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候八大胡同发生了一起惨案，不晓得你听说没有？良家女乔装成男子来青楼寻人，一夜之间失去贞操，唉，都怪她那不醒事的弟弟，若非为了寻他，也不至于……不至于你妈的头！还不擦亮眼睛看清楚老子是谁？】
【罗唣客被整脸按进盘子里，鱼肉青菜打鼻孔里品尝。鸨母靦颜相劝，我也不睬她，冷一张脸在她胸口衣裳上蹭净了手。放眼却在个女酒鬼身上。】
“你知不知道，在这里喝醉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灯也通明，月也通明，好风好景好一处销金埋骨的福地。脚下踩的地是哪儿，是娼馆，是三从四德的女戒里，不允踏足半步的禁区。我的规矩守了半生，又窝囊了半生，如今呢，烈酒混着四遭的脂粉气胡乱得沾在领口，不堪入眼。
半梦半醒。
“你管我啊，你从牢里出来你管我——你一辈子躲在那里就眼不见为净了吗！”
高粱酒灌了满碗，学着男人那般半喝半漏三擦袖，那红漆的酒坛已是半空。半抬起雾蒙蒙的眼，踉跄着站起身，摩挲到酒碗，仰头含了一口清酒，踮起脚，覆上眼前人的嘴唇，把酒一渡。
“……不，不太危险啊，甜的。”

【自非正人，更谈不上君子，不以什么狗屁礼仪廉耻自律，眼光就着曈曈灯火，浓浓酒渍一并停在春光半泄，朦胧更香艳处。实则此人容貌并不惊艳，身材也不火辣，醉的一塌糊涂，更没什么勾魂摄魄的美人香。然她掀碗满饮，像是很豪爽，我一挑眉，刚要开口，不妨被灌了二两艳酒。】
【渡得急，但酒需徐饮。喉结上下滚动几周，入了腹，还觉意犹未尽。】
“肚兜的绣花挺精致。”
【衣裳透水，引人目光流连，她尚不自知，或许借着酒意壮了胆量，但我笃定，酒醒她会后悔。把人往臂下一揽，踹开个绣蹬，一句看你老娘不知道骂谁。边行着边即她耳侧道】
“世家女沦落做鸡？老子包你。”

如抽了骨般，丝毫不做反抗得贴上他精壮的身躯。两人错乱的步伐，踏着满地酒池昏光，活色生香的画卷大开，阿芙蓉的气味弥散在坊中每一寸。翦瞳迷离，痴痴地笑着。
“好看吗？我绣的，你要不要？”
我明白他话中之意：自甘堕落。
“那你可真不会说话，嫖客和鸡，不知道谁比谁清高。”
可他一个外人又如何会知，那是自我救赎，是将我从万丈云端拉到泥潭，刺激的感官教人着迷，而我，乐得其中。眸光一掠，食指拭去他唇边的，我的，胭脂和酒，又在他下颌骨稍作停留。
“因为是你，所以我就答你，好的。”
醉生梦也生，我分明该是十足的醉，却比谁都清醒。黑心的老鸨应在酒中兑了五成的水。学着他的模样，也朝看客骂了句娘，随后步下一顿。顺着他的臂膀，埋首于他肩窝，深吸上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闻到没有，偷腥的味道。”

“我不要，这尺寸忒小。”
【话到嘴边顺杆接。头一回让别人的酒气冲了鼻子，还是个姑娘。扶她步履蹒跚，进三退四，一步之遥也走得老长，索性把她扶正了，对一双雾眼。】
“我只晓得清倌是卖艺不卖身，清高卖什么，卖肚兜？”
【话完，便将她拦腰向肩上一扛。真他娘的麻烦。这下才好，大马金刀的踏上旋阶，吊着众客的眼光盘桓楼上。又踢开扇门，里头正有一男一女鬼混，索性未至高潮，惊诧之下尚有扯衣裳滚的自觉，顺便带了门，挺好。】
【在床上卸了货，自个儿却到桌边坐下来。】
“虽则我比他们英俊了许多，潇洒的许多，又风流倜傥了许多……但我并非急色鬼，我的经验告诉我，你一定是个雏儿，还是那种难缠的雏儿。”

