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lft，突发脑洞，文物成精梗。士兵有毒，A7万岁（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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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以后不准成精
高城是个鬲。
虽然跟大多数鬲差不多，但他自认是个有追求的鬲。即使嘴上不说，他却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是个长相周正的高领袋足鬲自豪，何况他还是个拥有优良传统的来自碾子坡的高领袋足鬲。他们展柜是一组鬲盆豆罐，高城洪兴国史今伍六一，构成稳定完善的器物组合，虽然他们其实出自四个遗址，前后相差少说五百年。
鬲盆豆罐鬲打头，这顺序不是乱来的。白天有人参观的时候高城招呼大家站好站直，就算长枪短炮已经怼得玻璃咣咣作响，也得昂首挺胸不动如山。伍六一刚来的时候十分不屑拿正眼看展柜外的一众凡人，站姿略大爷了些，一度影响了整个展柜形象。高城还没发火，细长腿儿的史今先怒了，他一怒那个扁圆的豆盘立刻充血似的肿出半圈去，簌簌往下落泥屑。不想伍六一看似心比天高，实则铁汉柔情，他一介要领有领要肩有肩要腹有腹且夫是个下腹斜收的英俊陶罐，被这位跨着文化还能比他大了大概两个期段的高圈足豆吓得当时就没了脾气。这么地，史今靠着他自己也根本没料到的“拼命一搏”降服了全柜一度最扶不上墙的泥质陶罐伍六一，代价是他自己被工作人员发现了，然后去文保部关了一个礼拜的小黑屋。
组合不完整了，左看右看差那么回事。伍六一从此深觉愧对史今。高城和洪兴国这时候恰到好处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左骂右劝，好歹把前两天趾高气扬这两天蔫头耷脑的罐子调教出正形。史今不在的时候高城和伍六一又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理由无他：伍六一是刘家出的，他俩天生的对脾气，何况宁折不弯的性子也极相似。
高城与伍六一的结盟使得洪兴国遭了秧，这两位小爷那是兴头来了连隔壁厅青铜器都敢去磕磕软硬的主。好在作为一个形制标准的深腹盆，洪兴国最大的优点就是大肚能容，于是斗地主诈牌、下盲棋偷子、石头剪刀布后出手，最终吃亏的都成了明明年代最早资格最老的他。伍六一脑子毕竟灵光，知道鬲盆豆罐鬲打头。
史今回来的时候领了个匜，叫白铁军，嘴碎得名副其实。闭馆之后自不必提，就是在陈列期间还能撇着他那截短短的流一会儿嫌弃介相机镜头真不怎么地呀，一会儿得瑟咱们柜奏是这么低调奢华有内涵。高城们被一口曲里拐弯的唐山音塞得双耳要炸（按：这话不大准确，史今和洪兴国是没有耳的），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闭馆之夜对这个灵寿出土借调唐山终于进了首都的真水货进行了友好深入的相互了解。这一看就是个病句，但白铁军再也没敢在他们面前犯过病。
惜乎好景不长，几天之后工作人员极具学术素养地给白铁军配了个盘：甘小宁。
恰似铁锅架上炉灶，滚油浇上烈火，砣挂上称，公遇上婆。白铁军和甘小宁从天南侃到海北，从猿人聊到人猿泰山，对口相声24小时滚动播出：“你是什么簋（鬼）？”“你豆（逗）呢？”“瓿（不）！”。展柜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高城站在自己的展位上眉头皱成川字形，使得口沿正面那几道绳纹眼看深得快要影响他的分期。他自认为是个有追求的鬲，这时候也忍不住吐了句槽：这是哪门子中国文物啊，这这整个一中国文物报社。
可是他自问世以来一路顺风顺水，显然没见识过真正的中国文物报社，直到他们时隔数月又迎来了新成员。
许三多。
许三多是跟成才一块儿来的，俩小罐。对于成才，伍六一很是不忿，他一向自诩本柜最拔尖的泥质磨光陶罐，这一点身为夹砂陶的高城也没法跟他较量。可是成才不但泥质磨光，还涂朱，不但涂朱，还跟他是老乡。按村算，成才与许三多来自凤雏，那是个圣地。成才笑一笑，圆润的口沿眼看就愈发甜，像个梨涡。已经不止一波姑娘驻足他们展柜良久就为看那个可爱度爆棚的涂朱小罐。为此高城调侃过伍六一：“是不是怕人家跟你开争啦？”伍六一从他的直口方唇哼出气来：“老子就怕他不争。”
和成才相比，许三多却仿佛粗制滥造的仿品，没有涂朱，甚至没有磨光，可怜巴巴的几道弦纹往肩上一箍就算了事。更要命的是，他先天底不平，因此站不稳，第一天进展柜就晃晃悠悠滚倒在展位上。这桩劣迹在高城看来几乎不可原谅——身为文物怎么能连站都站不好呢？站不好的文物别人不会把你当个文物看。可是史今护着许三多，坚信连自己这样头重脚轻的都能站稳许三多一定能成功。他摆事实讲道理说得连高城都泄了气，伍六一当年的事迹历历在目，惹急了高城怕史今原地爆炸。
