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们老板怎么不在？” 
撒加问堂屋掌柜的。 
那人笑道：“少爷前两天去苏州了，带了两个人，大概要采买些东西回来。” 
一旁马上有伙计上来招呼道：“老板可是特地交待了要招待好撒加大人你们呢。” 
撒加笑一笑，回头对卡妙道：“他不在，咱们正好也清静些，来，慢慢喝点茶也行。” 
卡妙点一点头，跟着他走上楼。 
正是下午的光景，阳光落在窗台上，竹帘放下来，屋子里一片青白的阴影。 
盛夏的蝉声响亮地萦回在楼外。 
卡妙喝着乌梅汤，一面拿出一张帖子递给撒加。 
“礼单就这些，你帮我看看还差什么。” 
撒加翻开来，细细看了，笑道：“你家里面就你一个送礼不成？” 
卡妙道：“哥哥们不想去，弟弟还小，妹妹们还没出阁，哪能出门赴宴？姐姐又嫁出去了，得看姐夫那边怎么样，也还算不到咱们家头上来。” 
撒加笑道：“你还真个去？” 
卡妙皱着眉道：“好歹认识那么多年，婚姻不成还是有交情在的。她父亲跟我爹也是相识一场，总得看着老人家的面子罢。再说了，我也真有东西要送她的。” 
撒加微笑起来，不再说话。 
低头又看了一阵，道：“还有一幅画呢。你画的？” 
卡妙点点头。 
撒加叹了口气，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她呢。卡妙，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你吗？” 
卡妙摇摇头，看着他道：“你怎么会知道？” 
撒加道：“辗转听了点闲言闲语而已。你对她太冷淡了。你这个人，虽然在乎她，却从来不会表现得比较亲近，人家一个深闺的大小姐，心里虽然失望，但是能表现出来么？况且你又在杭州三年，正好给了别人机会……” 
卡妙的脸色变了一点，垂眸看着桌面。 
撒加又道：“我说这些，你也别太介意，别人的说法，你听听就是。” 
卡妙却是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我知道，我妹妹说过我一次……” 
撒加笑道：“那就好，反正都过去了，喝完喜酒回来可要记着跟我说说呢……” 

七月初的一天晚上，卡妙从兄嫂的家里出来，突然来了兴致想乘着夜色逛一逛。 
天上没有月亮，繁星似锦，夜蝉的声音在头顶徘徊。 
卡妙走过马行街，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清风楼外。 
现在已是戌时中，欢门后面还有些许的喧闹。 
卡妙突然想起好久没见米罗了。信步走了进去。 
大堂里果然还有几桌客人，米罗的声音是最大的。 
“苏州的姑娘应该是最好的——” 
卡妙皱眉望过去，只见米罗搂着个娇媚的少年跟一桌外地客商模样的人行酒令。 
突然觉得那样的米罗很刺眼。 
因为那个米罗不久前还悉心帮他作画，现在却是这般放浪形骸。 
不对，差点忘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冷冷地转身就要走，一个伙计突然大叫道：“卡妙大人，您来啦——” 
卡妙回头看他一眼，淡淡地一笑，不紧不慢地踏出大门。 
那边米罗猛然醒过来似的抬头看向大门：“刚才你说谁来了？” 
那伙计嚷道：“卡妙大人刚就站在这里呢，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米罗暗叫不妙，忙推开怀里的少年，对众人道：“我有点急事，恕不相陪了——” 
提脚便追了出去。 

卡妙刚走进马行街头，就听见后面有人急奔过来。 
“卡妙，等一等——” 
是米罗追了过来，身上还带着点酒气，站在卡妙身边喘了一口气才抬起头来。 
卡妙淡漠地看着他：“你跑出来干什么？” 
米罗搔搔头，嗫嚅道：“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你了，想看看你。” 
卡妙道：“看我做什么？你在里面玩你的就是。” 
话说出来才觉得有两分赌气的意思。 
“那个，”米罗也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握着拳头道，“那幅画呢……” 
卡妙答道：“喜酒都吃了，当然是送了。” 
忽然身后一阵马车的声音，有人嚷道：“前面两位请让个道行吗？” 
原来两人都站在街头路口中间。 
卡妙忙闪到路边，米罗也跟着过来。 
两个人待那辆马车轱辘辘地过去，半晌都没开腔。 
米罗紧紧盯着卡妙，眼眸里有一丝愧疚，只道：“抱歉刚才教你看见那些……我不过是应个景玩一玩，这些天心里想一个人想得不行，可又不敢随便亵渎了他，总怕他生气，不知怎么办才好……” 
卡妙深吸了口气，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5 

米罗叹道：“自然只有跟你说啊……这些日子来憋得不行，只好去青楼，可惜总不太如意……卡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那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事情本来就是从你未婚妻那件事起的，怕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她，总不好随便说出口来……” 
卡妙冷笑道：“你原先不也是个花花大少么？当年你占我便宜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米罗苦笑道：“男人嘛……” 
卡妙道：“我难道就不是男人了?我难道就该像刚才你身边的那个孩子那样媚笑承欢？” 
米罗摇摇头道：“我知道我跟你不是一样的人，况且你是官，我是商，还曾经做过大盗，你我又都是男子，这种事，难免……可我是认真的，我是栽到你手里了，我承认……” 
卡妙冷笑一声，道：“你这话，对几人说过呢？米罗，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又是被我上过的，你认为我应该相信你？”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倒有几个闲人站在一边好奇地观望。 
卡妙见状，冷冷地扫过那些人一眼，掉头就走。 
米罗呆在原处，站了许久。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两年多以前。 

撒加一直忙，到月底才有空去清风楼，米罗看见他，却是有点精神不济的样子。 
“哎哟，天底下还有事情教你米罗烦恼啊？” 
撒加笑着打趣他。 
米罗看看他身边，只有艾俄洛斯，便道：“就你们俩么？” 
艾俄洛斯笑道：“怎么，人少了不招待？” 
撒加也是笑：“别看了，卡妙今天有事不来了。” 
米罗“哦”地应了一声，也不争辩，回头叫人招呼他们。 
两人一路说笑着上楼坐下来。伙计记了菜单，转身要走，撒加又叫住他道：“你们老板怎么啦？” 
那伙计耸耸肩道：“不知道，大概跟相好的吵了架吧。” 
待他离开，艾俄洛斯一脸稀奇地道：“他也会为这种事烦啊？” 
撒加喝口茶笑道：“情场浪子也有被套住的时候呢……” 
艾俄洛斯看了他许久，严肃地道：“你别告诉我真是卡妙。你刚才那样答他，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失望呢……” 
撒加笑道：“我哪里就晓得呢？随口说说而已。他们两个男人，能做什么？” 
这末一句话已是言不由衷。两个男人，并非不能在一起，只是自己…… 
艾俄洛斯温柔地笑道：“谁说两个男人就不能在一起的？只要他们……” 
撒加觑他一眼，笑道：“看不出你还挺有心得的，怎么？难道你想和谁？” 
艾俄洛斯深吸口气，道：“我是想……”眼望着撒加，已是温柔至极。 
“菜来了——” 
上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两人转过头，正是伙计端了托盘走进来，酒菜饭，一样不少。 
艾俄洛斯叹口气，伸手帮伙计将菜放好。 
撒加又道：“舅父在托我帮你看看人选呢。赶明儿去太傅那边玩玩，听说他家的女孩子挺多的。” 
艾俄洛斯倒了杯酒，递给撒加道：“随便你吧，反正我是没那么快成亲的……” 
撒加揶揄他：“你等谁呢——” 
艾俄洛斯看看他，低头只管夹菜。 
我在等你，撒加，我一直在等你。从你十三岁到京城，我的心里就有了你…… 
你是否也一直在等一个人…… 

