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子凡回程的第二天,这路上下了些小雨,把天衬得灰蒙蒙的,一如他的心情,灰暗一点一点聚积,压得他透不过气。
他是通文馆的少主,饶是圣贤书满腹,饶是先礼后兵的架势摆得比谁都好,他还是没办法听林轩的解释,为什么她会和李星云共浴。他更没办法对李星云出手,不仅因为他的李兄是凤子龙孙,更因为,李星云是林轩的师兄,是林轩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林轩看中的人,张子凡怎么会出手相伤。他笑自己,怕是爱屋及乌到了极致,没有一个男人可以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另外的人裸呈相见而不出手的,况且,他本身就会武,可他一怒之下,竟只能离开,因为那人是林轩,若是伤她,他会更心疼。
他到驿馆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他的心情依旧不好,于是就想到了酒,他叫着“给我来两坛酒”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娇蛮的嗔怨,“你不许喝酒了!”是了,张子凡想起来了,他喝酒后的酒品不好,会断片儿,可是那个娇俏的紫衣姑娘,已经不在这里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张子凡拿起摆好的酒坛,猛的灌了一口,今天的酒,入喉可真苦啊……
张子凡十二岁那年便成了通文馆真正的少主,那一年他从100个孩子中活了下来,而且一次次目睹那些被他打败的孩子祭了圣龙,他打败最后一个剩下的孩子那天,是他的生日,能剩到最后的,其实不一定是最厉害的,却一定是求生欲望最强的,他深知这一点,所以时刻不敢马虎,最后一招,他祭出了修文扇中的晋星刺,晋星刺是他义父的暗器,可他扇中的晋星刺却是十叔送他的生辰礼,他那个从不说话的十叔,细致地教了他如何安装晋星刺,如何不被伤到,解药如何配制。那一战,他胜了,可是内心的厌恶和恐惧又深了一层,他还记得那个最后败在他手上的男童说,“你,你不过仗着你义父是李嗣源~杀了我吧,我不想活祭那条蛇……”他成全了那人,心绪却久久不宁,明明到了这个时候,那人的求生欲应该最强才对,那人说的不错,他不过仗着李嗣源是他义父。那天,他生辰;那天,他完成了人生第一个任务,从100个孩童里活了下来;那天,他义父忘记了他的生辰,只说了一句,“不愧是我李嗣源的凡儿,通文的少主。”;那天,他只收到了十叔送的生辰礼,保住了一条命;那天,他第一次喝了酒,那时候的酒也是这般苦的,他还记得,自己砸了一屋子能砸的东西,后来,伺候他的人便有一人被祭了圣龙,剩下的,女的被充做营妓,男的被押去军营。他自那之后,再也没在家中饮过酒。可是这饮酒,他深知,醉了的人,并不是忘记自己做了什么,也许只是假装不记得,有些事,也只能假装不记得张子凡私逃出通文馆,是因为在那里生活多年以后,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那个男童会选择被他杀掉,不是因为怕圣龙,只是杀到了最后,发现没有了生存的意义而选择有尊严的去死。
他在云升楼要了2斤米酒,听十三姑说过,米酒是久饮不醉之物,可是他的酒量比之六年前仍是没有长进,区区2斤米酒,他就有些步子虚浮了,连小二来要酒钱的时候,他都抽不出钱袋来,以至于被当做是蹭霸王酒的人而被丢出来。他就是在那时遇见了陆林轩,认定了她,一步一步接近,把她当做生命存在的意义,他张子凡是通文馆的人,陆林轩是正统发侠义世家出身,可是从他醉酒偷看她洗澡开始,张子凡就对自己说过,“陆林轩是我张子凡今生唯一要娶的女子。”而后他向李星云求亲,才惊觉,李星云也多多少少对林轩存了心。
九叔和十叔找到他的时候,张子凡就明白了,自己现在肯定不能脱离通文馆。有了这个认知,他只能随着九叔十叔回去。
李嗣源让他继续接近追踪李星云,张子凡不得不承认,上官云阙说的对,通文馆的人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还不是一群伪君子,连他自己也要成了伪君子的一员再也说不清,不过,貌似没有什么损失,反正李星云早就他是通文馆的人,可是林轩呢,林轩会怎么认为?
接受了任务,他便一路追踪到了剑庐,他在等,等四大阎君和李星云两败俱伤,通文馆才有机会将李星云带回,可他万万没想到,会亲眼看着林轩倒在李星云怀里,那是怎样的感觉,如今的张子凡仍不敢去回想,仿佛心痛地停止了跳动,可是还不可以,不可以冲出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见到林轩为李星云挡掌昏厥的那一刻,他拍断了身边的树枝,那树干上还留下了五个深深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