说来也怪，有史今拉扯着，伍六一鞭策着，白铁军同情着，甘小宁帮衬着，外加一个洪兴国时不时说上几句好话，许三多硬是一天天站得挺拔起来。这件事近乎玄学，高城不信，然而不信不行，最后许三多成了他们展柜站得最挺拔的文物。
诚如高城所说，不站直不会被人当文物看，而当文物也并非站直了就行。许三多的报社之处不胜枚举，参展不到一个月惹出大小乌龙无数。比如博物馆虽然不让开闪光灯拍照，但当违规观众的闪光灯真的亮在眼前，在高城们看来是个久经考验的文物都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迎接挑战。偏生许三多不，那天一个带小孩的女观众拍照时忘了关闪光灯。等她放下相机，她家孩子拽紧了她的袖子：“妈妈有个小罐儿被你照没了。”
那个被照没的小罐儿许三多大骇之下钻到了史今后头，但他当时毕竟还站得不是特别稳，扑急了险些引发一场多米诺骨牌般的事故。
高城扯着嗓子吼你慌什么慌，一面吼一面吓出一声冷汗，史今本来就头重脚轻，圈足出土时就是断裂又修复的。要是许三多再用点力，他这位高圈足豆前辈离报废就真格不远了。比高城更急的是伍六一，体量大过五个许三多的伍六一砰地一声把小罐逼到柜角一副信不信老子马上把你碾成一堆陶片的架势。甘小宁白铁军见势不好赶紧把他挤住，史今晃晃悠悠中使个眼色，许三多那位磨光涂朱的老乡机灵十足地拽着始作俑者远远躲开。
成才后来趁史今和许三多谈心的时候替他老乡跟展柜里的诸位挨个赔过罪，尤其是一贯跟他摽着劲的伍六一。他的性格正如他的形制，细致圆滑，天生的优秀，教人无法立场鲜明地讨厌。高城很看重成才，不止一次地与他说过你小子好好干，迟早毙得他们满地找牙。他说这话时目光骄傲地扫过整个展柜里除了许三多之外的各位文物，继而远远地扫视着邻柜、邻柜的邻柜，最终饱满明亮地涵括了整个展厅。
而成才敛了敛他涂朱的口沿，笑得隐秘又费力。
例行保养的日子到了，文物们被一件件挪出展厅，搬上了文保部的铁架子。
这几乎是不同陈列、不同展厅与不同展柜内的文物大集合，打乱了顺序按材质器类重新分组。高城身为他们展柜唯一的鬲，这时候置身鬲的海洋，既有种阔别重逢的放松，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他举目四望，商式的仿铜的大袋足无实跟的等等等等此起彼伏，多是熟面孔。正肖想着这次保养之后他们展柜又该是何等的焕然一新，冷不丁被人碰了碰袋足。
高城一个激灵，赶紧转身，正方向同一水平没看见半个鬲影。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只道是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鬼，才要回头，又有个声音自耳边响起：“七号展柜的高领袋足鬲。”
被点名的高领袋足鬲目光下澈，原来人家只是比他矮小半个头。
他有点尴尬：“高，高城。”
对方倒是坦然：“我叫袁朗。”
袁朗是个联裆鬲。
前面的队伍还很长，两个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天。
说聊天，其实也就是袁朗牵起一个话头等着高城回答或不回答，天聊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无法可想。
袁朗：我是新来的，你们这地方挺好？
高城：挺好。
袁朗：你们展柜都有什么啊说来听听呗？
高城：三个好小子，两个相声演员，一个和事老，一个地狱，还有一个我。
袁朗：你不问我点儿什么？
高城：你点儿什么？
袁朗最后说你别老绷着个脸啊，本来领就够高的了，笑笑。
高城心想老子本来就高领你管得着么老子还没嫌弃你瘪裆呢，但这时候他已经排到了队头，负责修复的工作人员已经朝他走来。高城看着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联裆鬲袁朗，鬼使神差地说：“我想知道你的来路。”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摆出一副热衷聊天样的袁朗却沉默了，他晃了晃脑袋，表达天机不可泄露似的。高城被他搞得上火，刚要逼近一步，整个鬲却被一双手稳稳捧了起来愈发远离了铁架与架子上的袁朗。鬲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愤愤地想，就不该跟这小子胡侃，管他什么来路，总不可能是——
他正如是想着，余光却瞟到架子上袁朗冲他挤着眼做出的无声口型，不由愣住了。
袁朗说——郑，家，坡。
不是冤家不聚头，古之人诚不我欺。
