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感泉被人救回府中，而今已经整整九日了）
（额娘虽然命府中下人不许胡乱言语，但那日在山中被人寻至时，二人独处一夜未归已是被众人看在眼中，风言风语从来是屡禁难止的。阿玛不曾训诫与我，可零星在书房门口听得幕僚口中一二句“如今虽不说人尽皆知，但凡知道两府的，谁人不曾听说此事”，子茯又如何还有脸面辩解。借着腿伤和风寒之故，我在云水地一步不曾踏出，在无人之时，却仍觉得如坐针毡般的不自在。杏草往府外采买物件回来，又带来了更令人气恼的消息：门外的小厮言语不检点，口中以此事玩笑，分明语涉朝煜哥哥父母早逝之事）
（我的脾气虽柔软，放在往日，必定要设法严惩如此妄言之人。可是这一回，我人在事中，任旁人如何言语恶毒，也天生就没有了开口的立场。心结难解，虚火郁结之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满腔悔恨委屈，好似将滚水置于炉上，百般炙烤，却又始终烧不滚热，闷闷地令人煎熬）
（晨起，仍是用汤药替了早膳，草草用了几口。念着数日不曾往额娘跟前去，只得打点了精神，唤青环来挽了头发，加了件雪青色小斗篷，寻了幽静花廊往额娘那儿去）

【那日子茯在怀中，额头抵着下颏，垂眼也只能看到她柔软的发顶。怀中人呼吸渐渐深匀，自己却思绪翩翩，过往细碎而微妙的回忆纷至沓来。缓慢悠长的呼吸，像是微弱的星光遥远而飘忽，看得深了想得深了，却又像是谁的眼神清澈明亮起来。】
【回府之后浑浑噩噩的几日，当真未再踏足裕王府一步。待到神思清明之时，忽然便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犹豫犹豫耽搁再久，决定也只是那一刹那。就像如今再踏入裕王府，脚下的每一块方砖光洁无缝，平白多了几分踏实。】
【先往洛轩走了一趟，顺道望一眼尘封的天香馆，一切如常。直到在回廊间看见一抹素净的紫，这才笑唤道。】
子茯？

（我在梦感泉失足落水，额娘很以为是应了她梦中之劫数，对命数鬼神之说执念颇深，几日间梦魇不休，神思忧虑。心下思忖着宽慰开解之言，又因腿脚不便，步子行的极为缓慢。待将将要到花廊尽头，不留神眼前闪出一个人影来，一下子从暗处撞进目下亮敞敞的空白，却好像是从谁的心里走出来似的。心下重重的一沉，慌忙应了一声）是我
（宗室之间走动，从来亲近随意一些，府中一向不避着他往来做客，若非如此，我养在深闺，也不能与他常常相见了）哥哥怎么过府来了？子茯正要向阿玛额娘请安去，咱们一道么？
（话一出口，又觉得蹊跷。我同额娘住在后院，若入府来，必定是先过了前厅或阿玛的书房去，何来和我走个面对面呢？再抬了抬眼睛，他看着我笑，虽不可说不好看，内里却好像还有一层意思，就更恍惚起来）

【想起头一回见到子茯，还是在天香馆中。怯生生的在铃瑚身侧，也是这般迟疑着叫我哥哥。岁月轻悄，如旧停在原地待我一步步靠近。】
不...我今日是来找你的——对，就找你。
【面对子茯，我还是时常想起铃瑚。想起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黑亮，眨巴的时候像是水中游鱼一般倏忽而逝，最终只能在子茯眼眸中寻到自己的倒影。九曲回廊一眼无尽，到了嘴边的话语也跟着曲曲折折。从袖中取出一片暗红色的小叶，虽有些不甚平整，好在并无太多残损。】
这片五角枫，你可还记得？