这天晚上，米罗早早离了清风楼，思来想去，还是去了新桥。 
时间已是八月初十，天上半边月亮，风清月朗，新桥一带尽是幽约的白玉兰花香，带着丝丝凉润的气息。 
米罗站在那棵大枫树下，搓着手，来回踱了许久。 
一个月没见到卡妙了，这些天来睡梦里都见着当年大牢里那俊美的怒容，还有那醉酒时软得叫人心疼的眼神，作画时那专注的神情……闭上眼，仿佛都见着那夜坐在床沿静静地整理衣服的寂寞身影…… 
吱嘎一声，那门打开来，艾尔扎克走出来，惊奇地叫道：“米罗公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 
米罗抬起头来，笑道：“想敲门，又怕你家少爷不让进呢……” 
艾尔扎克回头看看门里，又看看米罗，笑道：“我说这些日子少爷有点不高兴呢，得，我带你进去，你什么都别说就是……” 
米罗微笑道：“怎么感觉你跟我们家的冰河一样有点鬼……” 

蹑手蹑脚穿过走廊，踏进院子，却见卡妙站在树下的一盏琉璃灯前发呆，身后的石桌上摆了一堆书画用具。 
“卡妙。” 
米罗低声唤道。 
卡妙回过头来，吃了一惊：“你怎么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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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卡妙心里微微的一动，原来米罗果真像传闻那样并不只是个贪财好色之人…… 
于是接下来冰河对他讲了米罗的许多事情，对家里人的好，刀子嘴豆腐心的，经营清风楼的苦心，种种事情，不一而足，听得卡妙的心里渐渐软了一处。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外面响起敲门声，冰河笑着赶紧冲了出去。 
接着听见米罗的吼声：“你竟然还没做饭，信不信老子今天就上了你——” 
冰河哈哈大笑，米罗的声音很快低下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过来，卡妙抬起头，只见米罗一脸惊讶地站在门首，宝蓝色的长发沾了雨水，半湿地搭在肩头，身上也是一片水渍。 
“听冰河说你来了，还以为他骗我呢……”米罗慢慢说着，突然有些不安。 
卡妙淡淡地笑道：“我人都在这里了。你要不要先换衣服？还有，我饿了，能不能做点吃的给我？” 
米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马上去换衣服。”转身才走，立刻又回来，局促地笑道：“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呢……” 
卡妙笑道：“你换你的就是，我又不会偷看你，——再说了，都是男人，怕什么？” 
米罗笑起来，道：“算了，外面还有旧衣服，我随便换一件，先给你做晚饭，吃完了再洗个澡就是。”
吃饭的时候不见了冰河，米罗说他溜到清风楼去帮忙了，那边的菜色正想学一些呢。没提到冰河离开时的鬼脸和气得死人的话：“那，我今晚都不会回来，少爷你要再惹他生气可就真丢我们的脸了——” 
晚饭是在饭厅摆下来，两个人静静地吃，直听着外面滴滴答答的一片雨声。 
米罗微笑着，不时给卡妙夹菜。 
待吃完，米罗收拾好大一会儿，又对卡妙道：“我在烧水，你要洗澡么？”眼望着他，有几分恳求的意味。 
卡妙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米罗等他进去洗澡，又找了身新衣服出来给他换。自己在走廊上站了许久。 
卡妙走出来就见他在廊下立着，眼看着院子里的黑影，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去洗一下么？”卡妙低声问。 
米罗回过神来，笑一笑，赶紧过去洗澡。 
等他仔细洗完出来，只见卡妙坐在房里看书。 
“总算出来了，还以为你要洗来炖呢。”卡妙见他立在门外，放下书便是淡淡地一笑。 
米罗笑起来，道：“我去隔壁睡。你知道我这个人，现在都是快忍不住的……但知道今晚你就在这边，心里总是会比较踏实。” 
卡妙蹙眉看他，道：“你进来，把门关上。” 
米罗愣愣地走进来，手在背后将门合上。 
卡妙放下书站起身来，低头解腰带，慢慢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太会说话，所以她才会离开我……你曾经说过，只要我愿意，随时奉陪。现在还是这样吗？” 
米罗看他解开衣服露出白皙的后背，不禁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卡妙轻轻地一笑，转头问道：“那我要在上面呢？” 
米罗笑道：“你爱怎样都行。”伸手也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卡妙把上衣甩在床上，脸上尽是淡淡的笑意，道：“那好，我要在下面，我想知道你那天晚上是怎么过的。” 
米罗嘿嘿地笑了几声，将衣物三两下除了个干净，走到卡妙的面前，搂着他的头吻他，一面也低声道：“放心，我尽量让你没那么痛……到被子里去，我怕你凉了……” 
他很小心地将卡妙按在枕上，把两个人都罩在被子里，这才开始他捏捏啃啃的工作……怕卡妙痛，先用口让他泄了一次，又使了许多的药膏，进入的时候也是动作缓慢。卡妙还是痛得几乎大叫，冷汗都出了一身。米罗很温柔地安抚他，不断地吻他，才让他好受了一点…… 
昏过去之前，卡妙呻吟着对他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那天晚上让你这样痛……”
过了些日子，撒加和卡妙来清风楼吃饭，米罗笑得比往日还要殷勤。撒加看看他，又看看卡妙，也不点破，只道：“你这老板今儿个怎么吃了蜜似的？” 
米罗笑道：“我今天高兴，想请你的客不行么？” 
撒加道：“少来，你信不信我治你个贿赂朝廷官员的罪？” 
卡妙淡淡地看他一眼：“你收着些，别乐过头了。” 
米罗笑道：“那是自然，我还是有分寸的。得，你们两位先上去，我马上叫人跟着。” 
撒加听他两人这一来一往的话里颇有些玄机，心里掂量一番，不由得微笑起来。

