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思柯德和杰兰特不一样，他没有路痴的毛病，由他来带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传送门：“从这里过去的话，就能回到现实的时间了。准备好了吗，杰兰特。”
他们都曾为守护世界付出自己的所有，而现在他们要一起见证世界的灭亡。
“准备好了。”杰兰特点了点头，然后他握住了贝思柯德的手：“不过就这么过去，我们会被强烈的能量冲散的，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这很奇怪。明明他们现在是没有肉体的存在，但是贝思柯德确实感觉到了杰兰特把他的手握住的触感，甚至还感觉到了从他的手心里传来的热量，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实在太温暖太温暖，仿佛他们仍然还活着，还拥有着鲜活的生命，拥有着跳动的心脏一般。
和平静的遗忘时间废墟相反，回到现实的世界，眼前便是一片混乱和扭曲。两人就以手牵着手的姿势，被推到各种奇怪的空间里去。
虽然变得不能动了，但是他们仍然能说话，杰兰特看着眼前一点一点崩坏的世界，轻声叹了一口气：“阿尔特里亚在被外界的能量压缩，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这股能量压扁，然后消失。”
“虚假的梦境世界就是这么脆弱，不堪一击，作为残存思念而存在的我们也会马上消失吧，毕竟连世界的存在本身都被消灭了。杰兰特，你会害怕你接下来的命运吗？”
“害怕是没有意义的东西，无法改变我们的现状。”
“我真讨厌你这一点，这个时候你就无法善解人意一点吗？”
“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人类的感情。”
“……”我变成龙这么多年了，可我也没明白龙的感情，所以你也无法明白我的感情。贝思柯德内心腹诽着沉默了下来。
“所以，你在害怕吗，贝思柯德？”见对方没有接他的话，杰兰特便自己接上了话茬。
贝思柯德只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我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要是害怕，可以抓住我的手，以前卡拉秋跟我说，只要这样做就不会害怕了。”杰兰特轻声说道。
“你干嘛要提那个女人？而且我们现在就在抓着对方的手，白痴！”而且明明就是你先要牵我的手的！贝思柯德感觉自己简直要被杰兰特气死了，可是这种感觉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怀念。
杰兰特淡淡的笑了，可惜贝思柯德无法扭过头去看他难得的笑脸。
“那或许是因为我在握着你的手的缘故，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觉得害怕，看来卡拉秋说的是真的。”
“就当那是真的吧……”贝思柯德感觉两人相握的手更热了，就像要融化在一起那么热。
明明没有肉体，却产生了这样的错觉，真是太奇怪了。
他们被扭曲的空间带到一个个他们曾经熟悉的地方，短暂停军时逗留的阿努阿兰德，一起被给予任命书受封的皇宫，封印萨芬特拉的战场罗雷莱茵河，无论哪一个，都是充满了他们的回忆的地方。可惜的是这些地方都不再是他们原本的模样了，不仅仅因为世界正在崩溃，更因为早在五十年前，这些地方就被谜之大陆的黑暗力量所侵蚀，人类早就移居地下了。
“如果你没有死，你能把这些地方保护的很好。”贝思柯德突然说道。
“我并不觉得我会做的比你好多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贝思柯德感觉杰兰特的声音十分的温柔，比以往哪一次都更加充满感情：“我还没有对你说过一声谢谢。这五十年我作为残留的思念一直飘荡在这片大陆，虽然一直没有苏醒过来，但是却能感受到世界的动荡和变化，无论哪一次，都是你守在最前面保护这个世界，你做了本来应该由我来做的事情。谢谢你，贝思柯德。”
“那是我欠你的，杰兰特，你没必要跟我道谢。”贝思柯德注视着眼前一点一点在崩坏，一点一点在消失的世界，只感觉内心前所未有的沉重：“而且你看，我最后还是没能守住这个世界。”
“你不欠我什么，而且没有你在，这个世界早在五十年前就毁灭了，不是吗？”
“你这条龙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杰兰特……”
“我又惹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没错，所以你还是闭嘴吧，白痴。”贝思柯德感觉自己心脏的位置在隐隐作痛，没有肉体的他本来不应有这种活着的生命才会有的感觉。在他的想象中，死亡是更加平静的一件事，可是和杰兰特重逢以后，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感情在震荡着，他已经整整五十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在杰兰特死后，他还活着，然而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不会再跳动了；可是现在他死了，却反而感到自己的心脏重新开始跳跃了，并且还发出了穿透耳膜一般的心跳声。
他感到心悸，痛苦，悲哀，愧疚，然而他却无法说出这种感情的名字。

前方的空间又一次扭曲，两人再次被吸入了其他扭曲的空间里。
等传送时不安定的空气再次稳定下来以后，眼前出现的是已经变得破破落落的一片荒山，即使失去肉体的他们已经没有眼睛这种概念了，可两人还是忍不住在这狂风卷起的沙尘当中眯起了眼睛。
“这里是什么地方？”眼前吹卷起来的沙尘像是一层灰色的雾将一切都包裹其中，这个地方感觉不到生的气息，也感觉不到死的气息。杰兰特本来就不太认路，这个地方还变得如此败落，他更是无从辨认。
贝思柯德冷哼一声：“哼，这里是黑暗大君主之塔，你这个不认路的二百五，居然连这个地方都忘记了。”
“是吗……这里变了太多了，只不过是五十年的时间，居然就能让这里的所有气息都被磨灭掉……”他们曾经在这里和黑龙以及他的部下们发生过死伤激烈的战斗，可现在连这个难忘的历史似乎也被抹消了曾经存在的证明一般。
