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病
乡间小路上，一个八九岁的姑娘低着头赶着路，她穿麻布上衣，洗得发白的褐布短裙，头上围着一圈鸦青色头布，一头秀密黑亮的头发挽在一边，只在发梢稍微打了个结，再看看她的脸，肤色白净，稚气的眉眼透着乖顺，透着股子温婉气息，不细瞧却也不打眼。
这时河边走来一个挽着木盆的微胖妇女，眉粗唇厚。她似是刚看到女孩，抹了抹额，上前搭起话来。
“阿如，去哪里呀？”何婶笑着问她。
“何婶好。我去镇上呢，阿寻还病着，上回买的药也不够用了”女孩听到有人喊自己，脚步一停，笑着挥着手跟何婶打起招呼。
“你对阿寻真好啊，不像我女儿小美，她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不知有多省心呢……”
“何婶说笑呢……他不是……啊……阿寻还等着药，何婶抱歉啊，我先走了。”说着，女孩就行色匆匆地走了。
望着她疾行的背影，背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真是个苦孩子呢，从小就没了爹妈……”
何婶托了托木盆望家的方向走去，声音也随之飘远了。
一间小小的院落，门口种着两棵柿子树。里面“咳咳”之声不断，若走近闻，还有药香飘散出来。灶台下面里面蹲着个女孩，正是之前赶路的那个，她守着个小炉子，手里蒲扇不停扇着，煮着泛黑的汁药，时不时捞起来滤过一遍，额上也冒着细密的汗珠，她却好似毫无感觉，眼睛不离药盅。
“阿寻，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女孩一手端着碗，一手扶起男孩的背，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停吹着碗，呼了几口气才试探着把碗往男孩嘴里送去。
“咳咳……”男孩似乎是刚刚醒，他想抬手揉揉眼，胳膊确实怎么样都使不上劲，只有女孩温温软软的声音围绕在耳边。
其实若再仔细看，这是个容貌极为出色的男孩子。他与女孩年纪相仿，虽还没张开，但轮廓却已经有了俊秀的模样，绷紧了的下巴线条，让他的神色看上去多了分坚毅之感。然而当他睁开眼，那双仿佛揉碎了整个星光的眸子让人看了不禁想整个人溺在他眼里。明明是什么都没做，若是再笑一笑，真真叫人移不开眼。
“阿如……”男孩咽着药汁，眉头紧皱，嘴唇嗫嚅着叫着女孩的名字，再加上他那泛着病色的脸，让人不禁为之动容。似乎只是他的一皱眉，便会让那最习惯了杀生的猎户也放下弓箭，浮上疼惜的神色。
“会好起来的，阿如等你好起来。”等男孩喝完药，女孩把他轻轻放在木床上，换了几回毛巾，再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似是确定没什么大碍，便去灶火间将中午的菜热了热，胡乱打发了肚子。
却没有看到男孩睁眼望着她来回忙碌的身影，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第二天。
女孩睁开眼，朦朦胧胧中浮现出男孩的轮廓，她马上精神地一个起身坐起来。
“你好啦？”女孩眉眼弯弯，捧着男孩的脸打量，多日忧愁的脸色泛出喜色。
“你……你……”男孩却仿佛是忸怩起来，背过身去，白皙的脸庞泛出一丝不自然的红色来。
“你……你干嘛对我这么好！”说了这一句，他哼了一声，抬头望着房梁眼神却飘忽着四处张望。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啊！”女孩浅浅笑起来。
男孩转过身，看见她明媚的脸庞在笑的时候露出了一边的梨涡。
明明不是多么好看的五官，普普通通，只是一点秀气的模样，组合起来却让人觉得舒服得……舒服……得移不开眼。
“谁会那么想啊！哼！我才没有你这么…………”男孩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望着女孩。
“反正……谢谢……这个……这是我之前去集市的时候顺路买的，还算不丑……不许嫌弃！也不许脱下！”
男孩说着就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孩的头发，把一根系着红线的吊饰戴在女孩脖上，戴好后又仔细地抚了抚，神色却是与话语不相符合的郑重。
女孩低头摸着上面的一轮弯月，确实不是什么起眼的挂饰，摸上去凉凉的，放在衣服里面时紧贴着胸口，明明不是什么名贵的饰物，却感觉不知不觉从心底暖了起来。