12
加隆边吃边笑：“你整个人都被我吃了，还在乎这点东西么……” 
一面又打量他道：“怎么一直站着，不坐下来？” 
撒加瞪他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人都被你吃得差不多了。晚饭的时候就坐着，痛得要命……” 
加隆放肆地大笑起来。 
撒加忙伸手捂他的嘴道：“这偏僻地方的晚上，你想招人来看不成？” 
加隆将剩下的菱角全塞进嘴里，双臂张开箍住撒加的腰身，脸贴在那腹上都挂着微笑。 
“你是我的，才不要给别人看……” 
一面吃一面说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待吞咽完，又抬起头来：“以前还老觉得你对纱织有点动心呢，老实交待，到底怎么回事？咱们是孪生子，你的心思可是瞒不了我……” 
撒加嚼下最后一口菱角，差点噎在喉long里。 
加隆笑着帮他拍后背顺气，只道：“别急，慢点，我考虑给你减刑处理……我晓得你对她是不止像对宗室后代那样的……” 
撒加犹豫了一下，任他搂着，慢慢道：“我以前是在想，到底要娶怎么样一个女人的……我一向忙得很，可没你那时间花天酒地的……后来见了纱织，总觉得跟你有点像……” 
“喂喂，我跟那小丫头有什么像的，——我明明比她聪明漂亮多了。” 
加隆嘟哝着抗yi。 
撒加笑起来，抚着他的头发道：“像你小时候啊，又天真又可爱的，没什么心计，很善良……” 
“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嘛。”加隆知道，大人口中的自己，小时候调皮得不行，是远近闻名的捣蛋王。 
可撒加至今还清楚地记着第一次见到纱织的情形，雨天里那个没带伞的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睛，有几分羞涩但更是兴奋的神情，莫名其妙地让他想起十三岁初入京城时拉着他满大街逛的加隆。 
“遇到城户老头，真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加隆收紧了胳膊，继续道，“城户老头也是死心眼，跟太子作对怎么会有好下场呢？不过这事换个人可就不一定有你办得那么漂亮了……” 
撒加尴尬地笑道：“那晚我并没有动手啊，但也相当于我出了手……” 
“我知道，我查了案卷，还去城户家看过的……” 
“……” 
“还有以前朝廷上的好多事，波塞东搞了很多给我看，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真真假假都有一些吧，你们那些大小官员可不一定全清楚呢……” 
“他给你看这些干嘛？” 
“让我知道我有一个多厉害的哥哥，弟弟也决不会输了去……” 
“你们俩……” 
“事实证明我确实没有输给你，我也晓得自己使的手段比你毒多了，在那种环境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两人静静地搂在一起，沉默了许久，直到听见外面的狗叫和打更的声音。 
“二更天了，还不睡么？” 
撒加低头看他。 
加隆笑着放开他，说：“也行，反正床上再聊……”
待洗漱收拾完上得床来，加隆灭了灯，黑暗里挠撒加的痒，肆意玩笑了一番。 
最后撒加趴在他身上喘气，已是连连告饶：“好弟弟，别闹了，你晓得我那里还痛得不行……” 
加隆住了手，将衣衫凌乱的撒加紧紧搂在怀里，下身在他腰后蹭个不停，笑道：“你就这样让我出出火也成，我不进去就是……” 
撒加只得依了他，任那火热硬挺的东西在臀后摩动，明明私处疼痛不已，居然前面裤子里也拱了起来。 
加隆好奇他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伸手下去摸到了，便是狡猾地笑起来：“刚才是谁说不想要的……” 
撒加争辩道：“你那样我当然会有感觉，可我今天真的是不能做，前两天你那样太过火了——打个商量好不好，最多我用口帮你……” 
加隆将手覆在他的fen身上，又在他耳边笑道：“今天你就不必了，下次嘛，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手上已是开始动作，撒加咬着被角死命地不想发出声音，偏又被他弄得喉long里呜咽不已。 
不到一刻钟，两个人都泄了出来。 
撒加身上已是出了一层薄汗，想还是早上起床洗澡好了，也就不再动了。 
加隆拉了被子将两人盖好，身子紧紧地与他贴在一起。 
屋子里静下来，外面也是一片岑寂，隐隐有点咕咕的虫鸣声。 
加隆听着两人的心跳声，渐渐有些神思恍惚，突然又听见撒加清醒的声音： 
“加隆，我想过了，我们去吉州看一眼纱织就走。我要跟你去夏国，——我想见见波塞东。”

14
门口的灯光很明亮，茶坊里面仿佛落在一片暗影里，人物看来都不甚清楚，但一旁栏杆边的那两人，坐着回头的那一个，怎么有点眼熟？ 
脑子里来来回hui是过去的影像，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个雨天，在杭州书店的廊檐下，有那么一个温雅俊秀的男子…… 
“撒——” 
还未叫出声来，一旁又响起家丁的声音：“夫人，伞来了!” 
丫鬟接过伞遮住她，却好挡了她的视线。 
她急急地推开丫鬟的手看向刚才那个地方，座位上已是换了别人，捧着茶杯高谈阔论。 
门外雨声哗啦啦的，这茶坊里的人挤挤攘攘，尽是不相识的面孔，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夫人，有熟人在那边么？” 
“……没有，我看错了……”
客栈的房间里面，撒加坐在大木桶里洗澡。 
加隆站在一边，只在腰间系了块长巾，身子倾了一点为撒加擦背。 
“撒加你留长发很漂亮是没错，不考虑剪掉么？” 
一手挼着那光亮顺滑的长发，一手轻轻搓那后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弃……我又不像你……” 
“哈，刚才那样冒大雨冲回来，你可是比我惨多了，比落汤鸡还惨……” 
撒加在热气里闭上眼，懒懒地伸手到颈后掐了加隆的手臂一把。 
加隆嘻嘻地笑一阵，俯下身来搂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头不肯起来。 
“撒加，以前老觉得咱俩什么都一样，可没意思哩……最初纱织也是把你认成我的……” 
“现在，我倒想你和我一样了，撒加……” 
“不然总会觉得你跟我一直在走相反的路，会越离越远的……” 
“如果真能放下一切云游四海就好了……” 
撒加静静地听他念叨完，睁开眼来，伸手轻轻拍在他的脸颊上：“年纪不小了还这样，跟个孩子似的……” 
加隆转眼看他，笑道：“忘了我本来就比你小么？你十几岁那时候就是小老头了。” 
撒加乜他一眼：“别忘了你比我才小两刻钟，现在也是小老头一个……” 
加隆勒了他的脖子，笑得喘不过气来：“小老头和小老头，可是绝配——” 
哗的一声响，两人在屋里打起了水仗。 
闹到筋疲力尽才上床睡觉，撒加摊开四肢，任加隆攀在身上睡。 
黑夜里雨声阵阵，轰雷时起，撒加瞅着窗头的闪电划过，心下清醒得很，实在很佩服加隆在这雷雨天也睡得沉的本事。 
侧眼看加隆的睡脸，伸手缓缓地抚过那蹙起的眉头。 
加隆，其实你最明白，我们既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放弃现在的一切。 
加隆，你经历的痛苦，你走过的路，我要亲自去追寻。
从吉州到夏国南部边陲的西平府，因地势多变，若是骑马，日夜兼程最快也要接近一个月。 
加隆和撒加对着地图研究了半日，终于决定沿潭州、岳州、江陵府、均州这一条线路北上。一路多林荫湖泊，虽则崎岖了些，夏日行路，却也不至于太热。拾掇的行李很少，不过几件衣物和两把伞，还买了两匹上好的白马，这一来便是轻装上阵。 
兄弟俩日间赶路，巳时到未时就歇在路边，傍晚却是走得最急，到天黑才找客栈住下来，或者就宿在郊野，有时来了兴致两人也会在山川名胜地逗留一两天。因此到八月初两人才到达西平府。 
这日两人骑马进了西平府的城门，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天空一片澄碧，只有几丝白云飘荡。 
撒加打量这城里，行人服饰、店铺装修都与在自己国家里没什么两样，也许是靠近边界，国内商人也比较多的原因吧。 
大一点的铺子还是张灯结彩的。 
加隆牵着马，张望一阵，对撒加叹道：“才过盂兰盆节没多久呢，咱们要早一点到，可就赶上那热闹了。” 
撒加笑道：“你们这里过鬼节，也和我们那时一样么？” 
加隆道：“差不多吧，要祭祖，要放河灯，要作斋会……跟在杭州、京城没什么两样——不过，好歹可以在这边过中秋呢。” 
又捻了下巴嚷道：“胡茬都出来了，得赶紧找个地方歇脚收拾呢。” 
撒加也摸摸自己的下巴，几乎哈哈大笑起来。 
总觉得加隆在夏国呆这几年，整个人都添了几分异族的豪气，而去年回国时是阴郁，现在都开朗了许多。 
都是那些该死的往事，教加隆变成那个样子…… 
心下又盘算以往的日子，发现七月十五，也就是盂兰盆节的时候，两个人是在山野的湖边过夜的：幕天席地，沐浴着如水的月色，抵死缠绵至天明……

