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眼,眼眶深深地塌陷下去,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般低声笑了起来,夹杂着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咳嗽,继而椅着椅背扭动身子,艰难地往上蹭了两下勉强坐了起来,急速而虚弱地喘息。她半仰着身体,头顺势托在椅背的边缘,湿漉漉的头发贴着染血的两颊,一双笑眼透过发丝讥讽地斜睨黑暗中的人。她的嘴唇发白,语调平缓而低沉,干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拖腔,那是他没见过的沈月的样子,像是旧时穿着旗袍夹着烟翘腿坐在余晖里的上海女郎,一身落魄却挑着一双轻蔑而优雅的眼,风情万种地吐出一串缭绕的烟雾。)
:你二十二岁从黄埔军校毕业,跟着八十八师从淞沪打到南京,南京沦陷后又进了伪军政府卧底,日本人的手段学了不少吧?如今都用到自己人身上了。
(她说着,在这间靡颓的牢室里,平静地像是朋友间的闲话,伴随着轻微地、讥讽地眼动。烛火在她的眼里晃晃,倒映着一个遥远而恍惚的人影,带着宁静安和的笑容转身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晓梦,你看看咱们的国家,看看你奋不顾身要挽救的民族现下是什么样子。民生凋敝风雨飘摇,恐惧和猜忌像一座沉重的铜鼎牢牢罩住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困住颠沛流离的人民。孩子要杀父亲,哥哥容不下弟弟,丈夫拿枪指着妻子……凄厉的喊叫渗过厚重的墙刺痛她的耳膜,四面的墙好似全要压在她单薄瘦弱的身体上。她突然放肆地笑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血染着白森森的牙,凌厉地诘问他)
:你打算拿什么来救我呀,陆处长?当年血战南京的人还剩下几个,是拿你死了的战友要用命换的国泰民安,还是拿你掉转枪头对着同胞兄弟开枪的手?
:那把椅子上沾了多少中国人的血……你坐着,不觉得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