（依着我方才的猜想，似乎对他的用意有了些许的领悟，可是心里越肯定，反而越疑惑不安起来。垂首低低了嗯了一声，见他片刻未说话，忽地想起什么来似的，回身吩咐了杏草道）早晨凉的叫人心里好恼，你去添两个手炉来，记得要热热的
（小丫头领命，扭身就折回了云水地去，背后脚步声合着心跳的拍子，渐渐地远了，好似是消失在了廊角的另一头，人这才缓缓开了口。随之在掌心展开的，是一片小小的五角枫树叶。按照常理来说，叶子在人的眼中总是长得差不多的模样，况且经人藏在袖中，亦是好一番颠沛流离，总要有些折损。可现下我的心里却很肯定，这片叶子我是认识的。睹物思故情，又是那一日红叶山径中，送与他的，不就是这片小小的五角枫么？）
当然记得
（心下百感交集，只觉得既喜且忧，一双小手窝在袖内，却不敢伸出手去触碰了）只可惜子茯的荷包不知被山泉水冲到何处去了，一片红叶也没带回来，还弄丢了你给的草戒

有些东西丢了还能再找，可有些东西若是错过，就当真回不来了。
【驰光无时憩，我与铃瑚或许注定如此，饶是我再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也无力回天。而子茯到底不同，只当是成全自己一次。沉甸甸的心绪从目光透出来，无形中将人圈在自己两步之内的领地。】
【这一片并不宽大的红叶载了那夜的月光回去。又在书里实实在在的压平，扁扁的如同一片相思。这片相未必如小叶一般轻轻薄薄，是而也不愿牵出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但却不知是哪儿来的底气，相信这片小叶终归会回到她手中。】
你没带回一片叶，我这片却还在。
【打量一眼那叶子，皱皱鼻子，又轻笑道。】
虽然不如你给我的时候那么好看，但是也不算太差，是不是？

谁说要还你的。
【恶作剧似的挑眉挤眼，作势要从她手中抢回，却只是做做样罢了。从前不屑为这些儿女情长矫情，大抵心知求而不得，郁结之余倒也坦然。如今再看，竟连从前的幼稚把戏也玩起来，原来终归不能免俗。】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红叶诗因凄寂而起，子茯不必有那样的落寞，也不必题诗，但这红叶却未必不是良媒——
【本不是什么耐性的人，面对她的双眼却也支支吾吾的可怕，怕是手炉就该代替我的掌覆在她手中。此前脑海中搬演过的场景，如今只是白茫茫一片。】
子茯，你愿不愿今后，还与我一起看枫叶红霞、香炉峰雪，我是说...只有你我。

（他的言辞委婉含蓄，言下之意却很分明。我的困惑有了答案，好像甫一见面就悬起来的心，轻轻地落在了不期然的柔软之处。他眼底异常光彩的试探，绝对不像是闲谈赏秋之色的轻快，刹那间，好像一捧烈火浇上心头，在千回百转的炽热中令人慌乱起来）我……
（香山一游，落水在先，引得非议在后，好像在心上死死地打了一个结，叫人连窗外的秋色都不敢贪看。可我竟然从来没想到过，梦感泉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在他的心中，也会觉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竟然从没想过，长久以来不敢袒露的心迹，竟然会突如其来地等来他这一句话。那叶五角枫，在掌中捉着，低眉看了看，他也并不催促我的答话。好似是片刻，又好似是良久之后，才轻声对他说）
这话子茯听不分明，哥哥可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又长又轻的唉了口气，末了还带几分笑意，即便是她明知故问却也不恼，怪只怪自己只许了风月旖旎的未来，却吝啬一句实实在在一板一眼的承诺。在她柔软唇角上按了按，软乎乎的面团一般陷下去，可又极快的饱满起来。】
你别再叫我哥哥，我就告诉你。
【一而再再而三的玩笑戏弄，未必不是掩饰自己的忐忑。在她将欲垂首之际，却捉起捧了红叶的手按在胸前，正合着沉稳有力砰砰的鼓点。突然觉得这秋风有些过于柔软，庄重的声音都缠绵而温柔。】
我想娶你。子茯，你可愿做我的妻子？