16
八月十三日，撒加和加隆到了夏国西南角的宣化府。 
此处倒是沿河水草丰美，楼屋林立，街市熙熙攘攘的，一派景象有点“十里楼台倚翠微”的意味。 
行人的服饰较在西平府已有了较大的变化。加隆一进城就找了成衣铺子给两人换上夏国的衣服。 
天气还有几分燥热，两人穿的都是对襟的薄绢衣，折枝茶花纹配烟蓝色底，腰束流云纹的淡绿帛带。 
撒加看加隆将乌皮靴穿上，短发又修剪了些，抬起头来，整个人已是带了几分陌生的气息，精悍，成熟，眼里深得连他也看不清。 
“何必要跟你穿一样呢？”侧眼对弟弟笑道。 
加隆帮他把头发束起来，一面动作一面道：“这样别人看到你就会想到我，绝不会为难你。” 
撒加想，还不如直接把头发也剪掉呢。 
心里蓦地一动，捉了颈后的一只手道：“你要去见府官么？” 
加隆笑道：“宣化府令和驻军统制我都认识。那个府令也是你知道的：当年在太学的时候，我跟两个人最要好，一个是亚狄里安，跟你同朝共事，不用说了；另一个是隆奈迪斯，就是这里的府令。” 
撒加惊道：“当年秋闱过后大家就散了，一直没他的消息，没想到居然跑这儿来了。” 
加隆从背后拥了他道：“世事难料啊。他好像本来就是这边的人。我在夏国几年，他也帮我不少……” 
可惜那时你不在我身边，撒加。 
“你打算怎么做？” 
“撒加，你有你的野心，我也有……”
“上护军大人，稀客——” 
才被人领进宣化府衙的大门，隆奈迪斯就迎了上来。 
待看清加隆身边的撒加，他更是一脸惊奇：“你是撒加？——天哪，今儿你们俩都齐了？” 
撒加温和地笑笑。 
加隆道：“我们俩都请着假呢。我哥哥身子不大好，专程出来养一养散心的。” 
隆奈迪斯笑道：“你这散心也太远了吧。该不会是把你们国家都转了一圈才过来的吧……” 
一面赶紧请两人坐下，又唤人上茶。 
撒加看隆奈迪斯穿着圆领青衫，胸前绣白鹇，服饰花样与本朝略有相似，再看巾帽紧裹在头上，面上较当年老成许多，浓眉下的一双眼睛里却透出血丝来，可见这几日休息不好。 
对此人本来印象不深，这一番打量又让他立刻回想起在太学的时候，加隆经常跟亚狄里安和隆奈迪斯三个疯来疯去的，一帮子不安分的少年，如今倒都成了栋梁之才。 
须臾三杯茶上来，是国内不常见的八宝茶，熬了好些时候，滚滚的香气四溢。 
仆役退出厅堂，留了三人自在说话。 
隆奈迪斯端着茶杯，两眼瞅着兄弟二人，滴溜溜转了许久。 
加隆沉着声气看他这一番扫视，终于笑道：“你原先又不是没见过我们俩在一起，有那样稀奇么？” 
隆奈迪斯放下茶杯，笑道：“哪里……看着你们俩，我就想起太学里你们一起打架的事来，都过多少年了……”语末带了几分叹息：“那时候，你们俩可真是一模一样的呢，——现在，明摆着是两个人了。” 
撒加笑道：“人长大了嘛，那时也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 
加隆抢过话头道：“这个先别管，有地方给我们俩住么？” 
隆奈迪斯看他一眼道：“上护军大人还愁没地方住么？” 
加隆笑道：“我还就喜欢住你这里哩。” 
隆奈迪斯拍拍头，咧嘴笑道：“可以，不过你得帮我点忙。” 
“我好歹算是你上司吧？” 
“现在可是形势比人强。而且你自己也说了，现在是请假期间，——可就不是我上司了……”
“隆奈迪斯这个人很狡猾。” 
晚上在府衙后面隆奈迪斯家的客房里洗澡，加隆有些忿忿地对撒加道。 
“他狡猾？”撒加在他背后拍他一掌，“我就不信他狡猾过你了？” 
加隆拉了哥哥的一缕长发，笑得一脸无辜：“我有么？他官比我小是他的事情，跟他有交情又是另一码事——” 
“明明你自己想插手他的事，却搞得他逼你似的。”撒加在背后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一手也抓了澡巾在他肩上擦洗。 
两人是泡在大桶的热水里。加隆倚在撒加的怀里，享受着兄长悉心的服务，懒洋洋地像个沉溺玩乐的贵公子。 
“当初为了波塞东的事情我才晓得他也在这边的，算他跟对了人，其他几个皇子手下的人都被我一个不留地解决了……”

18
“上护军”是加隆在夏国的勋号，两年前由波塞东亲自授予，已是正二品的功名。但加隆没有在兵部任职，反而主动请任负责两国通商，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来，倒是去了他“功高震主”的口实，虽然实际上加隆已是夏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并未握有兵权的他享有仅次于波塞东的地位……
撒加在屋里等到傍晚，守军在外面，自己又不好到处乱走，到底不能使加隆为难。 
这间屋子是在蒲河镇边上，屋外是层层的营帐，不远处是河流，对岸山林绵延，却好一派秋色。 
撒加站在窗下看地图，又找了几个笔筒杯子在地图上放来放去。 
加隆命人带着晚饭随自己进屋，就见撒加掌灯蹙着眉头看地图。 
士兵把食盒放在另一张桌上，依次捡了出来，这才悄声退了出去。 
加隆敲着筷子笑道：“你倒是比我还入迷了，撒加将军，还吃饭了不成？” 
撒加抬起头，笑道：“你把我扔这里大半天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让我猜猜看，你们有好主意了？” 
加隆咧嘴笑道：“差不多，不过，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撒加看他一眼，放下油灯，只道：“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军师了？” 
加隆大笑：“你一个人在这屋子里摆这些东西，不就为了当我的军师么？”走近来，伸手指着一个笔筒的位置，道：“咱们这边就是宣化府的大门，隔了这条河，他们随时会攻过来……” 
撒加将那笔筒移开，低头道：“明天就是中秋节，他们也过么？” 
加隆道：“他们不过，咱们可得过，大家哪有不想家的？所以——”手指着蒲河镇的外围，看着撒加道：“明天是他们的最佳时机。明天我们就会撤回宣化府。” 
撒加笑道：“想孤注一掷了？” 
加隆摇摇头，笑道：“他们还没那本事把我们逼到绝路，拜安他们是遭了突袭，军心都乱了，手忙脚乱的，这些日子也应付得仓惶……猜猜我想用什么？” 
撒加看他盯着灯火，立时笑了：“火攻——”
八月十五日，蒲河镇的守军半日之内撤退了个干净，宣化府贴出告示：因贵客来临，城内务必大肆燃灯庆祝。 
是夜云稀雾少，月光皎洁，家家都在门口点了花灯，甚至几家人一起拜月赏月。 
宣化府令隆奈迪斯还专门请了戏班子在城中心开演，吸引了许多百姓观看。 
台上一出《碧桃花》，明君武将，儿女情长，时而尖细时而圆润的唱腔引得台下百姓纷纷叫好。 
撒加和隆奈迪斯就坐在台下最近的位置，一面捧场，一面喝茶评论。 
一个高潮下来，隆奈迪斯低声对撒加道：“亥时三刻了。” 
撒加侧头目示一个差役过来，随手捡了身边果盘里的一个大橙子给他，只道：“拿给上护军大人，就说我给他解渴的。” 
回头又对隆奈迪斯笑道：“这一场可真是不错，把那小姐演活了……” 
台上各色丝竹弦乐愈发奏得响，许多差役也跟着叫好，越发显得喧闹无比。 
城内街市通明如昼，因府令一干人并无倦意，百姓渐渐也都跟着熬夜。 
接近子时的时候，台下百姓散了不少，突然有人瞥见城外东南的天边红彤彤一片，紧接着砰的一声响，月色里绽开几朵绚丽的烟花。 
“居然放烟花了，今儿的中秋可真喜庆……”大家都是唏嘘不已。 
隆奈迪斯拈起一块果馅荷花饼，对撒加笑道：“到底成了。” 
回头又传令差役严加巡查城里，如有可疑人物立即收监。 
寅时二人才散了戏台回府衙，早有拜安的两个手下候在外面，见了隆奈迪斯便笑道：“给大人报喜，在城外三里处堵了两千人，死伤过半，城东荒草地那里上护军大人亲自守着，正在清点伤亡……” 
天亮的时候加隆才带了一队士兵回来，各人都灰头土脸的，却是没什么伤亡，面上喜气洋洋的。 
隆奈迪斯红着眼睛看加隆，嚷道：“可把你给等回来了！你那边怎么样？” 
加隆笑道：“我都交给拜安了，你得赶紧去找他。不过那些人夜里就被炸得不成样子了，你斟酌着怎么给皇上写吧……” 
隆奈迪斯笑道：“行，行，我马上去，总算以后可以睡个好觉了。——你哥哥我帮你照顾得好好的，就在后面，你自己去看吧……” 
加隆应了，赶紧向后面走去。