“谢谢你呢！阿寻，我很喜欢。”女孩眯着眼，笑得乖巧。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明明……”男孩脸颊有些发烫，疾步走向屋外，走到门槛那里却又停了下来。
其实那个月牙坠是自己花了些功夫刻的，不过也不必告诉她，她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他又不自觉地低下头，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
自己，明明之前对她，态度……不算好啊。

2.初见
半年前。
“你是野孩子，没爹没妈戴白花……”十来个约摸七岁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围成一圈，对着地上的女孩丢着什么东西。
“别管她个丑八怪，没有爹妈的应该穿白衣！把她衣服扒下来！”一个女孩子起哄，蹲下身就要拽地上女孩的袖子。其它男孩子也被鼓动着，似是要涌上前。
地上的女孩只是坐着，她面无表情地被拉起身来，眉眼安静，瞳孔里却没有光彩，只是嘴唇紧抿，没有什么生气。
“我不是呢……阿如不是……”女孩嗫嚅着嘴，轻声念着。
“哈哈……她吱声了呢！我还以为是个哑巴！”小孩子们哄笑起来。
“……”
这时，一个男孩子从一边冲了过来，他虽然穿着青衣，却是褴褛不堪。他看上去有八岁大小，身材瘦弱，脸上灰扑扑的看不清容貌。
然而他个头虽还未拔高，身手却是利落得很，轻轻一个扫腿，几个孩子一阵风一样跌倒在地上。显然男孩是控制住了力道，也仅仅只是让他们跌了一跤而已。
“……我最看不惯欺负女孩子的了！你们这群才是野孩子，再教我看到你们欺负她，别怪我掳了你们去，叫你们变成真的野孩子！”
几个孩子吓得眼泪在眶里打转，竟是不敢再吱一声，只揉了揉小腿，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你……没事吧？”男孩双手环抱，转过身，蹲下，打量着女孩子的脸。脏脏的看不出样子，和他一样呢。五官稚气，还未长开的模样，发辫也歪了，倒是真像个“野孩子”。
女孩却不应他，只是微微抬头，呆呆地望着他。仿佛还没有从刚刚的冲突中缓过神来。
“傻的？哑的？……”男孩不知从哪里拔了根杂草，轻轻在女孩一边脸上扫着，神色飘忽，望着女孩的时候带着点探究。
“他们欺负你为什么不还手？叫也不叫？莫非真是个哑巴？”
突然女孩低下了头，她坐着把脸埋在腿弯里，双臂环绕着自己，肩旁一抽一抽，竟是呜咽着哭了起来。
男孩却是慌张了起来。
“我可没欺负你啊！你不是哑的就直说嘛！你别哭啊！……我不会哄女孩子啊……”男孩绕着她转起圈来，却又不敢碰她，只急得眉心皱成一条线。仿佛是多么棘手的一件事一样。
“噗哧……”正在男孩急得手无足措的时候，女孩却突然笑了起来。她眼儿弯弯，眸中含泪，却是晶晶亮亮的，双唇也再不是之前的紧绷的样子，而是突如梨花绽放，配上她左边脸颊的小梨涡，竟是有些动人。
男孩一时看呆，却脱口而出“你笑得真丑，快把眼泪收回去。”
其实，她笑的时候，还不是那么难看嘛。
……好累，好想休息一下……
突然眼前一黑，男孩晕了过去。
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光线昏暗的小屋子，虽算得上宽敞，却也未有什么可入眼的家当。他躺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木床上，身上盖的是一床旧被，虽有些破旧，洗得发白，但是被角却是掖得好好的，这也可能是这个家中唯一的被子，颈下的枕头则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几件小衣服。
看得出来，女孩是用了心的。
“你叫什么？”
男孩一愣神，只见女孩拉着他的袖子，坐在床下，仰头投眯眼笑着问他。
“我……我……我叫阿寻。”望着女孩不带一丝假意的笑容，男孩下意识就回答了女孩。
“阿寻？这个名字好好听！我叫阿如！谢谢你今天帮我，”
说着女孩又低下头拽着衣角，低低呢喃道……“从来没有人帮过阿如呢。”
说到这件事男孩仿佛记起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还手？”
“……他们没有说错啊……阿如是野孩子”女孩依旧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男孩却仿佛十分生气。
“怎么会有人是野孩子！你就是太好欺负了，他们才会欺负你！”