事实上高城根本来不及纠结于这一起狭路相逢分外眼红，他回到展柜就傻了。原本属于他们八个的展柜，成才的器物标识牌已悄然不知所踪。后来他听了许三多的转述，成才去了隔壁展柜，背着他商量的：隔壁展柜只有他一个制作精美的泥质陶，还有给他打的独立的灯光。陆续归来的文物们面面相觑，自开展以来他们柜只有不停往里添的份儿，成才要走，是头一次。很快他们展柜新添了一个联裆甗，叫马小帅。作为器形相对复杂的器物，马小帅显示出了和他的结构并不相符的单纯活泼。来自沣西的甗十分乖觉又充满朝气地大声称呼其余文物为前辈，哪怕白铁军甘小宁真要按年代排未必在他之前。
马小帅的加入暂时冲散了成才背离的阴云，但是很快，且更加始料未及地，史今被撤展了，理由器表剥蚀过于严重，圈足裂纹扩散。那天许三多抱着白铁军哭，一面哭一面号，都是我害的。原来他站不稳，史今比他还着急，一急就又簌簌地往下落泥屑。好在落得不多，他还自以为聪明地扫扫那些泥屑垫在了许三多的罐底。而许三多那一次惊慌失措的一推，更不是所有人庆幸的那样有惊无险。许三多终于知道自己拖走了史今，可是并不像史今总跟他说的有意义。伍六一沉默了一整晚，他最后跟许三多说：我们跟他有情分，跟你没情分，可他他妈就跟你有了情分了。史今走了，或许下半辈子将要在库房里度过。
离别从此拉开了序幕，下一个是洪兴国，据说换去了三楼某专题展。然后白铁军被唐山的博物馆召了回去——他是借调。再之后是甘小宁与马小帅，展柜里只剩了三件器物，不成组合，不成规模，比刚陈列时还要凄惨万分。终于伍六一也离开，回到同他伴出的那一组器物中去。高城隔着好几个展柜总能望见那三五个罐中永远俊俏挺拔的，宁折不弯的伍六一。伍六一倒是习惯看向前方，只偶尔眼神放空，高城知道他是在想念与他们都有了情分的史今。
于是高领袋足鬲和泥质小罐彼此对峙，空气仿佛是死的。许三多笔直地站着，再也不偏不倒。高城已经明白接二连三的离别源自展陈理念的革新，各归各位好说好散，早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从他们展厅改起罢了。他身为一个有追求的鬲不能不理解并接受改革，且这事和许三多没关系，但他最终败给聚散离合嬉笑怒骂日积月累地久天长的情分。许三多木然看着他，他没法木然地回看，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高城不甘于灭亡却在那个瞬间无比疯狂地追求着灭亡，接着他爆发了。
他骂，发狠，就差一拳把小罐、或者他自己K.O.了，可许三多仍旧木然看着他，像在看空气。终于他放弃，开始拾捡理智，打叠精神，跟许三多聊天。这一次他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把天聊到暴毙。到头来聊死了天的刽子手地狱级报社文物许三多反过来居然开始安慰他：他们都说，你有理想，有思想，有抱负，有水准……
高城说你还是闭嘴吧我俩本来就不是一个文化，也不是一个器形，脑回路有偏差我不怪你真的。
他痛得厉害，伤口却要慢慢结痂。就像最早室内拼对的时候，涂过黏合剂又经火燎的茬口滚烫生疼。不疼，就不足以拼出一具完整的标准器。他就是这样重新活在这世上的。虽疼，总是要昂首挺胸云淡风轻地过下去。
终于有一天连他自己也被移出了七号展柜，搬进临时库房，看这阵仗多半是要参加新展。高城说不兴奋是假的，可八分兴奋之余尚抽出来两分担心被抛弃在七号展柜的许三多。他再一次举目四望，像几个月前等待保养时那样。这一回他很快地找到了一众各色器物中的熟面孔。
——说是熟面孔，也不过一面之交。
一面之交的熟面孔仿佛感受到背后熊熊欲燃的目光，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笑开了：“哎呀又见面啦。”
袁朗说见面即有缘，我告诉你个秘密。
紧接着整个临时库房都被前七号展柜某高领袋足鬲风云变色的一声我靠吓得猛一哆嗦。
高城恨不能掰下一截足根来戳死他面前笑容可掬的联裆鬲，他都能想象自己原本灰褐的陶色多半已经急成了红褐色。他打出土那时候起就知道他们碾子坡的跟郑家坡不共戴天，最后他忍了又忍，终于决定献身学术。
来自碾子坡的高领袋足鬲高城心一横，腰一叉，对着来自郑家坡的联裆鬲袁朗声如洪钟：“一一一个柜就一个柜，老子怕你啊？！”
周文化研究成果展热烈开幕了，高城和袁朗并肩站在进门第一个厅最抢眼的中央展柜里。
因着形制的缘故，袁朗比高城矮半个头，他本来不以为意，奈何高城已经直挺挺地绷了一整天。临近闭馆时分，联裆鬲悄悄冲旁边的高领袋足鬲吹了声口哨：“马上闭馆了，聊五分钟的呗？”
“跟你个A货没啥好聊的。”
“不是吧，”袁朗觉得自己巨冤，“学术讨论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高城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对方其实并不十分出于学术目的，理亏直接引发了些微的心虚：“那你想聊，聊什么。”
“聊聊你是谁修的？手艺不错。”