20 
加隆转身将窗户关好，解了衣服就跳上床来，钻进被单将哥哥结结实实地搂住。 
撒加伸手揽了他的脖子，一手抚着那短发，半晌没开腔。 
“撒加，小安也叫你爹好不好？” 
加隆倚在他怀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 
撒加吃了一惊，低头道：“你干嘛呢……” 
加隆伸手摸他的脸颊，认真地道：“我知道头几年让你担心了……我又差点走性成另一个人，都不晓得以后自己到底会干出些什么来，可是撒加你一直在我身边啊……” 
“撒加你再不会成亲了对不对？就算你要成亲，我在夏国都会立刻赶回去阻止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撒加，我知道我这个人很自私，很混帐，我少年时候很荒唐，在夏国这几年也没安分过……可我们分开那么多年，经历那么多事，我真的不想再……” 
“撒加，把小安当成你自己的孩子好不好，他就是我们俩的孩子，可以么？” 
撒加垂眸看着弟弟，直觉地明白，他是头一回这么低声下气地对一个人说话。 
当年在杭州，加隆对酒醉的他做出那种事，求他原谅时也是带着赌气似的骄傲。 
若说加隆年少行事多是轻狂，在夏国的经历则是将他逼进死角，彻底地成熟起来…… 
只是那个孩子，始终是撒加心里最深的痛处。 
但若非当年那些恩怨纠缠，又怎会有如今的局面？ 
是他先将加隆放在心里的，是他先动情的，连卡妙都一眼看出他是输家……输家，很沉重的两个字…… 
这辈子，除了加隆，还能再对谁动心？ 
除了加隆，还能再对谁日夜牵挂？ 
除了加隆，还能再对谁毫无保留地承欢身下？ 
…… 
说来说去，无非三个字，——舍不得。 
舍不得，放不下，丢不开，心疼得紧。 
长叹了一口气，搂紧了弟弟，低声道：“好。” 
好，什么都好……因为这个人，这辈子都会在自己身边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背叛自己了。 
加隆搂着他，一面吻，一面滑下身子。 
撒加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撒加，如果爹娘要问罪，就找我，都是我做下的……撒加，都是我……” 
到底这世上，只有加隆最明白他。 
突然感到自己被含住了，下腹腾地升起一股火来，渐渐都积攒了涌向那温湿的出口。 
咬着唇，头向后仰去，呻yin抑制不住地吐出来。
太过强烈的快gan自下腹蔓延到四肢百骸。手指也紧紧地攥住加隆的短发，似乎用了力吧，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仿佛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欲望喷发了出来，身上顿时出了一层汗，血液里似乎都流涌着高chao的余韵。 
撒加听见他吞咽的声音，才要坐起身来，却又被按住了。 
加隆仔细地舔净了那分shen上的液体，又用手挼动起来。 
抬头看向撒加，眼里一片迷蒙的水气：“撒加，你抱我。” 
第二天上午隆奈迪斯就找了马车送两人出城，小小地抱怨了一阵，还是为两人准备了一堆东西，加隆也不客气，全部都收下了。 
这一回，却是换成撒加赶车了。 
“你昨晚真是要把我榨干了。”一边赶车，一边对加隆抱怨。 
加隆在车里哈哈大笑。 
“撒加你还说，你的体力也是好得不行呢——以前那几次可没见你这么积极！” 
撒加红了脸，握着马鞭的手也有点挥不下去。 
在上面的感觉的确也很销魂，而且加隆非常配合，手脚都挠在他的敏感处，下面死咬住他不放，热得要融了他的命根似的；那眼里更是魅惑得不像一个男子，看得他浑身上下都猫抓似的痒，恨不得就此化在他身上，明明先前已经泄过一次了，还是忍不住多做了两三回才歇手。 
最后加隆紧紧缠着他，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样的撒加，我不要给别人。” 
他疲惫地笑出声来，手上也是圈紧了。 
这样的加隆，他也不要给别人。 
无论怎样的加隆，他都不要给别人。 
加隆从车窗伸出头来，一会儿聊天，一会儿给撒加指路，除了身上有点不方便，精神还是好得和从前一样。 
“过了肃州再走官道，路比较好走，沿路关隘如果有官兵盘查，就把我的令牌给他们看……” 
“你的令牌就横行夏国了？——我可不信。” 
“要不要打个赌，以后这些日子我可都要在上面……” 
撒加狐疑地看向那张笑得有几分狡黠的脸。 
事实证明，加隆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九月下旬，两人居然一路顺利地进入了夏国京城云内州。

