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葳城在江南。
四月末的样子，葳城下了几天的雨，透着一股被水浸透了的潮朽气。于逸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葳城还是老样子，街边的小饭馆的橱窗上贴着特色的菜单，几个小孩子吵闹着在墙角摔着卡片。
夕阳凉薄的光束像是渔网撒下来，轻轻的笼住他。于逸穿了件黑色的一字领毛衣，露出一小片清晰可见的锁骨，深灰色的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让人想起郁郁葱葱的沙箩。
葳城是个是奇怪的城市。新城区已日新月异，建起立交桥和一条又一条的步行街。而老城区和四年前时一样，像是一个被这个城市遗忘的角落。街边盖着毫无章法的矮脚楼，已经鲜少有外人从这里经过。只有树荫下还有些老人还在摆着棋盘，为棋局喋喋不休的争论着。
石桥上的老伯还在吱呀吱呀的晃着炉子炸出一锅又一锅的白米花。行李箱与桥面摩擦发出声音震动着耳膜，于逸拉着行李箱走下石桥，便看到远处的酒坊前挂着红色灯笼，发出光。
于逸顿了顿脚步。好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米酒的味道。
还有，祁琳的味道。
于逸的步伐似加紧了些。石桥下的两盏路灯在此刻慢悠悠的亮起，发出温柔的光。
路灯上贴着蓝色的街道牌——老酒街。
酒坊上挂着一块很大的牌匾，因为时间长久，有些地方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缝。店内的老伯正忙碌着，把店外一坛一坛的酒搬到里面。于逸抿了抿薄唇，启唇道“阿伯。”
酒坊里那老伯顿了顿，把酒坛放下回头望向他。然后笑眯眯的走了过来，用着极其生硬的普通话问道“小伙，买酒？”
“阿伯，我是于逸。”
那老伯愣了愣，眼里露出欣喜“小逸？！你等等阿伯，阿伯把这些酒搬回店里，你在这儿吃饭咱爷俩细聊。”老伯拍了拍于逸的肩膀，然后朝着店内用皖南方言喊道“多炒两个菜，小逸回来了。”
老伯脸上笑呵呵的，搬酒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于逸把行李箱提到了酒坊里，帮着老伯把外面的酒搬到店里，勾了勾唇，娴熟的说出皖南的方言“好，咱爷俩细聊。”
在店里支起一张桌子。几盘菜已经上桌了，老伯拿着长柄的勺子在酒坛里舀了两碗米酒端到桌上，脸上堆满了笑容“来尝尝米酒还是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个味儿。”
于逸细细的瞧着，多年未见当初的阿伯脸上竟也因岁月爬上了细细的褶纹。于逸端起酒碗和老伯碰了碰杯，抿了抿酒，辛辣的味道通过味蕾传入鼻尖。于逸想起小时候来祁家吃饭时，大人还是天南地北的胡侃，他和祁琳并排坐着，偷偷拿着筷子蘸着酒碗里的米酒尝，跟偷到了腥的猫儿一样高兴。
于逸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祁琳她还好吗？”
老伯给于逸用筷子夹着菜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然后抬头望着他，打趣地问道“怎么？还惦记着我们家琳琳啊？”
于逸怔忪了一下，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只能嘿嘿地陪笑着喝酒。一丝绯红爬上耳根。
老伯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当初你走了之后啊，琳琳有很长时间不像以前那么高兴。然后考上了大学每年也就寒暑假回来，如果你在早来一个月说不定就能看见她了。”
两人叙起旧来就絮絮叨叨得没完没了。于逸起身时外面天已浸在墨色之中，远处只有那两盏路灯发出孤零零的光。于逸婉言拒绝了老人让他留宿的想法，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交替中，走入漫长的黑夜。
行李箱与地面的摩擦声在葳城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十分突兀。于逸索性提着箱子朝着老酒街的深处走去。
藏匿在老酒街最深处的一家规模并不大的孤儿院。大概是某个成功人士飞黄腾达后回报故乡盖的。在于逸对于葳城的记忆中，除了祁琳便是这所仿欧设计的孤儿院。
因为于逸十六岁之前，从记事起的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贰
于逸轻轻地扣了扣门，没过一会儿，大门便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披着衣服的中年妇女打量着站在门外的于逸，轻轻唤道“小逸。”
于逸勾了勾唇角，好看的脸上有了一丝暖意“园长，好久不见。”
平静的问好声似是许久未见的老友深夜造访。在如墨的夜色中平静得不起一丝皱褶。
园长把于逸迎进屋，用开水冲了一碗红糖水，小心翼翼地端给他，嘴里念叨着“天气还凉，穿的这么少也不怕冻坏了自己。喝碗红糖水去去寒。”
于逸喝了一口，拿着勺子轻轻地在碗里搅拌着。“你养父母他们还好么？”
于逸点点头“挺好的。”
“习惯北方的天气吗？”
“北方很冷。很多风俗都和葳城不大一样。开始时自然是不习惯的，但慢慢的也适应了。”
又聊了些别的，一碗红糖水已见底。
园长从墙上取下了一大串钥匙，戴着花镜仔细的找出了一把，带着于逸上楼。
打开门，白炽灯照亮了屋内的设施。园长嘱咐于逸早些休息便下了楼。于逸也得空认真的观察着房间。房间里的家具还是和几年前一样的布局，恍然之间竟也觉得有些陌生了。
原来时间在无形之中已经带走了许多东西。
于逸早上是被孩子的喧闹声吵醒的。他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掀开被褥踩着拖鞋去拉开窗帘。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到书桌上。于逸眼睛还留着没睡醒的样子，修长的手指正抚着头发，试图把翘到头顶的那一缕压下来。他挨着书桌朝楼下望去，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阳光照耀之下在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街旁扎着两三处买早点的小摊，招牌上贴着大字的水煎包茶叶蛋。路上来往的人大多都是赶着去上班的，还有些老人正盛着满满的米粥端回家为全家的早点忙碌着。
洗漱之后于逸出了门，孤儿院的孩子们已经坐在了长长的桌子上等着吃早饭，一双双大而亮的眼睛带着童年的懵懂打量着路过的于逸。于逸朝园长点了点头出了门。
老酒街并不长。前后二三百米的样子。街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米酒香味。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于逸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块礁石，分开身后的洪流。街上传来的小贩吆喝声，邻里问好声，身后孤儿院里孩子的吵闹声汇聚在一起显得十分嘈杂热闹，但回忆里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如同雷鸣般反复轰响，震耳欲聋。
于逸好像又听见那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小人儿站在自己旁边，用着极其干净的声音喊他的名字。此刻的老酒街与记忆深处的老酒街重叠在一起，那个的背影恍惚之间好像就在眼前。
回忆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