袁朗上下打量他旁边这位，一面啧啧称奇。高城给他激得一身中绳纹差点奔着麦粒状中绳纹去了，心里直骂肉麻不肉麻啊你。
可袁朗毕竟是夸他，他也只好客客气气回答：“工地师傅呗，说得你不是似的。”
袁朗眨眨眼，语重心长地说还真不是。
“……你看，看我这儿，还有这儿，能是工地师傅修的吗？”袁朗瞥了眼颈部以下明显的一道错痕，感慨万千，“那年我刚被挖出来，有个实习学生，拿着管502，从这头挤到那头，然后就惨乎惨也。”
高城忍不住笑了：“死老A你这叫活该知道吗。”
袁朗也笑得无奈，他一介有明确地层信息的标型器，居然对这个称呼甘之如饴。
“对了我再给你说一个秘密吧，其实我不是郑家坡的，我是铜锤山的。当时我跟好几个青铜器一块儿出的，有个大方鼎叫齐桓，还有个乳钉纹簋叫C3，一觚一爵，吴哲连虎。厉害吧？还有什么玉器啦，漆器啦，不计其数。”他满意地看着对方既艳羡又强装不在意的表情，顿了很长久的一刻，直到高了他足足半个头的家伙极不自然地倾过身来，“——但是他们都得听老子的。”
高城恨不能一脚踹碎他本来就瘪的裆：“滚滚滚这话你留着A鬼吧！”
日子流水价过去，高城已经习惯怀着近乎温柔的情感怀想第七展柜的岁月，他想那真是一段年少轻狂，幸福时光。各人自有各人的路，一旦走上去，到底不能回头。后来耳闻许三多底部的不平原来是器底内有一处阴刻陶文，直到最近的一次保养时才被偶然发现。这一发现在学术圈内引发了一起小小的波动，从此名不见经传的朴素小罐走向了新的道路，与他涂朱磨光的老乡有所不同。伍六一照样是好几个罐之间最出挑的那个，守在他的展位上一守就是许多年。文保部孜孜不倦地研制着器物修复的手段，这样看来史今的未来或许可期。洪兴国、白铁军、马小帅，许多与他有关的，无关的，或许将来有关的，以及正在生发新的关系的，走在他们自己的路上，向前，向前。
新展举办得十分成功，学界社会齐称道。博物馆领导大手一挥，特展从此成了特色常展。
袁朗有些不寻常——他总是笑，却极难这样笑。他趁闭馆人潮向外涌动，悄悄向右挪了一步，足根就碰到了高城的。
高城看向他的眼神里混合了纳罕与嫌弃：“干什么，笑得神经病似的。”
袁朗望向前方，展厅的门正缓缓关闭，明亮的灯光也随之暗淡，如同夕阳西下，潮汐退去：“以后要长相守了。”
高城耳朵一崴：“……啥？”
联裆鬲仍旧慢条斯理地：“长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高城觉得他的陶质陶色奔着夹砂红陶就去了：“你你说啥、啥玩意儿？”
袁朗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小七，附耳过来。”
“我靠死老A你叫谁呢？！”
话虽如此还是照做了，高城两眼一闭权当自己在发烧。
他发烧的耳接触到近在咫尺的气声，袁朗的语气平添几分戏谑：“我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铜锤山子虚乌有，石鼓山却是真的。
石鼓山是真的，长相守便不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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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解释：
①高领袋足鬲和联裆鬲：周文化研究的历程中，学者们曾经就以碾子坡的高领袋足鬲与郑家坡的联裆鬲究竟谁代表周文化产生争论，两个遗址谁是先周都城一度引发过讨论。高城说袁朗是A货，其实不是说他这个鬲是假的，而是说他的出土地郑家坡是非正统的。后面新展把他们放在第一展厅最显眼的位置，也是因为这两种器形背后的众多经典学术争论（虽然我也不知道老七哪来的自信x
②匜和盘：匜是一种水器，先秦贵族洗手的时候仆人拿着装满水的匜给主人倒水，然后另一个仆人捧着盘在下面接水。所以匜和盘往往成组合出现。老白和阿甘给我就是一种相声组合的赶脚所以这么设定了XD
③中国文物报社是出《中国文物报》的单位，这是我肖想好久的冷笑话终于有地方用了请不要打脸（x
④联裆鬲最早在苏秉琦先生的分类中叫做瘪裆鬲，这里高城说队长瘪裆只是为了表达他的嫌弃我们要坚定不移地相信队长肯定很行（泥垢
⑤伍六一和高城为什么觉得彼此意气相投：伍六一出自刘家遗址，高城出自碾子坡，这两个遗址器物都是以高领袋足鬲、双耳罐等为代表的，属于同一个文化，所以他们天然对脾气。
⑥伍六一、成才、许三多的老乡关系：往大了说都是周原遗址。但许三多和成才代表的考古学文化和伍六一不是一样的，所以伍六一才莫名其妙看成才不顺眼。
⑦石鼓山：石鼓山西周墓葬群的发现似乎进一步证实了高领袋足鬲其实是姜戎文化、联裆鬲是姬周文化的器物，而石鼓山众多墓里有两个分别属于一夫一妻的墓葬，男性随葬联裆鬲，女性随葬高领袋足鬲，有学者认为这是姜戎和姬周的联姻。所以石鼓山是真的，两个鬲的长相守也是真的w铜锤山是跟石鼓山相对的编造，但袁朗说那些青铜器都要听那个鬲，其实是说虽然陶鬲在很多人看来不如青铜器贵重，但对于某些具体的学术研究，它的价值很可能高于那些精美的铜器。