可是这又如何呢？死亡和毁灭永远是公平的，不止这个地方，整个阿尔特里亚大陆都会消失。无论是可见的还是不可见的，实际存在的东西，或者作为符号而存在的概念，肉体也好，意志也罢，一切都会消失，什么都留不下来。
“已经快结束了。”杰兰特闭上眼睛，他曾经作为守护世界的龙而存在，即使现在只剩下残存的思念，他仍然能感受到世界的变化：“扭曲已经停止了，只剩很小一部分的地方还没有被吞噬。”
贝思柯德也渐渐的感觉周围变得安静了，连一直压制着他们，让他们无法动弹的那股力量也渐渐变弱了：“因为一切都快结束了，也没有什么可以扭曲的空间了，所以才会变得平静下来吗？”贝思柯德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似乎又重新变得能够活动了：“这也不错，至少最后不用像个白痴那样跟你手牵着手消失掉。”他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去，然而杰兰特却死死的抓住不放，他瞪了杰兰特一眼，而对方只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觉得手牵着手一起消失也没什么不好的，贝思柯德。”
“……随便你吧。”贝思柯德放弃了挣扎，由得杰兰特握住了他的手。金龙的力气很大，握的很紧，仿佛是在害怕他会马上消失一样。
他们飘到了上空，黑山以外的地方已经全是一片深不可见的黑暗，而那黑暗还在慢慢的吞噬掉这残存的空间，所有的东西都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样慢慢的溶解消失。
两人握着手，漫无目的的在这个他们早在一百年前就瞧够了的黑山飘着，看着他们最后的风景。突然杰兰特牵着贝思柯德手向着一个角落飘去：“贝思柯德，这个是你的剑？我还记得它的形状。”
贝思柯德瞧了一眼杰兰特手指指着的方向，在那个孤零零的角落当中，一把折断的生锈的大剑被插在岩石缝里，一百年的岁月过去，除了被雨水和风沙冲刷而留下的锈痕以外，它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
“你居然还记得吗，明明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关于你的事情，我全部都记得。”杰兰特轻声说道。
我也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的事情。贝思柯德心里默念着，第一次反过来握紧了杰兰特的手：“杰兰特，我以前在这里跟你说过的话，我直到现在还是那样想的。”
‘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具备如此值得长久称颂的人品和剑术。’
这一次杰兰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贝思柯德忧郁的侧脸。
世界的崩坏不需要很长时间，转眼间黑山已经被吞噬了一大半，在这种只有沙尘和岩石的地方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两人干脆找了块膝盖高的岩石，假装自己还有肉体一样坐在了上面。
“这真是毫无意义！”贝思柯德骂了一句。
“是吗？可是这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杰兰特抬头看着只剩一片纯粹黑暗的天空——或许那已经不算是天空了，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曾经他经常坐在岩石上看着天空发呆，而贝思柯德会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他们从来也不说什么话，然而他却能感到十分的平静和安心，只因为贝思柯德在他的身边。
“你怎么还笑的出来？你马上就要消失了。”
“可能是因为你在我身边的缘故。我本来以为你会恨我，会拒绝我，把我丢在遗忘时间废墟一个人离开，所以你说你愿意陪我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这是不是代表，你已经不再恨我了？”杰兰特转过头想再看一眼贝思柯德的脸，然而他的身边已经空无一物，不仅如此，他低下头，发现现在连同他自己也消失了，他们又回到了没有形状的姿态中，唯有他们紧握的双手的热度仍旧残留着，并且那热度还在不断的升温，非常热，热到要将他们融化了，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放开谁的手。
“我没恨过你，我只恨我自己。”
虽然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杰兰特能感到贝思柯德的感情正在流入他的心中，那是非常非常苦涩的感情，比他曾经尝过的卡拉秋的料理还要苦涩许多许多。
这是那么悲伤的，痛苦的，愧疚的，无比甜蜜的，却又无比苦涩的感情，这种感情应该名为什么？
杰兰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这种感情。
最后他们和世界一起融化了。
就像两块化成奶油水的冰激凌一样融化了，然后又互相交融在一起，消融于对方的意志当中。
世界变成一片彻底的黑色。
他们也不再说话了，然而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感情不断的流入自己的心中，
“啊啊，这就是人类的感情吗。”
“感觉到了杰兰特的意志……”
贝思柯德明白，杰兰特拥有着和他一样的心情。
这个家伙不是一直说不明白人类的感情吗？明明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心，连这份感情的形状都是一模一样的。
已经不需要语言了，他们的心意已经互相传递到了对方的心中。
黑暗将一切包裹、吞噬，物质也好，精神也罢，什么都不会留下。
连同名为爱的符号也一起，在两块意志与思念的碎片彻底沉寂以后，也彻底变成无，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是也并不需要留下。
-end-

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