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眉，笑吟吟地）是了，就是这个道理
（深巷说长不短，于偌大盛京自是不值一提，却能称之为别有洞天，几家小小酒肆，聚齐了贩夫走卒，文人雅客，有纵酒狂歌之人，也有海饮一碗过客，缩影了这天底下的凡俗。年少时候，府上多遭冷眼，我往往要亟亟没入这样的纷繁中，才能定下一颗心来）
那是自然，走吧（纤指一扬，指指前头一家）从前我最爱去的一家

【避开大街，专往深巷里头行，嘈杂声很快就远了。今晨下了雪，但因有人往来活动，门前的雪水化得七七八八，湿滑难行。先一步行在前头，提醒了她一句，才又道】
最爱？还能从你口里听到这个词儿，真是稀罕。
【从前在宫里，琅桥立在怡妃身后，仿佛随时都可无声无息地淡去。两人从小结识，再知悉彼此不过，但一看现下，更像来尘世滚了一遭，使她也显出人情味儿来】
是这家吧。

（素手一提裙裾，另一边抱紧了那捧梅花儿，再从容地将一双软底绣鞋踏了过去，步子迈得稳妥，却不很在意沾染上的一丁点儿雪泥混着的污渍。只一抬眉，澄澈的眼同他一对视，欣欣然地展露出个笑来，竟也应了）
是，最爱的——
（甫踏入里，越过极厚重的一层御寒门帘，入目便是方桌长凳，端正整齐摆在不大的堂中，极朴素干净的地界儿，薄薄一层窗纸外头雪色映衬，显得很亮堂。有伙计热络赶上来，便是一抬手先止了他的话音儿，四下一张望，寻到了老板娘那道纤纤的影儿，呡着嘴角领着岳台上前去，迎着人欣喜又清朗的目光，将手里的花儿递了上去）

（眼前的人粗布长裙，素钗挽髻，是极熟悉的秀气平和面庞，哪怕眼角眉梢里，也有了辗转光阴留下的痕迹。一别五年，仿若是该有千言万语的，却只是朝她一弯嘴角，是明晃晃的笑意，不遮不掩，毫无矫饰的淡泊与冷清）
许久不见——（指指朴素竹帘挂着的小隔间，轻声儿）我们要两坛岁寒堂，一碟枣子，两坛春酒，一碟酱牛肉

【外头冰天雪地，在踏入铺子的那一瞬，却显得十分热络起来了。这个点儿，平头百姓还未下工，只三三两两的闲人，各据一方，低声交谈着。由她上前叙旧，只定在后头，环顾四周】
【等她转回头时，知道一话方尽，才迈了两步，往她刚才指的隔间儿去。嘴上仍在吩咐，只留给两人一身背影】
再加一碟炒花生。

（回头瞧一眼他挺拔的背影儿，再与老板娘相识一笑，她自顾自去忙了，便也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左侧走，取了个盘子在手里，转到几个粗陶大缸旁，揭开其中一个盖儿，里头满满的都是辣椒炒花生。拿了大木勺，舀了些出来）
（再回包厢时，伙计也刚好摆上了酒，中间端端正正的一盘儿青枣，分外亲切，冲人一示意）来，你的花生

【铺面不大，背着街，临一小窗，很是清净素朴。隔间只有一道帘，因而坐在里头，可见她忙来忙去的一双绣鞋。等人进了门，才笑】
方才种种，可见此处的确是你最爱了。怎么，入宫之前，你竟是个千杯不倒的酒仙？
【青枣、花生、一对白瓷杯并一壶酒，青红白绿的，颜色倒很衬和。自个儿先捡了颗花生，抛进嘴里，优哉游哉地嚼着，下颔一抬，朝人道】
倒酒。

（裙裾一摆落座，清冷的白梅香气幽幽弥散出一丁点儿，于外间逛了这样久，熏香也淡了。伸手去拿了颗青枣，才听人一句，便是长眉一挑，面不改色道）
千杯不倒算不上，酒量还是有的（先是一颗枣子填进嘴里，再伸手去提起酒壶，为两人倒满了杯。果子没核，清甜的汁儿很足，只消轻轻一磕，便瞬间没过唇齿。等咽下了，才指指盘子，向他）
岁寒堂用杯子品，还要配上这个吃，才有味道（一停）一会儿的春酒便是大碗喝了