大概就这些吧……还有什么不太好理解的地方都是我的锅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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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以后不准成精
高城是个鬲。
虽然跟大多数鬲差不多，但他自认是个有追求的鬲。即使嘴上不说，他却发自内心地为自己是个长相周正的高领袋足鬲自豪，何况他还是个拥有优良传统的来自碾子坡的高领袋足鬲。他们展柜是一组鬲盆豆罐，高城洪兴国史今伍六一，构成稳定完善的器物组合，虽然他们其实出自四个遗址，前后相差少说五百年。
鬲盆豆罐鬲打头，这顺序不是乱来的。白天有人参观的时候高城招呼大家站好站直，就算长枪短炮已经怼得玻璃咣咣作响，也得昂首挺胸不动如山。伍六一刚来的时候十分不屑拿正眼看展柜外的一众凡人，站姿略大爷了些，一度影响了整个展柜形象。高城还没发火，细长腿儿的史今先怒了，他一怒那个扁圆的豆盘立刻充血似的肿出半圈去，簌簌往下落泥屑。不想伍六一看似心比天高，实则铁汉柔情，他一介要领有领要肩有肩要腹有腹且夫是个下腹斜收的英俊陶罐，被这位跨着文化还能比他大了大概两个期段的高圈足豆吓得当时就没了脾气。这么地，史今靠着他自己也根本没料到的“拼命一搏”降服了全柜一度最扶不上墙的泥质陶罐伍六一，代价是他自己被工作人员发现了，然后去文保部关了一个礼拜的小黑屋。
组合不完整了，左看右看差那么回事。伍六一从此深觉愧对史今。高城和洪兴国这时候恰到好处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左骂右劝，好歹把前两天趾高气扬这两天蔫头耷脑的罐子调教出正形。史今不在的时候高城和伍六一又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理由无他：伍六一是刘家出的，他俩天生的对脾气，何况宁折不弯的性子也极相似。
高城与伍六一的结盟使得洪兴国遭了秧，这两位小爷那是兴头来了连隔壁厅青铜器都敢去磕磕软硬的主。好在作为一个形制标准的深腹盆，洪兴国最大的优点就是大肚能容，于是斗地主诈牌、下盲棋偷子、石头剪刀布后出手，最终吃亏的都成了明明年代最早资格最老的他。伍六一脑子毕竟灵光，知道鬲盆豆罐鬲打头。
史今回来的时候领了个匜，叫白铁军，嘴碎得名副其实。闭馆之后自不必提，就是在陈列期间还能撇着他那截短短的流一会儿嫌弃介相机镜头真不怎么地呀，一会儿得瑟咱们柜奏是这么低调奢华有内涵。高城们被一口曲里拐弯的唐山音塞得双耳要炸（按：这话不大准确，史今和洪兴国是没有耳的），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闭馆之夜对这个灵寿出土借调唐山终于进了首都的真水货进行了友好深入的相互了解。这一看就是个病句，但白铁军再也没敢在他们面前犯过病。
惜乎好景不长，几天之后工作人员极具学术素养地给白铁军配了个盘：甘小宁。
恰似铁锅架上炉灶，滚油浇上烈火，砣挂上称，公遇上婆。白铁军和甘小宁从天南侃到海北，从猿人聊到人猿泰山，对口相声24小时滚动播出：“你是什么簋（鬼）？”“你豆（逗）呢？”“瓿（不）！”。展柜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高城站在自己的展位上眉头皱成川字形，使得口沿正面那几道绳纹眼看深得快要影响他的分期。他自认为是个有追求的鬲，这时候也忍不住吐了句槽：这是哪门子中国文物啊，这这整个一中国文物报社。
可是他自问世以来一路顺风顺水，显然没见识过真正的中国文物报社，直到他们时隔数月又迎来了新成员。
许三多。
许三多是跟成才一块儿来的，俩小罐。对于成才，伍六一很是不忿，他一向自诩本柜最拔尖的泥质磨光陶罐，这一点身为夹砂陶的高城也没法跟他较量。可是成才不但泥质磨光，还涂朱，不但涂朱，还跟他是老乡。按村算，成才与许三多来自凤雏，那是个圣地。成才笑一笑，圆润的口沿眼看就愈发甜，像个梨涡。已经不止一波姑娘驻足他们展柜良久就为看那个可爱度爆棚的涂朱小罐。为此高城调侃过伍六一：“是不是怕人家跟你开争啦？”伍六一从他的直口方唇哼出气来：“老子就怕他不争。”
和成才相比，许三多却仿佛粗制滥造的仿品，没有涂朱，甚至没有磨光，可怜巴巴的几道弦纹往肩上一箍就算了事。更要命的是，他先天底不平，因此站不稳，第一天进展柜就晃晃悠悠滚倒在展位上。这桩劣迹在高城看来几乎不可原谅——身为文物怎么能连站都站不好呢？站不好的文物别人不会把你当个文物看。可是史今护着许三多，坚信连自己这样头重脚轻的都能站稳许三多一定能成功。他摆事实讲道理说得连高城都泄了气，伍六一当年的事迹历历在目，惹急了高城怕史今原地爆炸。
