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指缝中的幼沙，悄无声息滑落……黑越发稀薄，渐渐稀释成了灰……
恰紧要时，一缕光，两缕光，三缕光……左撞右突，挣脱了凝寒和窒谧，给这稀薄的黑，纠缠的灰，狠狠的最后一击！
刹那间，光华烨耀于天之际。
叶帆醒了，不是被亮光刺激的，也不是睡饱了自然醒，他是被宿尿胀醒的。
跑到厕所，哗哗放完了“水”，叶帆打了个舒服的尿颤。
“嘭嘭嘭嘭……”巨大的砸门声在叶帆的颤抖刚完毕时刺耳响起。
于是，叶帆再次浑身一抖！
肯定是房东谢花花！
也肯定是来收欠了三个月的房租！
更肯定的是，叶帆现在穷得叮咣响！
叶帆猫着腰，蹑手蹑脚走回卧室，躲进被窝中，蒙住脑袋，开启装死模式。
“我的妈呀，太吓人了，这可是谢花花！”
谢花花是小区中最大的业主，坐拥房产十八套，除一套自住，其余都出租。谢花花的泼辣，那是闻名全小区的，不，附近小区也闻名的！伊扯开嗓子骂人时，声如雷鸣，目闪霸光，继而大雨滂沱，全小区的绿化带那一个星期都不用浇水了。
……砸门声停歇后，传来一句暴怒的留言：“小崽子，可别让老娘逮住！”
叶帆又是一个剧烈的颤抖，床被抖得咯吱作响。
还好，继而传来咚咚下楼的脚步声，仿若擂在钢筋水泥上的鼓点……
叶帆松了口气，爬起身，郁闷从鼻洼漫延到整张脸。什么叫苦逼？说的正是现在的他。昨天他失业了，因为跑了六个月的业务，愣是一单没成交，实体经济不景气啊。
虽然公司牛总天天给叶帆打鸡血，灌鸡汤，可没用，叶帆压根听不懂，更用不上。
“一个人辛苦做事，可以把事情做完；一个人用心做事，可以把事情做好；一个人拼命做事，可以把事情做到极致。
听到牛总这种高大上的心灵鸡汤，叶帆就感觉很好笑，为份工作，就他妈的要拼命？
“小叶，你回去好好想想，自己在工作上还有什么地方有提升空间的？”两个月前，牛总曾语重心长地和叶帆谈心。
叶帆回家想了一宿，在天快亮的时候，他整出了答案：在工作领域，他唯一还有提升空间的地方，就是薪水！
有一次，牛总问公司里的年青人，大家的理想是什么？
叶帆立马就想起了大学快毕业时，班上的老教授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叶帆很不好意思地说：“教授，我的理想不太理想，还是甭提了！”
“没关系，年轻人，有理想就大胆说出来！”
“呃，我的理想是……是不用工作，还有工资拿……”叶帆在教授的鼓励下，嗫嚅着。
老教授愣了大半天！
最后，全身颤颤巍巍地说：“这个，这个也是我的理想。”
所以，牛总每次谈到理想，叶帆都会情不自禁发笑，心忖：“和自己这种员工打鸡血，能有用吗？估计打恐龙血都没用！”
叶帆六个月没出一单，牛总是不满意的，但更不满意的是，自己在散播“正能量”时，叶帆每次都极不配合，一脸的蔫像，让侃到兴头上的老牛，非常扫兴！
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所以，叶帆被扫地出门了。
思绪拉回，肚子叽里咕噜响起，叶帆感觉到了饿，是极饿，昨天就吃了一餐撑到现在。叶帆掏了掏口袋，还有十块钱，他决定到楼下的超市买包方便面，祭拜五脏庙。
……
“妈妈，我想吃巧克力。”叶帆正在超市挑选最便宜的方便面时，一个大约五岁的小男孩，稚气地嚷着。
“太贵了，宝宝。”男孩身旁的妇女小声回答，她满面黝黑，大约三十岁，眼角皱纹明显，手掌布满开裂。
“我想吃……”男孩舔着干裂的嘴唇，眼中尽是热切。
“乖，回家阿妈给你煮地瓜。”
“不，我要吃巧克力。”小孩执拗着。
妇女蹲下来，搂住小孩，一言不发，满脸愧疚……好一会儿，她似乎下了决心！
走到货架旁，她挑了块最小的，还仔细看了一眼价格标签，然后，慌乱地把巧克力塞进小孩外套上的小兜，同时，惊恐万分四下瞅了瞅。
男孩的外套，又旧又破。可拿到巧克力的男孩，咧嘴笑了，满足地牵上妈妈的手，母子快步向店外走。
“偷？”叶帆脑中划过一个字。
怎么办？
向店员举报？可当着孩子的面，揭发母亲的错，太残酷！
当作没看到？人偷了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小孩也会跟着学坏哩！
叶帆有些困惑。他不想管闲事，可隐隐感觉很不是味儿。
眼看母子二人就要走出超市时，叶帆三两步撵了上来。
“大姐，等等。”叶帆还是叫住了妇女。
妇女的脸猝然煞白，双腿隐隐战栗。
“唉哟，好久不见了大姐，宝贝都这么高了？”叶帆大步行来，抱起小孩。
“你？”妇女一脸吃惊。
“对呀，我，小叶呀，小叶子呀。”叶帆微笑着启发妇女的回忆。
“哦。”妇女茫然应了一声。
“小宝好乖呢。”叶帆一边说，一边悄悄掏出男孩外套中那块巧克力。
“为了奖励你乖，叔叔买这块巧克力送给你哦。”叶帆对男孩说道。然后大步流星走向收银台，刷了条码，付了钱，八块八，好吉利的数字。
“小宝长大了，挣钱了，也记得用自己挣的钱给妈妈买好吃的哟。”叶帆把巧克力递给男孩。
男孩似懂非懂接过了巧克力，但神情是开心的，小脸蛋还在叶帆脸庞蹭了蹭。
妇女明白了一切。
她使劲绞着手，一脸羞愧，挤出干枯的声音说了声：“谢谢”，抱起孩子，匆匆离开。
“好嘛，只剩下一块二了，买两个馒头对付吧。”叶帆心里苦笑。
落魄到这种程度，还真是应了被辞退时，牛总奚落他说的那句话，公司是不养废物的！
废物！
这两个字，在叶帆耳际嗡嗡作响，盘旋回荡……
摔摔头，努力赶跑泛起的苦涩，叶帆走出超市，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还好，这充满雾霾的空气，是免费的，吸多少都行！
可空气吸多少，都管不了饱，饿得眼烁金星的叶帆，脑中不由浮现小时候的景像，妈妈端出煮熟的栗子、芋头、红薯……和街坊邻居在院子里边吃边聊，小孩子们吃得嘴角挂满五颜六色，绕着大人们，无拘束地跑……
那时的天空，一碧如洗，云曵轻纱，光风霁月，没有废气，也没有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