28 
夏国的天气最是寒冷，才十月上旬就开始落大雪。在楼台上极目四望，远处的山峦覆着白雪，京城也是银装素裹的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天地一色，更胜于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 
为着这大雪，撒加只得闭门呆了七八天，看书习字赏雪景过。加隆白天出去，入夜回来，少不得要跟他讲宫里的新鲜事，言语夸张，一点鸡毛蒜皮也惹得撒加狂笑不已；有一两回还带撒加去隔了两条街的酒楼吃饭，街上却是冷得不行，两人都穿得像棉花包似的挤在马车里，回来是酒足饭饱，洗漱完照例要爬进床里滚上半夜，取暖运动做过度的结果就是翌日撒加又在床上窝着趴了一整天。 
这日难得雪霁天晴，早上加隆跑出房间看了天色，回头便钻进床帐里叫撒加：“快起来，咱们今天正好出去玩呢——” 
撒加很不情愿地睁开眼来，缩在被窝里道：“你倒舒服了，我这下面还没干净呢，容我再躺躺……” 
加隆笑道：“我给你洗澡嘛，昨晚我也才做两次……就是看着雪小了，今天也许可以出门……” 
“开什么玩笑，你在我身上啃了一个时辰，那两次又花了一个时辰，还塞在里面到天亮，你当我是铁打的——”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裹着抱了起来。 
“喂，你干什么呢——” 
加隆大笑，起身来边走边吻哥哥的脸，抬头又看着外面道：“这么好的天气给你睡过了可是浪费呢——我马上给你洗嘛，我也顺便洗一下，你要是困，待会在马车里睡也成……” 
“喂，喂，你快放我下来，给人家一直看着多不好——” 
“有什么关系，我当着他们的面跟你做那事儿都没问题。撒加，你确定你要这样下来走么？我觉得你还是省点力气去逛的好……” 
撒加气得无言以对，身子蜷起来，耳根都红了。 
“你怎么比我当知府那时还闲——” 
“我和你可不一样，撒加，谁叫你那性子是出了名的严谨呢？” 
马车吱吱呀呀地驶过铺了积雪的路面。 
沿街的店家几乎全开了，行人也多起来，街角还有不少孩子闹哄哄地打雪仗，一个个也跟雪球似的穿得厚实。 
“看看别人，咱们小时候也差不多是那样子呢。”加隆愉快地笑起来，让撒加趴他身上攀在窗缘看。 
撒加打着呵欠道：“你小时候更淘气……让我再睡睡，等会到了再叫我。——咱们是要去哪来着？” 
“宝华寺，就在城南边上。” 
因为一路积雪，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城南根脚的宝华寺。 
淡金色的阳光照在那些琼枝玉树上，亮晶晶的一大片。车马游人倒是不少，连女眷也出来了一些。 
加隆叫醒撒加，扶他下车来，笑道：“每年都冷得这样厉害，来逛一逛也挺好的。” 
撒加环顾四周，揉揉眼睛道：“这地方，春天来猎艳大概正好……” 
加隆大笑，伸手整了整兄长的米白色羽毛缎斗篷，又将貂皮手笼套在他的双手上，言语里满是戏谑：“冬天也可以猎嘛，你不就是一‘艳’么？虽然早就被我猎了……” 
歪头又认真地道：“你该知道，这世上，我加隆的眼里只得你撒加一个……” 
撒加愣了一下，白皙的脸上立时红了大半。 
“这在外面呢，胡说些什么……” 
“哈，回家在床上跟你说也行……” 
“大白天的，给我闭嘴——” 
撒加绷着脸往前大步走，加隆在身后笑嘻嘻地跟随，人群里倒引起不少游客好奇地观望。 
很快走过大门，宽广的庭院已被僧人扫尽了积雪，四角植了几棵松柏，中间有一个两步台阶高的平台，矗立三个大鼎，五六个人站在那里拈香告祝，华服庶衣各个不同。 
撒加边走边笑：“你也信起佛来了？去烧炷香么？” 
加隆笑道：“这地方是真不错，咱们又不是没烧过香，来，这就去，待会再带你去吃斋饭。这边的素菜味道可是一顶一的好。” 
撒加停下来，看他去买香，等他回来又笑道：“别人是烧高香求前途富贵，求姻缘子女，你倒好，就为了吃庙里的素菜——” 
加隆忍住笑分给他一束，两人果真去上了香，装模作样拜了一番才离开。 
到了僻静的走廊转角处，加隆笑了好大一阵才停下来。 
撒加将手笼收起来，袖子里握了加隆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加隆，我不信那些，我只信我自己，信你……”

40
梁王也红了脸道：“早知皇兄要来，一定派人去请了，就怕皇兄在宫里忙……” 
亚历士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 
他是他们敬畏的兄长，奈何生在皇家，说话都如此客气，哪里像刚才看到的：撒加兄弟俩合力给迪斯灌酒，那般亲密默契，教旁人见了只是嫉妒。 
再看落座的诸位，都敛了声气小心翼翼地陪侍，只除了加隆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早知道阿布罗狄跟撒加几个交好，在今晚看来，却是比自己听说的还要亲密。 
忽而又想起自己在后宫摆宴的情形，妃嫔都是有几分怯生生的，孩儿也都不大敢随便亲近他。刚才这群人，却是全无顾忌地胡闹。 
心下突然有点空落，还有点淡淡的涩味。
除夕那天，加隆只在中午回来吃了饭，说年夜饭要在教亭西绎吃，守岁也在那边过。父母没觉得什么，倒是小安嚷着要跟他去，哄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今晚阿爹陪你就是。”撒加笑着亲他。 
加隆看孩子的小手在撒加白皙的脖子上乱蹭，居然莫名地起了两分醋意。 
“可不许你惯他。” 
话虽是对撒加说，眼睛却是看着孩子，凶巴巴的，吓得他窝在撒加怀里就要哭出来。 
撒加笑道：“哪有你这样吓孩子的？明儿早点回来就是。” 
这厢父母也在合计晚上要去艾家吃饭，说艾家现在人丁兴旺，他们家过去正好沾点福气。 
加隆插嘴道：“什么福气？咱家现在这样不就顶好？” 
夫人骂道：“说些什么混帐话？你难道要你哥哥就这样孤家寡人地陪你们父子俩过一辈子了？你不想娶无所谓，反正都有孩儿了。你哥这么些年一直忙，只怕连女人的手都没挨过呢——” 
甘尼米德有些尴尬地道：“这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嘛呢？”心里奇怪从前温顺的妻子这几年性子变了好些，说起话来总不太委婉。 
撒加也劝道：“娘说到哪里去了？姻缘天定嘛，急不来的，以前还有算命的说我命里娶不了媳妇呢……” 
夫人痛心地道：“怎么信那些去了？只要你有心，哪里会找不到合适的呢？” 
加隆说：“娘，撒加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夫人睨他一眼道：“没你的事。” 
加隆悻悻地，只好闭了嘴。
初一的早上，撒加抱了小安同父母去爬万岁山，顺便烧香拜佛，沿路遇了好些熟人，不免耽搁些时间，待回到家中已过了正午，仆役报说加隆还没回来。 
饭后父母先去午睡了，撒加便自己抱了孩子回房。 
加隆经过哥哥的房间就看见他倚在床头，膝上搭了本图书在给趴他怀里的小安讲故事。 
“你怎么不睡一下？爹娘都睡了。” 
走进来，将裘衣脱下搭在栏架，顺便低头拨弄了一下火盆。 
孩子伸手叫道：“爹爹——” 
撒加看他把孩子抱起来亲，便是笑道：“昨儿个夜里守岁到寅时，今天上午又爬了山，哪里会不困呢？还不是怕你什么时候回来就给误了。” 
加隆把被上的书捡起来放在案头，又蹬脱了毡靴跳上床，也是笑：“我昨夜还尽是熬呢，总算守着他们过了年，现在可以回来睡觉了，就睡你这里好了。小坏蛋，爹爹和你一起跟阿爹睡好不好？” 
孩子奶声奶气地道：“好。” 
撒加忍俊不禁，伸手揉加隆的短发，道：“怎么你也跟个孩子似的？” 
加隆把孩子箍在怀里，又伸手揽了哥哥的腰，已是哈欠连连了：“太久没跟你一起睡了……晚上再叫我……” 
撒加想躺下来，腰上却被搂得紧紧的，干脆就拉上被子倚在床头合眼睡。床上很快响起大小三个人轻轻的鼾声。 
父母醒得早，到撒加房里来看时就见着这么一副情景：小安夹在两兄弟中间睡得正酣，小胳膊露了一只出来，头歪在撒加腿边，口水都流了一路在领上。 
甘尼米德轻声对夫人道：“这不是好好的？由着他们去睡吧。” 
夫人蹙起眉，只是叹气。
加隆突然醒过来，发现天还没有黑，看屋子里的漏刻，居然还不到申时，自己还没睡足两个时辰。 
再揉揉眼睛，头顶传来撒加的声音：“怎么不多睡睡？” 
小安正笑嘻嘻地倚在他怀里看图画故事。 
加隆笑道：“不晓得怎么就醒了，很怕你不在身边呢。” 
一面坐起来抚摸孩子的脑袋，满意地听他叫了声“爹爹”。