说来也怪，有史今拉扯着，伍六一鞭策着，白铁军同情着，甘小宁帮衬着，外加一个洪兴国时不时说上几句好话，许三多硬是一天天站得挺拔起来。这件事近乎玄学，高城不信，然而不信不行，最后许三多成了他们展柜站得最挺拔的文物。
诚如高城所说，不站直不会被人当文物看，而当文物也并非站直了就行。许三多的报社之处不胜枚举，参展不到一个月惹出大小乌龙无数。比如博物馆虽然不让开闪光灯拍照，但当违规观众的闪光灯真的亮在眼前，在高城们看来是个久经考验的文物都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迎接挑战。偏生许三多不，那天一个带小孩的女观众拍照时忘了关闪光灯。等她放下相机，她家孩子拽紧了她的袖子：“妈妈有个小罐儿被你照没了。”
那个被照没的小罐儿许三多大骇之下钻到了史今后头，但他当时毕竟还站得不是特别稳，扑急了险些引发一场多米诺骨牌般的事故。
高城扯着嗓子吼你慌什么慌，一面吼一面吓出一声冷汗，史今本来就头重脚轻，圈足出土时就是断裂又修复的。要是许三多再用点力，他这位高圈足豆前辈离报废就真格不远了。比高城更急的是伍六一，体量大过五个许三多的伍六一砰地一声把小罐逼到柜角一副信不信老子马上把你碾成一堆陶片的架势。甘小宁白铁军见势不好赶紧把他挤住，史今晃晃悠悠中使个眼色，许三多那位磨光涂朱的老乡机灵十足地拽着始作俑者远远躲开。
成才后来趁史今和许三多谈心的时候替他老乡跟展柜里的诸位挨个赔过罪，尤其是一贯跟他摽着劲的伍六一。他的性格正如他的形制，细致圆滑，天生的优秀，教人无法立场鲜明地讨厌。高城很看重成才，不止一次地与他说过你小子好好干，迟早毙得他们满地找牙。他说这话时目光骄傲地扫过整个展柜里除了许三多之外的各位文物，继而远远地扫视着邻柜、邻柜的邻柜，最终饱满明亮地涵括了整个展厅。
而成才敛了敛他涂朱的口沿，笑得隐秘又费力。
例行保养的日子到了，文物们被一件件挪出展厅，搬上了文保部的铁架子。
这几乎是不同陈列、不同展厅与不同展柜内的文物大集合，打乱了顺序按材质器类重新分组。高城身为他们展柜唯一的鬲，这时候置身鬲的海洋，既有种阔别重逢的放松，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他举目四望，商式的仿铜的大袋足无实跟的等等等等此起彼伏，多是熟面孔。正肖想着这次保养之后他们展柜又该是何等的焕然一新，冷不丁被人碰了碰袋足。
高城一个激灵，赶紧转身，正方向同一水平没看见半个鬲影。他不由得吓了一跳，只道是光天化日之下见了鬼，才要回头，又有个声音自耳边响起：“七号展柜的高领袋足鬲。”
被点名的高领袋足鬲目光下澈，原来人家只是比他矮小半个头。
他有点尴尬：“高，高城。”
对方倒是坦然：“我叫袁朗。”
袁朗是个联裆鬲。
前面的队伍还很长，两个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天。
说聊天，其实也就是袁朗牵起一个话头等着高城回答或不回答，天聊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实在无法可想。
袁朗：我是新来的，你们这地方挺好？
高城：挺好。
袁朗：你们展柜都有什么啊说来听听呗？
高城：三个好小子，两个相声演员，一个和事老，一个地狱，还有一个我。
袁朗：你不问我点儿什么？
高城：你点儿什么？
袁朗最后说你别老绷着个脸啊，本来领就够高的了，笑笑。
高城心想老子本来就高领你管得着么老子还没嫌弃你瘪裆呢，但这时候他已经排到了队头，负责修复的工作人员已经朝他走来。高城看着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联裆鬲袁朗，鬼使神差地说：“我想知道你的来路。”
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摆出一副热衷聊天样的袁朗却沉默了，他晃了晃脑袋，表达天机不可泄露似的。高城被他搞得上火，刚要逼近一步，整个鬲却被一双手稳稳捧了起来愈发远离了铁架与架子上的袁朗。鬲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愤愤地想，就不该跟这小子胡侃，管他什么来路，总不可能是——
他正如是想着，余光却瞟到架子上袁朗冲他挤着眼做出的无声口型，不由愣住了。
袁朗说——郑，家，坡。
不是冤家不聚头，古之人诚不我欺。
事实上高城根本来不及纠结于这一起狭路相逢分外眼红，他回到展柜就傻了。原本属于他们八个的展柜，成才的器物标识牌已悄然不知所踪。后来他听了许三多的转述，成才去了隔壁展柜，背着他商量的：隔壁展柜只有他一个制作精美的泥质陶，还有给他打的独立的灯光。陆续归来的文物们面面相觑，自开展以来他们柜只有不停往里添的份儿，成才要走，是头一次。很快他们展柜新添了一个联裆甗，叫马小帅。作为器形相对复杂的器物，马小帅显示出了和他的结构并不相符的单纯活泼。来自沣西的甗十分乖觉又充满朝气地大声称呼其余文物为前辈，哪怕白铁军甘小宁真要按年代排未必在他之前。