酒壮怂人胆，平心而论，我委实是怂了很多年。一番折腾后，眸中也清明许多，离开嘈杂的大堂至二人独处时，倒反添局促。所以说，再怎么张牙舞爪佯作虎，临了都是只目露警惕的老鼠。猫在对面。
我不想被猫儿揪了尾巴。把头一别，看着绢纱帘帐，道。
“清高的什么都不卖，这儿是寻欢作乐的销金窟，就许男人来散财，不许女人来寻欢？”
目光盯在床榻上凌乱的衣物，满是鄙夷厌嫌，小腿一伸，将方才二人落下的物什一件件踢下床，还是有什么在碍眼。
“嗯，你不是个色中饿鬼，是个久经风月的老手。方才进门时一个劲儿朝你抛媚眼的是你的姑娘吗？还有那个唱游园的，她也老看你。”
不到园林，怎知满园春色如许。
伸手拍了拍床榻，邀他来坐。
“听说做那档子事儿会让人高兴，我就来高兴一下，我有银子，很多的。”

【缠枝莲纹青花盏，怕前人用过，抵袖缘一转，再提壶注七分茶。我朝她走过去，在妆台上顺了个什么东西，藏在背后。】
“寻欢可不是买醉，让人占便宜，看笑话。”
【皂靴靴面漆黑，绣着望月吼，光下兽眼流光，栩栩如生。抬腿，就蹬在床沿子上。我将来路阻断，实则她早逃无可逃，变戏法儿似的从背后引臂摊手，掌镜里映着玉积粉颊，笑一笑，道】
“这才是我的姑娘。”
【适时奉上一杯茶，我想，冷热正好。】
“那档子事儿……哪档子事儿？怎么做，做什么，你倒说说。”

“不是说不能给人看笑话？那你可别笑了。”
身似浮萍，聚散无时，脑海中一根弦在看到镜中人后，遽然崩断。转身微搡，险些打翻他手中茶盏，怀着些许忐忑，谨慎发问。
“不一样的吧？”
于你，我和堂里那些姑娘是不一样的吧？起码我很有钱。
一杯酽茶下肚，高粱酒的催发早已悉数殆尽，余下的是眼前人清晰的轮廓，和窗棂外稀薄的月光。
“你不该端一盏茶来，酒醒了，我就反悔了。”
偷跑出来的茶叶，沉在杯底，恰好盖住杯底一朵盛放的红莲。
“就像盘古开天，仓颉造字，你我相遇，做注定又郑重的事，做不能后悔也没有退路的事，你明白吗？就像这样——”
撑着床板由坐改跪，挺直了背，将脖颈仰起，如跪拜法华的信徒，五蕴六毒皆抛，在他眉心落下虔诚一吻。

【盘古开天，仓颉造字，从来只听说书先生道过他们的故事，还有句开辟鸿蒙，情根深种，岂晓得是哪个戏子脱口。眉心一吻，竟有瞬恍然失神。眸一霎，邪邪弯了唇角，狡黠道】
“就这样？”
【捉只尖尖下颌，用指腹将骄矜的轮廓细细描摹。扫过下唇，纹路冶丽颜色，无声邀请我赴场声色大梦。滑指颈后，穿过绿云雍容，扯下白绦发带，倒缚她双手。】
“借酒劲才敢干坏事？醒来全忘了，有什么意思。”
【动作熟稔，绳头一扯，系成个套索。】
“不能后悔又没有退路的事，当然要令你影响深刻。”
【我非风月场上佼佼者，却也堪称闺房绣榻上的老手。腾出手来褪下扳指，又松了蹀躞，皂靴一踢三尺。从肩头将她按倒，俯身去向她面上一吹，吹开几缕发，这是转瞬即逝的温柔。】