42
加隆却是笑道：“得，这样好，又空出一天来玩了。正好带小东西四处逛逛。” 
小安便在祖母怀里大叫：“我要跟阿爹上街。” 
一桌人都笑起来。 
艾俄洛斯道：“这孩子都三岁了，还没开始识字吧？” 
甘尼米德笑道：“哪有那么快？平日里我跟他奶奶也常教他背点书，记性倒还好，学得很快。等再长一岁就可以正式学了，我想亲自教他，将来上学堂再给他起个学名。加隆原先说话比撒加早，打小就折腾得厉害，这孩子估计也不是省油的灯。” 
撒加从桌子底下握了加隆的手，两个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艾夫人啧啧叹道：“这两个双胞胎，长这么大了，连笑的样子都还像一个模子铸出来似的。”
初二天色阴晦，兄弟俩一起带着孩子在街上玩。小安骑在加隆的脖子上，手里擎着两串糖葫芦和一支拨浪鼓，一双蓝眼睛兀自滴溜溜地打转，就瞅着那些年货摊子。 
京中按旧俗新年开放关扑三日，同往年一样热闹非凡。 
撒加和加隆已是换了不起眼的衣装，服式颜色也不相同，夹在州桥一带往来的人群里确实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上次咱俩一起逛新年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加隆一手抓着小安的脚，另一手拿了一串糖葫芦伸到嘴边啃。 
撒加手上提了一包吃食和一包小玩意儿，揶揄道：“瞧你那样，老大不小的，还跟孩子一起吃那东西，别人哪里想得到你是夏国使者呢？” 
加隆把糖葫芦横到他眼前：“你也来点嘛。” 
撒加乜他一眼，却是依言张口将加隆咬剩的半个糖果子含住，吮吸一下再放开。 
加隆见他又伸出舌头轻轻地舔，粉红的舌尖在鲜红的果子上缓缓扫动，看起来非常诱人。 
脑子里哄地一声响，空白之后便是浮现出过往的旖旎画面，身上不自主地开始发起热来。 
撒加咬了一小口下来，咀嚼咽完才说：“还留着你的味道呢。” 
侧眼看加隆，那脸上的神情却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啦？” 
加隆转头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你晓得我定力不好就别勾我，刚才你是不是故意的，简直就像你为我做……娘的，要不是在大街上，要不是带着儿子，我就……” 
听得撒加脸色都变了，却又微笑起来，抬头对小安道：“儿子，要不要跟阿爹去吃馄饨，你爹爹要去嘘嘘呢——” 
孩子兴高采烈地道：“好啊，阿爹，我们马上去。” 
撒加腾出一只手将孩子抱下来，笑眯眯地对加隆道：“我们在前面仁和店的馄饨铺子等你。——儿子，跟爹爹说慢走，不要急着过来哟。”借着孩子身体的遮挡，故意抬起膝盖在加隆的下身来回蹭了两下。 
小安已是急着咬最后一颗糖葫芦，含含糊糊地道：“爹爹慢走，我们先吃……” 
加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恶魔喜孜孜地离开，身上的热度还没有退去，心下更是懊恼不已。 
可也没有办法，禁欲太久，方才被撒加撩得火起，那玩意儿没那么容易软下去，必须找个地方解决才好…… 
两刻钟后加隆在馄饨铺子那里找到那父子俩，小安已经吃完了，撒加正低头为他擦嘴角，铺子里外都是许多人，嘈杂得很。 
绷着脸坐下来，撒加见了只是笑：“你太慢了，儿子都吃完了。” 
小安咧嘴笑道：“爹爹也吃嘛，好吃。” 
加隆瞪他一眼，气鼓鼓地道：“小混蛋，撑不死你。”又对撒加道：“你可把我害惨了，在那种地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撒加笑道：“你这人，自己先犯规的。明明说好了……” 
加隆抢道：“你那不是火上浇油么？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知轻重……” 
两人在桌上几乎吵起来，小安打个哈欠，摇着拨浪鼓对撒加道：“阿爹，睡。” 
撒加抱紧了他，柔声道：“好，儿子睡，我们不吵你。”睨了加隆一眼，轻声道：“别在他面前闹，孩子虽然小，有些话还是听得懂的。” 
加隆向后仰了仰，赌气道：“我就不信他听得懂XX进OO的事，他才多大点？” 
话说得太露骨，撒加的脸上都红了一层，所幸周围言笑声高，倒是没什么人听到。 
半晌方才嗫嚅道：“得了，我也不和你争了。咱们等会去御街逛，要是时间还早，就去东水门走走。难得今儿咱们三个有空出来一整天，总要玩尽兴……”