【拇指抚上她唇瓣，贝齿轻咬出娇妍的颜色。软软的唇瓣随着她的呼吸轻颤，像是细细的溪流汇入心海。手上摩挲的动作未止，也不敢停下。因为知道一旦停下来，或许会忍不住更进一步。】
别咬。
【天地安静，只是廊间秋风轻悄，密密匝匝地将二人笼罩其中。掷地有声的字句凝结在四周，虽已出口，但脑海里全是回荡的余音。表白心迹是真真切切，面对她的疑问那一瞬的沉默也无法抹去。眼前明明是子茯，却蓦然想起铃瑚曾读过一阙小词，惆怅旧欢如梦。】
因为我爱你。不要管五伯，你只说你愿意——
【一颗心随着短暂的停顿咯噔下沉，定定对上她的眼眸，试图从其中寻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还是...不愿意？

（未留意间，素来习惯使然，为了掩饰心里的慌乱，下唇上咬出一排淡白的新月。人的拇指于唇上再辗转片刻，意味已不止于方才，叫人觉得暧昧非常。粉面如同冻住一样，只剩乌碌碌地一双眼睛活泛着，滚了几圈，看着他。吐纳之间一丝轻微的变化都可被他察觉，想到这里，不仅不敢再咬唇，连呼吸都不禁轻放了）
（他的话一出口，好似向心湖之中投入一颗石子，层层涟漪不由自主地漾开，不留一丝神思清明的角落给人。这一刻，才觉出什么叫真的心乱，不知为什么，在他的追问之后，竟然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不是的！
（饶是方才再有什么计较思量，他的一腔热心剖白之后，如同被人牵住了心神，万般不似自己、不由得自己，心里温软一片。自己的尾声在静谧的回廊间打了转，又轻轻地飘回耳里，眼前便只剩了他的身影，站在四方四角昏暗的廊前，那样深情地看着我）我是说……
（我清凌凌的眼睛里藏不住事情，如今已经将我的心事坦露了大半，于是不再看人。心绪绕线团般结作一团，好容易，从中寻出了一个解法似的，玉颈低垂间，轻轻点了点头）嗯

【迷雾散去飘飘然的曙光在原野上游移，仿佛云开月明雨霁天青。 随着她点首的动作，也猛地一点头，将她拥入怀里。只觉得言语从心肺里实实在在走了一遭，从未有过的踏实与畅快。笑意忍不住，连眼中那点都全部溅了出来。】
真好，真好！
【连连道了几次，这才觉得自己委实是个情窦初开的愣小子。表白心迹，明明不是头一回了...试图用手掌覆上她双眼，细密的羽睫轻颤着扫过掌心，描摹了纹理，终归还是落回她面上，眷眷的不肯离去。】
有样东西本想着以后再给你，可我有些等不及了，你说怎么办？

（心下守着那一隅的矜持羞涩，只是轻轻地一应声，却又担心着他不能解我心意，将那低声的应允错过，把眼下梦一样美好的情境打破了。万幸地，我温柔而肯定的答话他全都明白。他眼神中流露的欢喜不能骗人，我忍不住悄悄地想，不论是为了什么，叫他云开月明般地忽然说出这番话来，如若是换作对旁人如此，子茯心里一定很会嫉妒。故而纵使事情突如其来，令人意外，我也不会忍心错过）
（忽地又想起，如今尚是在王府之中，杏草虽被我支去，越过小院就是额娘的居所。少女心事，一腔柔肠，本能地怕被人听闻。耳畔分明没有一点儿别的人声，心里却凭空有了忐忑，在怕被人觉的慌乱之中，心事交叠，滋味不可言说）
（他的掌心，那样轻柔地抚过我的眉眼前，闹得人眉心微微发痒。不禁轻轻抿唇一笑，顺着那话问他）是什么东西？

【也曾想过一只楠木小匣，内衬一团绒缎，金玉钗环，以此为聘。然而纵有十里红妆，妆奁厚重，千只万对又如何及得上这一只小小草戒来得深情。】
【极为郑重的缓缓托起那只素手，很是白皙，却有些细瘦。捉住中指，两指顺着她的指缝，自指甲平整的指尖，到微凸的骨节，将草戒推至尽头。拉远了一瞧却有些松垮垮的，咂咂嘴道。】
哎呀，大了。
【生怕她恼，旋即在那瘦棱棱的骨节上摩挲两下，飞快地啄了一吻。】
是我编得不好，没事，不怕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