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腊月，撒盐空中差可拟。】
【正是改元迎新之际，宫闱中稀奇地有几分生气，不论是绽了花骨朵儿的腊梅，亦或凋谢零落的晚香玉，纷纷点缀了这座不大热闹的四九城。此刻我正踩着花盆地预备往慈宁去，两侧宫婢打廊庑底下鱼贯而出，瓮声告了安，贴着板缝儿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声响儿扰得人脑仁儿作疼。】
【檐下的黄琉璃瓦碎了一角，似是经年未修理的颓败之景，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玉的一截颈子往兔毛圈领里又一躲。尔后，迎面蹲福的是篦头的春儿，又或是其他任何一个，我不大分得清明，只知她张罗着要往繁重的旗头上再别一枚朝阳五凤挂珠钗。骇得忙摆手，因着先前一阵儿风寒而哑了的声口回荡在嵌了金泥的珠帘外】不成事儿，没这么个拖泥带水的道理。旁的不论，这已是第三支了，你是存心教我抬不起头是怎么着？
【话底下藏了浓厚的鼻音，继而掀起浓如乌墨的两片羽睫，眼珠儿大剌剌地睖她，仿佛天边怒云一般火烧火燎。无心看顾她是奶嬷嬷的哪一门子亲眷，也记不起往前儿她是如何体人意儿，惹得我杏眼横飞，还想得什么好果子？众人噤若寒蝉，一排一列，无不窥伺着时机请罪。待得个还算洽意的当儿，为首的龄官开口同我扯白，平日里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姑娘，她一开口，迭声应承的不在少数。西洋钟声听得腻烦，又绝不可误了太后的旨意，衣带于风中翻飞，雪腕轻扬，但见仆妇舒了眉眼，知是渡过一劫。】
【有几日没见皇上了，犹记得他头戴旒冠，明黄蟒袍，丹樨之下百官朝拜，意气风发的模样儿，瞧着倒与平日真有几分不同。于辇轿上不免掩嘴笑了，唇角轻翘，榴齿两列如阳春白雪。我委实是个不愿动弹的，昏昏沉沉送至慈宁，自有成群的宫奴来迎，隐约之中听得太后发话，强打起精神气儿，双膝一软，扶着龄官率先称褔】
媳妇儿给皇额娘请安，您吉祥！【口里仍是未入宫前的称谓，幸而此时人迹稀疏，未到时辰，又重改了口，添些吉祥话一并送给殿上人。】

【独伶伶的一个坐在皇额娘左手头，捧着个茶盅子，瞧着悠悠然的，心绪早不知道飘到哪处，眼睛往下扫几遭，皇额娘在旁边磨念些闲事儿磕牙，听完也没甚的表情，又垂下视线，外头风雪正盛，也知晓皇后这几日身子似乎有恙，可压根没过脑子，她说了，才动了动眼皮儿，派了乾清宫的个带班太监领几个人，去坤宁宫走一趟，若有事儿，好伸手帮衬帮衬。】
【啧，心里老大不乐意了，真不舒坦，皇额娘担心她儿媳妇身子，咂咂嘴，颇不是滋味儿的说了句。】
皇后身子铁着呢。
【混账话已经噎到了嗓子眼，想想今天的日子，还是勉强咽了回去，哄老太太高兴才是正经的，跟自家额娘耍泼皮，往后还有时候。】
【这边闲着叨歇，中宫凤仪才来，带的人不少，皇后的吉祥话也一贯一贯地扔，想搭茬来着，没敢，怕她上下嘴皮儿一碰，再把我生噎死，谁知道哪个字儿不对就惹着她了呢？耳朵里听着，表情是外头常挂着的矜持，只是挪了挪身子，坐着久了没动弹，有些僵了。】

（咸通元年，圣上初登大统，又恰是正月。）
（舒诚阁外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银装素裹。远处可见的是被人打扫过的红瓦屋顶，映衬着白皑皑，添了许多暖意。凤眸自窗外收回视线，打量着铜镜中的妆容。端庄大气却又不过于华贵。搭着流韵的手起了身，就朝着慈宁宫去了。一路的寂静，以致于每走一步我都会回想起还在潜邸的日子。那时候绝不是现在这样的安静。）
（到了慈宁，索性不算晚。依次见了礼，才入了座。正偏过头相与初葵说话，却听得传唱。站起了身，应和着众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目光看着皇后，直到她入了座，这才与众人同坐下。）

（ 较着前事折磨着，略显疲倦，撑着首，随意指了件衣衫来，红俏问起偏阁那位，眉色黯然，不置一词，绿廊风大，贴着衣缝往里头钻，悄的紧了紧披风，年老的婆子，在前头引路，一步一压，像是数着心数一般，唯我觉着累赘，这风头里，偏她还按部就班，虽恼她默守陈规，却也躲着几分赏识，这派作风，入内，依次见礼，落定，兀自斟酌杯酒来尝，期间甘甜，辛辣。）