49
撒加伸手握了母亲的双手，慢慢道：“娘，我知道我们俩的事是乱了人伦，您和爹都不会认同。但请您明白，我跟加隆在一起，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是他心甘情愿的，我们俩谁也不欠谁……既然在一起了，我们就不会再分开，我接受了他，也接受了小安，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接受其他人。” 
夫人起身也抱住他，边哭边道：“撒加，你曾经是那么听话的孩子啊……原先加隆淘气，也不至于闹得太出格……我知道你们俩孝顺，我跟你爹一直都知道……造孽啊，我们家这是遇上什么了……” 
撒加叹口气道：“娘，您打我吧，如果您觉得这样好受点。” 
加隆也拖了她的手，争道：“娘，您别打撒加，您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夫人举起手，看着两个脸上都有掌印的儿子，实在是打不下去。 
“从小到大，为娘的打过你们几次……打你们，难道娘心里不疼？”怔了许久，她幽幽地道，“你们大了，都有孩儿了，为娘也不管你们了……我晓得，这些年你们两个都吃了很多苦，很多苦……你们自己选择的路，好自为之……” 
说着也挣脱他们，带着一脸的疲惫，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娘——” 
两人不约而同地叫道。 
夫人的手触上门闩，背对着他们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别在家里放肆。撒加，加隆，你们的爹经不起那些……” 
兄弟俩看那身影出去，已是有点摇摇欲坠，灯下看来似乎又衰老了几分。 
加隆忙擦了眼泪奔出去扶住她。 
撒加愣了许久才挣扎着起身坐在椅上。跪的时间不太长，但是腰后痛得厉害，坐下来才好受些。 
低头将衣襟整理好，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早有觉悟要面对父母这一关，但背叛血亲所带来的痛完全超乎他的想象，简直甚于当初他以为要失去加隆…… 
这世上对他最重要的只有三个人，父亲，母亲，加隆，他一个也不想失去。
转眼已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朝上放了假，撒加从下午起都呆在家里陪父母和小安。 
入暮前，宅子里外点亮了许多灯。 
撒加在园子里给小安扎了一只走马灯。粉黄色的六角素纸宫灯，蜡烛点燃后，灯顶的叶轮开始旋转，那骑马人物的影子也转动起来，还有轻微的哒哒声，团团不休，分外的别致有趣。 
“阿爹真好！” 
小安在撒加怀里舞着小手要摸那挂在梅树枝上的灯。 
撒加笑道：“这么看不就好了？摸坏了阿爹可不给做了。” 
“阿爹才坏。” 
孩子嘟着嘴下来，另找了只小凳子坐着看。 
“哟，还赌气呢。”撒加笑着弯身看他，眼角却觑见母亲站在月洞门口的海棠丛前。 
“娘。”起身便迎向母亲。 
夫人扶了他的手，温和地道：“什么时候出去看灯呢？” 
“天还没黑，等等加隆吧。他最近忙得很，再晚一点就不等他了，我自己带小安出去逛。” 
夫人坐下来逗小孩，抬头又道：“我们老人家可没你们年轻人那精神，随便在这附近逛逛就是。你记着早点回来。也不晓得艾家那边怎么样了……他们俩没媳妇儿的时候可都是会来找你们玩的。” 
撒加笑道：“人家两口子逛元宵，我跟加隆还去掺和啥？我们爷三个就行了。” 
夫人忍俊不禁：“瞧你说的……得，你们俩又没碍着谁。” 
“我要跟爷爷奶奶去看灯——”小安突然抬头嚷道，吓了母子俩一跳。 
撒加故作可怜状：“那样阿爹和爹爹就没人陪了。” 
小安吐吐舌头，牵了夫人的手道：“阿爹坏，小安不跟阿爹一起。” 
夫人笑了，抱起孩子亲两口：“这孩子，记仇呢，跟你爹爹太像了。”转头又对撒加道：“也好，我们带他去玩，你跟加隆去逛吧。” 
撒加微笑着点点头，又看看天色，对母亲道：“也差不多了。我去跟爹说一声。” 
夫人见他转身向月洞门走去，迟疑了片刻方叫道：“撒加。” 
撒加回头看她：“娘，什么事？” 
夫人捏着孩子的手，脸上带了几分忧郁：“教加隆早点送你回来罢，还有，街上人多，小心点……” 
撒加笑道：“娘，咱俩都那么大的人了，放心吧。”
天空渐渐变作深翠蓝色，东边升起一轮圆月，色若寒冰，将万里长空照得澄净如洗。 
撒加打开门来，附近家家灯火，处处管弦，嬉闹雀跃的声音衬得自家僻静的院落与世隔绝一般。而门外灯火阑珊的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光向他走来。

53 
撒加吓一跳：“你就不怕长针眼……” 
艾俄洛斯笑道：“加隆你尽出些什么馊点子？别人难道不会出去看花灯？” 
亚狄里安道：“卡妙家里面还没闹清静呢，要是遇到了，你怕是夹在中间尴尬呢……” 
加隆满不在乎地道：“米罗家而已，我去喝杯茶就走，这种机会又不是经常有，难得我有空去看他。” 
撒加道：“你确定他在么？” 
加隆翘起拇指往柜台方向的冰河一指：“那小孩儿不是在么？” 
撒加立刻想起他上次在卡妙家把艾尔扎克支开的事来。 
脸上不禁烧了一下，推着弟弟的背道：“你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呢……” 
加隆却是看向艾俄洛斯两人：“你们俩去不去呢？” 
亚狄里安干笑道：“那个，卡妙我可惹不起，米罗那人也……我家丫头还等着我回去呢，你们慢走。” 
艾俄洛斯道：“我也不去，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加隆怪笑两声，目送他们两人登上马车离去。 
撒加携了他的手走出来，叹道：“我觉得我是越来越不了解你了，明明白天那么忙，居然有闲心想这事。” 
加隆笑道：“我去看看他，有错么？我可不信什么长针眼的话。他上回听也听够了，指不定还看了，咱们只不过是看回来听回来而已……” 
两人一路闲话，很快踱到铁塔街米罗的家门外。 
这一带行人比较少，沿街人家点了一连串的珠子灯，精巧可爱，偶有一两个孩童在空地里放烟花。 
暗影里细碎的金银火花垂在孩子的手下嗤嗤地燃烧，与之相对的是噌地一声窜上夜空的艳丽的大朵烟火。 
童稚的欢笑声随风传来。 
撒加和加隆站在门檐下看了好一会儿，一双手在衣袖里握得紧紧的。 
有那么一刻，撒加模模糊糊地想：人要是没有长大该多好，不懂爱，不懂恨，不懂欲，不懂情，不懂那些无法挣脱的羁绊，只晓得简简单单的快乐与忧愁…… 
时光倒流二十年，他和加隆也是那般天真的一对兄弟…… 
“撒加？”一只手伸到眼前晃了晃。 
眨了眨眼睛，侧头笑道：“怎么？” 
加隆低声笑道：“你发呆呢……想什么？我们还是进去吧……” 
撒加轻轻捏他的鼻子：“你打算怎么进去？翻墙入室可是不行的……” 
加隆翘起嘴角笑，伸手便在门上笃笃地大力敲起来。 
撒加几乎哈哈大笑：“有你这样的么？” 
加隆正要答话，门砰的一声开了，一个老仆探出头来，竖起食指在唇边道：“卡妙少爷在休息呢，你们小声点……咦，撒加大人……” 
加隆大剌剌地挤进门去，不忘将撒加也扯进来，对那老仆笑道：“你啥也别管，我们俩找米罗有事……” 
撒加却是忙不迭地向他道歉：“抱歉，这是我兄弟，您大概见过……” 
“怎么这样吵？不是跟你说了卡妙他——”走廊入口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正是米罗斜披了件青色斗篷胡乱挽了头发站在那里，见了兄弟俩，两眼立时睁得老大。 
“撒加，加隆，你们来干嘛？” 
客厅的窗纸上不时映出几点微弱的烟光火色。 
桌上三盅西湖龙井散逸出缕缕清香，加隆捧起一盅品了几口，叹道：“没想到你尽收这茶了。” 
“卡妙喜欢。” 
米罗已是梳洗了一番，斗篷之下的薄衣还是有点散乱，露出锁骨到胸口的大片浅麦色皮肤，斑斑点点的情事痕迹煞是显眼。 
撒加暗想原来卡妙也是很热情的一个人…… 
米罗循着撒加的目光低头看胸前，便是笑起来：“两位这时候来访，不单是为了来喝茶吧？”丝毫不为那些印迹难堪。 
加隆笑道：“咱俩也是相交一场，偶尔来看看你不成么？” 
米罗看他眼里精光四射，笑道：“加隆大人又在算计在下了。” 
加隆眯起眼笑道：“哪有？一点小事想拜托你而已……是兄弟就别推辞……” 
米罗想他都把亲兄弟拉上床了，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常听卡妙说起加隆这人是出了名的难缠，自己也跟他有过一两年的交道，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这样一琢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笑道：“有话请讲，只要我米罗能够做到。” 
加隆放下茶盅，难得地严肃起来，直直地看着他道：“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米罗，我调查过你的家世，还有你现在做的那些生意，——得承认当年你被我逮到实在是背运，而且我那时也实在是很幸运——我很快就要回夏国了，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站在撒加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