马小帅的加入暂时冲散了成才背离的阴云，但是很快，且更加始料未及地，史今被撤展了，理由器表剥蚀过于严重，圈足裂纹扩散。那天许三多抱着白铁军哭，一面哭一面号，都是我害的。原来他站不稳，史今比他还着急，一急就又簌簌地往下落泥屑。好在落得不多，他还自以为聪明地扫扫那些泥屑垫在了许三多的罐底。而许三多那一次惊慌失措的一推，更不是所有人庆幸的那样有惊无险。许三多终于知道自己拖走了史今，可是并不像史今总跟他说的有意义。伍六一沉默了一整晚，他最后跟许三多说：我们跟他有情分，跟你没情分，可他他妈就跟你有了情分了。史今走了，或许下半辈子将要在库房里度过。
离别从此拉开了序幕，下一个是洪兴国，据说换去了三楼某专题展。然后白铁军被唐山的博物馆召了回去——他是借调。再之后是甘小宁与马小帅，展柜里只剩了三件器物，不成组合，不成规模，比刚陈列时还要凄惨万分。终于伍六一也离开，回到同他伴出的那一组器物中去。高城隔着好几个展柜总能望见那三五个罐中永远俊俏挺拔的，宁折不弯的伍六一。伍六一倒是习惯看向前方，只偶尔眼神放空，高城知道他是在想念与他们都有了情分的史今。
于是高领袋足鬲和泥质小罐彼此对峙，空气仿佛是死的。许三多笔直地站着，再也不偏不倒。高城已经明白接二连三的离别源自展陈理念的革新，各归各位好说好散，早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从他们展厅改起罢了。他身为一个有追求的鬲不能不理解并接受改革，且这事和许三多没关系，但他最终败给聚散离合嬉笑怒骂日积月累地久天长的情分。许三多木然看着他，他没法木然地回看，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高城不甘于灭亡却在那个瞬间无比疯狂地追求着灭亡，接着他爆发了。
他骂，发狠，就差一拳把小罐、或者他自己K.O.了，可许三多仍旧木然看着他，像在看空气。终于他放弃，开始拾捡理智，打叠精神，跟许三多聊天。这一次他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把天聊到暴毙。到头来聊死了天的刽子手地狱级报社文物许三多反过来居然开始安慰他：他们都说，你有理想，有思想，有抱负，有水准……
高城说你还是闭嘴吧我俩本来就不是一个文化，也不是一个器形，脑回路有偏差我不怪你真的。
他痛得厉害，伤口却要慢慢结痂。就像最早室内拼对的时候，涂过黏合剂又经火燎的茬口滚烫生疼。不疼，就不足以拼出一具完整的标准器。他就是这样重新活在这世上的。虽疼，总是要昂首挺胸云淡风轻地过下去。
终于有一天连他自己也被移出了七号展柜，搬进临时库房，看这阵仗多半是要参加新展。高城说不兴奋是假的，可八分兴奋之余尚抽出来两分担心被抛弃在七号展柜的许三多。他再一次举目四望，像几个月前等待保养时那样。这一回他很快地找到了一众各色器物中的熟面孔。
——说是熟面孔，也不过一面之交。
一面之交的熟面孔仿佛感受到背后熊熊欲燃的目光，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笑开了：“哎呀又见面啦。”
袁朗说见面即有缘，我告诉你个秘密。
紧接着整个临时库房都被前七号展柜某高领袋足鬲风云变色的一声我靠吓得猛一哆嗦。
高城恨不能掰下一截足根来戳死他面前笑容可掬的联裆鬲，他都能想象自己原本灰褐的陶色多半已经急成了红褐色。他打出土那时候起就知道他们碾子坡的跟郑家坡不共戴天，最后他忍了又忍，终于决定献身学术。
来自碾子坡的高领袋足鬲高城心一横，腰一叉，对着来自郑家坡的联裆鬲袁朗声如洪钟：“一一一个柜就一个柜，老子怕你啊？！”
周文化研究成果展热烈开幕了，高城和袁朗并肩站在进门第一个厅最抢眼的中央展柜里。
因着形制的缘故，袁朗比高城矮半个头，他本来不以为意，奈何高城已经直挺挺地绷了一整天。临近闭馆时分，联裆鬲悄悄冲旁边的高领袋足鬲吹了声口哨：“马上闭馆了，聊五分钟的呗？”
“跟你个A货没啥好聊的。”
“不是吧，”袁朗觉得自己巨冤，“学术讨论不带人身攻击的啊。”
高城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对方其实并不十分出于学术目的，理亏直接引发了些微的心虚：“那你想聊，聊什么。”
“聊聊你是谁修的？手艺不错。”
袁朗上下打量他旁边这位，一面啧啧称奇。高城给他激得一身中绳纹差点奔着麦粒状中绳纹去了，心里直骂肉麻不肉麻啊你。
可袁朗毕竟是夸他，他也只好客客气气回答：“工地师傅呗，说得你不是似的。”
袁朗眨眨眼，语重心长地说还真不是。
“……你看，看我这儿，还有这儿，能是工地师傅修的吗？”袁朗瞥了眼颈部以下明显的一道错痕，感慨万千，“那年我刚被挖出来，有个实习学生，拿着管502，从这头挤到那头，然后就惨乎惨也。”