隔着门扉，淫词艳曲有，琵琶孤吟也有，唱腔混杂着戏腔。久违难耐的寂寞落了情脉喷张的圣地，就轰然一声，擦枪走火。手中的瓷杯再难拿稳，手指一松，茶盏顺着床沿一滚，哐啷打碎在地。
旋即双手被缚，脊背一弯，寸寸靠上床榻，双手垫在腰后。
“听说人要活得洒脱一些，譬如，就算今天我没有醉，明早醒来，我也该把你忘了。”
几缕碎发散开，擦在脸颊，额头。无奈双手动弹不得，只由着那一丝丝痒，透过肌理，渗透到一起一伏的心房。带着初经人事的好气，不安得将一条腿屈起，膝盖顶上他前胸，向前一推。
“别说什么印象深刻，就是往后在大街上打了照面，我都要问你一句：公子面生，是进京赶考，还是访友？”
从前家门口有个算命的老神棍，跟他习了几天面相，于是我知，眼前人必定是个多情的，多情的也合该最是薄幸。
若不愿把他记得太牢，打一开始，就要比他更无情些。如我昼你夜，互不相关。

“试试。”
【尾音轻佻，纵有千百分笃定，也做拭目以待的模样。风流渊蔽，众生百态，她欲从女闾艳妓中脱群，我只道这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毕竟婊子无情说了几百年，无需再申明。】
【噢，这一招叫欲拒还迎。托其小腿，撂下绣履罗袜，数着粉盈盈的趾头，搔两下脚心。】
“怪了，我分明是京城里再寻常不过的世家子弟，即便有缘擦肩，也不劳这么细心垂询吧？”
【撩了荷叶边，探进裙底，专拣不耐受的地方拿捏。又看说话时胸口起伏，迷人处于濡湿衣裳下半现半隐，扭开金鱼扣儿，隔着绣花肚兜磨着乳峰。】
“公子回你，老子不赶考也不访友，除非在床上，否则跟你没什么好说。”

脚踝受他桎梏，绷起脚背，胡乱晃着。早先肚兜上干了的酒水，如今又被汗水浸湿，透着面儿上绣的两只鸳鸯，一幅鸳鸯戏水的图画若隐若现。大腿一夹，意欲制止他胡作非为的手，却又似被抽了浑身劲道，全然变味成了调情之态。
我不晓得满清十大酷刑是哪十种，但我知道，第十一道酷刑，一定是口是心非。微不可见的，在他最后一句话出口时，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人生欢喜千百种，来时不爱，未必离时就不悲，只是那时的我，尚不明了罢。
“开玩笑呢，出了这道门，你往南我向北，通不到一块儿。”
门前若无东西南北路，世间可免悲欢离合情。
可惜四方一座北京城，天意要你交错连衡，又泾渭分明。蹬着小腿，缠上他精壮的腰，用力将他向自己这处一勾，撑着胳膊半坐起身，吐着温热的气息凑到他耳畔。
“你叫什么？总不好告诉我未来的孩子，他阿玛姓嫖的。”

【若真是从此不复见，那才是好，情场最忌动情，最骗人是多情。我本来恨这地方教人天生低贱一等，又耽在纵情声色中做着春秋大梦。】
【挺身趋紧，扶住她腰的时候给她解了束缚。长腿盘身，像画本里的白蛇，只我非胆小书生，她未必肯予深情。最好像第一话里的漫天风雨，有意施为，来去匆匆。】
“卓多穆的荣二爷。”
【喑声回她。棨戟穿云，撞开极乐盛境。目下是她颈上一条脉脉伸引，安静，却藏着暗涌。在肩颈出深陷的坳里轻轻啮咬，缀下艳烈荼靡的三瓣花，游移而下，舐住一粒红豆儿。】
“做儿子的滋味，不妨我先尝尝。”

你站在山的一头，却总想看看山那头的风景，等翻过了山，才知还是原来的风景更好。老天爷只会同你开无尽的玩笑，不会给你怜悯。那是世人贪婪的代价，我也不外如是。
禁锢多年的灵魂一朝释放，带着对周遭的热情，不撞南墙不回头。腰带一开，肩头点滴刺激向下游走，胸前埋首一人，急促的呼吸声教人面红耳赤，欲挣扎，腕上所缠绸缎越挣越紧，头用力向后仰去，断断续续道。
“荣二爷，我后悔了。”
说着后悔，在他抬头时，牙齿咬上他衣领，继而松开，再咬上盘扣，艰难得解开一颗，动作顿下，话中别有深意。
“二爷衣服真不好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