“阿如……阿如爹娘很早就没有了……阿如没有家人，确实是野孩子。”女孩似乎是习惯了别人这么问她，抬头望着男孩的脸上竟不带一丝悲喜。
男孩似乎是意料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怯怯看向她没有表情的面容，心下一揪，脱口而出。
“怎么会没有！我做你的家人！”
“真的吗？”女孩眸中刹那间缀满了神采，嘴角不自禁弯了起来，露出白白的几颗牙来。
又是这种笑容啊……教人一点拒绝的念头都起不来呢。
“是啊是啊！我饿死啦！你家有吃的吗！”男孩抚额，似乎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不过师父走了后，自己一直流浪在外面，有一顿没一顿，留在这里倒也不算是个坏提议。
“有呢！之前煮了呢！光顾着说话忘了，我去给你拿！”女孩说着就跑向了灶伙间。
结果就是男孩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下，无奈地装作津津有味的样子吃下了一碗已经烧焦了的面糊糊。
肚子是饱了，只是……
“焦了的好难吃啊……”男孩嘀咕了句。

3.相处
不同于女孩，男孩显也年纪尚小，但还是会些生计的，而且识字。
在问清女孩基本靠接济度日的生活现状后，他露出了嫌弃的神色，默默叹了口气，表示自己可以让二人过上不挨饿的日子。
阿如倒是对他这个家人全身心信任，笑着把家里唯一一点家底交给了他。阿寻就去集市上买了些种子洒在院子里，时不时翻犁侍弄，又种了两棵柿子树。显然，阿寻对庄稼之事熟稔得很，多的菜他就拿去和附近邻里交换些面粉小麦之类，没过多久，二人果然是解决了吃的问题。
让阿如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还会编竹筐。阿如开始看得懵懵的，被阿寻看见了，佯装怒容，威胁道：“没用的笨阿如，我就演示这一遍，你看着！以后自己编着去集市卖些钱，补贴家用。”
“嗯！”阿如应得响亮，“阿寻最棒了！我会好好学的。”
“哼！”男孩别过脸去，她这些天崇拜的眼神他都看到了，去哪她都跟着，真像……像……个小拖油瓶。
“我知道我厉害，不用你再提醒！”话是这么说，还是手把手教着她编起来，开始时她还有些不顺手，被他不耐烦地指点几番后，最后的成品也算是编得有模有样。
阿如拿着竹筐，笑着对他展示自己的成果。阿寻虽嘴上说不怎么样，其实心里也是肯定了她编得不错。
阿如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有了家人，不用再挨饿，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那一身的俊功夫倒是吓得再没有孩子敢来欺负阿如了。
过了几个月，阿如的竹筐编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手头也稍稍有了些积蓄，她便给阿寻和自己买了几身衣裳，二人的脸也洗干净了。这时，阿如才发现，这个男孩长得极为漂亮，唇红齿白，眉眼如画。之前的脏痕仿佛是他刻意抹在了眉眼上，洗净后，当那双桃花眼望着你的时候，竟连呼吸也会屏住。
只是如果……
脾气再好点就更好了。
不过阿如不会这么想。对她来说，阿寻是她的家人呢。
“笨阿如，你又在走神！”这是阿如跟着阿寻学字的时候，阿寻见阿如没在认真听他讲话，于是装作生气，拿笔杆敲了敲她的头。阿如捂着脑袋，抬起头笑着看他。
“笨阿如，教你这么多遍，还是不会，你脑子里是空的吗！”这是阿寻教她算账的时候，她一笔又险些画错到别的地方去。阿寻看时一脸嫌弃，再望向她，仍是笑得温温软软。
……
“笨阿如，今天做的丝瓜汤太淡了，好难吃！”午饭的时候，他又抱怨了句。
她二话不说，又重新做了份，笑意妍妍端给他，他正纳闷阿如去哪里了，望着她讨好的小脸，和重做的丝瓜汤，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呛了一口，桃花眼红红着实可怜。
阿如却紧张得很，不停拍着他的背，谁知阿如虽然是个小姑娘，力气却是真不小。若不是自己有些内家底子在，险些岔过气去。
他又好气又好笑，又准备训她。望见她担心的神情，到嘴边的刺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仅是笨阿如，还是个傻的。”阿寻念念道。
外面寒风凛冽，屋内的阿如却觉得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