高城忍不住笑了：“死老A你这叫活该知道吗。”
袁朗也笑得无奈，他一介有明确地层信息的标型器，居然对这个称呼甘之如饴。
“对了我再给你说一个秘密吧，其实我不是郑家坡的，我是铜锤山的。当时我跟好几个青铜器一块儿出的，有个大方鼎叫齐桓，还有个乳钉纹簋叫C3，一觚一爵，吴哲连虎。厉害吧？还有什么玉器啦，漆器啦，不计其数。”他满意地看着对方既艳羡又强装不在意的表情，顿了很长久的一刻，直到高了他足足半个头的家伙极不自然地倾过身来，“——但是他们都得听老子的。”
高城恨不能一脚踹碎他本来就瘪的裆：“滚滚滚这话你留着A鬼吧！”
日子流水价过去，高城已经习惯怀着近乎温柔的情感怀想第七展柜的岁月，他想那真是一段年少轻狂，幸福时光。各人自有各人的路，一旦走上去，到底不能回头。后来耳闻许三多底部的不平原来是器底内有一处阴刻陶文，直到最近的一次保养时才被偶然发现。这一发现在学术圈内引发了一起小小的波动，从此名不见经传的朴素小罐走向了新的道路，与他涂朱磨光的老乡有所不同。伍六一照样是好几个罐之间最出挑的那个，守在他的展位上一守就是许多年。文保部孜孜不倦地研制着器物修复的手段，这样看来史今的未来或许可期。洪兴国、白铁军、马小帅，许多与他有关的，无关的，或许将来有关的，以及正在生发新的关系的，走在他们自己的路上，向前，向前。
新展举办得十分成功，学界社会齐称道。博物馆领导大手一挥，特展从此成了特色常展。
袁朗有些不寻常——他总是笑，却极难这样笑。他趁闭馆人潮向外涌动，悄悄向右挪了一步，足根就碰到了高城的。
高城看向他的眼神里混合了纳罕与嫌弃：“干什么，笑得神经病似的。”
袁朗望向前方，展厅的门正缓缓关闭，明亮的灯光也随之暗淡，如同夕阳西下，潮汐退去：“以后要长相守了。”
高城耳朵一崴：“……啥？”
联裆鬲仍旧慢条斯理地：“长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高城觉得他的陶质陶色奔着夹砂红陶就去了：“你你说啥、啥玩意儿？”
袁朗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小七，附耳过来。”
“我靠死老A你叫谁呢？！”
话虽如此还是照做了，高城两眼一闭权当自己在发烧。
他发烧的耳接触到近在咫尺的气声，袁朗的语气平添几分戏谑：“我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铜锤山子虚乌有，石鼓山却是真的。
石鼓山是真的，长相守便不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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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解释：
①高领袋足鬲和联裆鬲：周文化研究的历程中，学者们曾经就以碾子坡的高领袋足鬲与郑家坡的联裆鬲究竟谁代表周文化产生争论，两个遗址谁是先周都城一度引发过讨论。高城说袁朗是A货，其实不是说他这个鬲是假的，而是说他的出土地郑家坡是非正统的。后面新展把他们放在第一展厅最显眼的位置，也是因为这两种器形背后的众多经典学术争论（虽然我也不知道老七哪来的自信x
②匜和盘：匜是一种水器，先秦贵族洗手的时候仆人拿着装满水的匜给主人倒水，然后另一个仆人捧着盘在下面接水。所以匜和盘往往成组合出现。老白和阿甘给我就是一种相声组合的赶脚所以这么设定了XD
③中国文物报社是出《中国文物报》的单位，这是我肖想好久的冷笑话终于有地方用了请不要打脸（x
④联裆鬲最早在苏秉琦先生的分类中叫做瘪裆鬲，这里高城说队长瘪裆只是为了表达他的嫌弃我们要坚定不移地相信队长肯定很行（泥垢
⑤伍六一和高城为什么觉得彼此意气相投：伍六一出自刘家遗址，高城出自碾子坡，这两个遗址器物都是以高领袋足鬲、双耳罐等为代表的，属于同一个文化，所以他们天然对脾气。
⑥伍六一、成才、许三多的老乡关系：往大了说都是周原遗址。但许三多和成才代表的考古学文化和伍六一不是一样的，所以伍六一才莫名其妙看成才不顺眼。
⑦石鼓山：石鼓山西周墓葬群的发现似乎进一步证实了高领袋足鬲其实是姜戎文化、联裆鬲是姬周文化的器物，而石鼓山众多墓里有两个分别属于一夫一妻的墓葬，男性随葬联裆鬲，女性随葬高领袋足鬲，有学者认为这是姜戎和姬周的联姻。所以石鼓山是真的，两个鬲的长相守也是真的w铜锤山是跟石鼓山相对的编造，但袁朗说那些青铜器都要听那个鬲，其实是说虽然陶鬲在很多人看来不如青铜器贵重，但对于某些具体的学术研究，它的价值很可能高于那些精美的铜器。
大概就这些吧……还有什么不太好理解的地方都是我的锅or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