【花生炒得又辣又脆，只吃了三两颗，便觉出浑身热起来。因而当即就卸了貂氅，一身常服，显得分外利落。看她探手取了好几次枣儿，也起了意，慢吞吞地摸一颗来啃，入口生津，是好东西】
这枣不错，花生也不错，是个用心的好地方。
【在外人面前，是讲究排场的。可如今只我她二人，不拘什么礼面、虚情，洒脱又畅快。举了杯，朝她示意一番，一饮而尽】
至于这一杯岁寒堂，有点儿甜了。

（白皙手掌里头握着一颗青枣子，扬眸瞧人）是盛京的特产，旁地儿的果园也没有，清甜爽口，独独配着岁寒堂来喝的
（再倒满了一杯，然后举起来向他）虽甜些，却不像宫内的果酒腻歪，也很好。这样的俗世俗情，有雪有酒，有墙角一枝瘦梅，挚友相伴，摒却纷扰，当敬彼此一杯，来——干了

【与她碰杯，再饮，话不多，面上却始终挂着笑】
我得这一杯，也是沾你的光。
【出行在外，身无分文，寸步难行，这话不能用在爱新觉罗身上。如今倚坐位上，把酒相谈甚欢，放浪形骸，也不是爱新觉罗的做派。只因远离京中，远离权柄中央，各自没了约束，才像是真正的两个人】
还有几年，你就快到放出宫的年纪了吧。

（又倒满一杯，眼睫垂着，低低地遮住黑若点漆的一双瞳，嘴角还挂着点儿笑意，却仿若不那样真切了。握了盏子在手里，一片冰凉，云淡风轻地道）我不会回奉天的
（盛京，其实是很遥远的旧事。我贪恋人间烟火喧嚣的暖，习惯北风过境呼啸的寒，也爱长街深巷暗藏的酒肆、城郊猎场驰骋的骏马——它们五年十年地，繁华不减地立在这儿，随时随地能教我没顶隐匿。可能供人一张榻、一碗茶、一餐饭的栖身之所，却从来没有）
（天下之大，无处可归）我所求很简单，风雨将至也有屋檐可挡，故友来访也有对坐之地。一间居室，一张旧琴，一炉香，几坛酒，够了——（慢慢地弯了眉眼，轻声儿道）若说出宫唯一的好处，大抵便是能更自在点儿，咱们几个见面时也更轻松些

【她一句不回奉天，在无限的释然之中，又挟了些慨叹。自督办东巡谒陵以来，难得清闲自在，一时谈说出宫，漫想未来，面上露了点儿笑】
想法倒是很好，只是具体的章程呢？
【眷恋故土，古往今来有之，但也不必拘泥于身处何方。这里的每一寸土，每一处铺子，乃至一整座城，都被她装在心底，因而离乡再久，也不算漂泊】
在京城那样的地方，找一块清净地，可不大容易。

【捏了颗枣，并不吃，只翻来覆去的把玩。听她说完，漫不经心】
再简单不过的事。只是铺子虽容易找，合眼缘也很重要——这是你将来安居的地方，何况，我还要常常光顾的。
【听人提起姻缘，挑了挑眉，又计较起一件事。因而不明所以地笑了笑，显出意味深长的模样，仔细打量了她片刻，才道】
说不定这一件事，我仍可以替你留心。

（一点尖俏下颌，倒是早就思虑好了，很从容地答）闹中取静最好，最好是两层，带庭院的那种
（袖口里探出白生生的指尖儿，蘸了些酒水，便是在桌面儿上就画了几笔，寥寥勾勒出个形状来）一层做买卖，我打算置办一些大木柜子，简易又大方，小隔层还可放些装饰物，二层作会客之处，喝茶对谈，或是静心去寻个缄默处都可，庭院里前栽竹后种梅，中央是时令鲜花
（聆得后话，摇了摇头，又含着一点儿笑意瞧人）你现今，倒喜欢上做媒了？（将枣子捏在手心儿，又道）别了，我啊，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