（ 初入宫闱，恰逢宫宴，我自蒙恩得封，获贵人位，号“宜”。于我，应是十分的大幸，又恰好，阖宫宴饮，也传了话到嘉静阁来，方才有这样的机缘，可得见宫中贵主，与万岁爷。）
（ 我是不必怎样讨巧的，简单着了内务府赏下来的杏色宫装，因着元月里凌烈，外罩一件儿月色对襟如意头的长夹袄，再拢素色大氅，便往慈宁宫去。宫中甬道冗长，大雪尚未褪尽，纵有宫人在墙根儿打扫，仍是入眼素裹一片，衬自个儿此身，恰几分融入情景。仍有冷风顺着脖颈儿钻进身儿，不由暗自惹了哆嗦，再者，便紧着步子，一路前行。）
（ 至慈宁宫，筵席尚早，却见宫人穿梭，艳色浅影，来往不绝。略略打量一番，便依着规矩挨个儿见礼儿，终是方才由宫人引着落座，离金龙大宴桌自是很远很远，什么也瞧不清——应是，也不大敢去瞧，却也不敢懈怠半分，只坐的端正乖觉。）

（新帝登基，万象更新，这欢喜事落在我这头，却如何都笑不出来，茶杯叩桌，声色极响，仿佛要将心底那些不痛快一股脑摔出来。）
“她爱作不作呗，与我何关系？难道我还得替她说好话不成？”
（拾着奉盘中贡橘，剥了皮，却不见食，弃在一旁，续而反复，大有不糟践完，不停手的趋势，左右这盘中果子，第二日必是换了新鲜奉上，何苦让它们流转到下阶卑贱之人手中，白白没了它本来的价值。）

到底是你身边的人。
（看着她的动作，也只好好言相劝。只是不知道她能听进去几分。指尖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眼眸飞快的扫过珍妃那边。然后把视线放在自己面前的瓜果上。伸手拿了个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说话。）
凭你怎么埋怨她也犯不着让她丢了你的脸，况且还是家生子。
（想到这儿不禁皱了皱眉头，初葵竟然连身边的丫鬟都管不好。随手把橘子皮放在一边，掰开一叶橘子来吃。有些酸。）

（目光从手中的橘子又回到初葵的面上，这样的性子怎么就不懂得收敛？将橘子搁在桌案上，眉头微拧。从前在龙潜的时候初葵就是这么个性格，这么些年了还是一点都没变。这后宫可不比王府，以后还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还不知道。）
她既是不配，你就不该让她落了你的脸。
（语气带了些生硬，更沉了些。却还是没有要发脾气的样子，似乎一直都是这般，不恼不怒，只是偶尔的厉声诘问几句。）
珍妃那边说起来，不还说是你身边的人？你如何撇的干净？

“还想我待她如何？他们……”
（他们可对得起我？我的夫婿同我最不该轻信的人一道叫我作了一场笑话，还指望我能有容怀天下的态度，去看待她，帮衬她？好叫她继续得意春风？）
“腿长她身上，我拦得住么？”
（将那半个橘丢了，接过红俏手机头的帕子擦手。）
“谁爱帮衬，谁去好了，我可没那份，兴致帮她善后。”

（话里话外的挑刺，倒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一笔写不出两个纪里来，还是对于自己的不满。目光就染了一丝隐怒，怎么偏生是这样的性子。转过目光，将橘子又拿了起来。掰开的时候，因为指尖过于用力，汁水溅了出来。将橘子一丢，拿了帕子擦手。）
这是什么话？你一个贵人说出这种话来，也不觉得丢了身份。
（把帕子绞在手指上，使劲的擦干净，然后一撒手，帕子就落在了桌案上。）
谁又同谁比较了？身份上也够不着。

“这宫里头，难道我还不够难堪？还怕丢什么身份？”
（本就不服她，更别提她言辞刻意倾向了，她那里是懂，我委屈着很，撇着上殿，又瞅着她，忽觉着可笑，便是一刻都不愿多待。）
“衣服脏了，去换套，你慢慢吃。”
（离席）

（入门前，正见廊下悬了十二盏宝盖珠络的琉璃灯，流光荧转，煞是好看。灯烛高烧，殿里一派亮堂，只她不提，则很难从络绎人影里移出神来，细赏这一隅牡丹。望上瞧了一眼）珍妃娘娘身上，不无明艳珍贵之物。来春用鲜花，更相衬得宜些。
（略瞥一眼酒波，轻声道）正月里难见牡丹，从前在府邸不曾见过，太后娘娘喜欢，臣妾等，看着才心喜。

是牡丹么？我瞧着却不像是
（那花儿若不是在一片绿中耀眼夺目，只怕隔着这么远，自己与珍妃也瞧不见了罢。方才她还说呢，自己拿不知名儿的花儿来与珍小主胡比，该罚。侧首看一眼容贵人，只一瞬，却飘到了上座皇后的身上，倒不急着开口提点什么，反而笑道）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紫禁城的花儿这样多，日后有容贵人看的时候，兴许呀，咱们都该花了眼罢了

（闻言一诧，隔着远了，如此花型硕大的品类无多，可兴许是芍药？盼着是都眼花了，不曾看清。微微抿嘴一笑）或许是芍药，那便是妾眼神儿不好了。
（啜口茶，案上摆着一个攒盒，让人启来，有数碟果菜，一副银杯象著。）看无看病的道理，就是花了眼，歇一歇，又好了不是？
（赏花人，岂是座中你我，冷眼旁观亦是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