停】
然后它们会在水边等待，引诱，或强迫人落水而死，来作自己的替死鬼，以求得转世轮回。

【咂着有些甜的松苓酒，眯着眼，又细想了想，才慢慢跟人讲】
所以有的时候，我读这些鬼怪故事，也不止是为猎奇新鲜。说来人神鬼怪，无论于六道何处，总是摆脱不了欲望，如此看来，当真是苦了。
【很少听她提及奉天，好像从遇着的第一面起，她就是很冷清孑然的一人，并不见红尘之中的牵挂。自个儿面上再潇洒，心底也会沉沉兜着许多事。又侧了眼，去瞧她】
这样的事儿，大府上总会有，何况皇宫里——算了，今儿光风霁月的，不提那些。

（将袖一拂，很淡泊地）是啊，所以鬼怪之说，我向来不信，也不怕
（对于额娘的记忆，其实早就很模糊了，然而因她早逝所背负的苦难，确实压了我许多年。听他一语，点了点下颌，这也是俩人惯有的，说起些沉重的话，却也都是一提而过，再不往下。将杯中的酒喝尽了，拍拍裙裾，站起身来）
累了，想回去，走吧？

【此刻，再追溯起过去，也究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乃至于为什么沉迷上这些故事的了。从前课业被督促得甚严，每每夜深，这些青面獠牙的恶鬼，才能将自个儿，从疲乏与无趣之中解救出来】
【一时无话，仰头一饮，壶中酒倾尽。听她说完，也就点点头，顺势一起身，两人向前，各自回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