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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姻缘树下归来，很快，我忘记了她。
直到梦里有赤色的风缭乱缠来，一如树上千万红绳，将梦里幽恨丁香都捎向身旁。花也结愁，每每结向枕旁，后来，便连清醒人都不放过。
因而不得不忆起那回的无边风月，如此江山，消失于遥遥雪色的一张佳人面孔。
欲于梦幻中寻真实，其实并不难。只要行入云雨苍苍中，如此江山的牌匾，像一块不映人的镜，横在眼前。手心握着刚刚好的温度，去将门叩响。
“那日姻缘树下的结愁花，如今可在？”

自入腊月中，夜来多梦，加上旧疾复发，就如冬雪消融又落一般，反反复复，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睡着的时候总是长过醒着，半点儿受不的冷风，江山坊的门窗都阖得紧紧的，我怨蔻官儿，再得不了一点儿鲜活气，怕是春日到了也不晓得。
沉水香幽远安神，熏在坊里只觉得困倦，纵是再喜欢，也唤蔻官儿换了香料，如今燃着一味丁香，更教我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仿佛在梦中，听见一声絮语，是那日星河光影中的断肠草。
幽幽叹道。
“结愁花是在的，只是若是再不见断肠草，大抵是要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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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还远。冷风中有细雨颤抖着互逐，一直追到我的肩上。并不是很愉快的天气，却刚刚好可以给一个无伞人，暂歇幽香边的机会。我踏入坊间的足步声，与当日近横云时的足步相重叠，只不过将那回无由寻访的心虚，换做是这回理直气壮的牵念而已。
“断肠草在这儿，江梅花，也在这儿。”
转回身将门合上，小心翼翼地，不要将外头的寒风带进来罢。我望向榻上那个眉眼刚刚好的人，不过短短半月多的时间，她病了，瘦了，我怪自己的愚钝，定要见着了，都晚了，才肯信她那天的话语，并非哄我听。我低低笑着，教话语好好陪着那些寂寞香。
“结愁花——不知怎的，这一会儿，竟希望你不是什么有愁人。”

一对含着浩淼江水的眼眸半阖着，高一些的地方点着一盏灯火，鹤翼高举护住因空气流动而摇曳起的烛火，眼睑上落下羽睫的阴影也颤了颤，仿佛颤动的心尖。
眸子睁开，一汪春水被掩盖在山岚之后，定定望着掩好门的她，痴痴一笑。
“原不是梦，是你真的来了——”
从榻上坐起，未曾梳起的青丝披了一身，长指揽过鬓边的碎发，开口唤她来自己身边。剩了最后一口的汤药还放在案上，飞快收了瓷碗，翻出来一个小盏。眸中闪着惊喜，清瘦下去的脸颊也添了几分亮色。
“你不来，妾自然有愁，你来了，这愁情分一半做柔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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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将药碗换做了酒盏，她的病瘦仍是无可遮掩的，随着那一头青丝袒露在我的眼前。凑近些，她半合着的眼里泛着一场雾，雾里藏着一点红，像是烛光盈盈，不经意间，烫着了夜色中的我。妥帖将她的话收进心里，将心悦一缕缕织出。
“是真的，梦见妾身了？妾身很欢喜。”
我并无猜心解梦的本事，唯有一遍遍同自己讲着，她是惦念我的啊。这样的憔悴人儿，我在怜疼之外，不由得生出些旁的感情来。离她愈是近，声音愈是轻：
“那么，余下的一半呢？”

卧病后滢伶儿便不准我再碰酒，甚至吩咐了别的草儿流萤，我啐她小蹄子把自个儿当了半个主子，却不好拂了她们的一片真心，只好——只藏了半葫芦榴月时候酿的青梅酒。
挣扎着从旁边小柜里拿出个葫芦，壶嘴旁边还留着一抹不小心蹭上的胭脂，打开给翻出的小盏满上，唇角噙着抹笑意，推给她。
“总是梦见……你站在姻缘树下，和妾结姻缘。”
说到最后，不免又带了几分狡黠的神色，病中消瘦的脸颊添了分生气。长指不似是不经意，却一下下在床褥上画着圈。
“剩下一半愁情，取五分酿酒，取五分，与娘子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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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过她的杯盏，里头的酒是，青梅的味道。有点儿酸，有点儿涩，不知怎的，入肠却都化成一片甜。微将头垂，不知是因酒还是因人红了脸。
“这样的巧……”
梦中的她，也是站在姻缘树下的呢。秋波无意一转，落到她的指尖上，缠绕着一圈圈。
“你有满腹愁情，妾身这回得与你见，却是满心喜悦。”

灯火跳动明明灭灭之中，忽的爆开一朵灯花，清脆的声音伴着一闪的烛光，忽的想起幼时家乡的习俗，灯花爆，喜事到。可不是喜事吗，我望着她渐渐红起来的耳廓，映着雪白的脖颈，分外动人。
我嗅到一点儿寒梅香气，浮动在这间室里，同丁香花的味道交织在一处，正如我在姻缘树下第一次见她——是了，她是江梅花。
“这满心喜悦，一定是给妾的，妾收下了。”
一壁说着，一壁伸出手去，原本还算丰润的臂如今连玉镯子都挂不住，空空荡荡的不免失了几分好颜色，只是这并不妨揽住她的动作，连带着整个身子偎过去。
“连带着江梅花儿，一起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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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盏搁在案上，人倚着椅背，灯花碎落，样子很好看，或者说，很动人。真希望停在这一刻就此不必走，我在看灯火，而她呢，在看我。
当她依偎过来时，很自然而然地，我轻轻将她环住。着实很像两人同载一乘月明舟里，随着眼底澜意，微微的晃。
“好，妾是丁香的江梅。”

“夜深了——”
使这句话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耳畔，带着一点还未散去的清苦的药香，勾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反而扯着她往榻上来。唇角勾着旖旎笑意，眉梢半挑。
“来。”
拉她上榻，床帐在匆忙之中落下，锦衾一裹便不知今夕是何夕，恍惚之中好像在她唇角烙了一个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