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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尘——]《缺一门·百世》【星魂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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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用说明
一·原著背景
二·百世客x星魂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2-05 20:32回复
    【一】撞鬼魇,吊牢囚
    满目疮痍,城郭崩塌,苍渊幽深不见尽头。死寂尚未弥漫,倏忽间烈焰席卷而来,将遍地残木焚烧殆尽。澄净夜色染上猩红,仿佛宿醉人的颜。狂风压低火海肆意妄为,将艳色任意铺散,侵吞异物。
    而在最深处,仿佛枯木骤然逢春般扭曲地站起漆黑的女子,随着火焰颤动摇曳着,姿态窈窕。
    炽热无边。
    但究竟是什么制约着热流继续靠近?
    被滚烫热意隐约围住的少年国师眼神恍惚,他蓝袍血染,原本规律的呼吸被搅乱,经脉处痛彻心扉,似是被什么歇斯底里地封锁起来,无法触碰。
    只是火焰中的女子无法再伤害到少年,少年亦是无法穿透与逃脱热流。那像是最温柔的锁,执着守护着躯壳与灵魂。
    好比是爱。
    然而罡风骤然呼啸,平地掀起灰烬与残骸,尖利的声线划破略显温吞的燃烧声响,执拗地萦绕在少年耳畔,经久难散。
    “阴阳家,把他还给我!”
    星魂从梦魇中惊醒,未等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就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了肋骨处被细致缠好布条的伤口。
    肌肤相触,冰凉的指腹贴上温热的胸口,刻意地略加施力后,清晰的痛觉反倒让星魂缓缓呼出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不是梦。
    三日前,阴阳家奉秦始皇之命,根据公输仇提供的方位协助秦兵搜寻其余公输家势力,围剿不愿效命秦始皇的那部分顽固弟子。而在混战之中,那部分人的领袖连斩数人,直接冲到了星魂这一最强悍的敌手面前,一不为袭击二不为谈判,只用那猩红到诡异的眼珠冷瞪着星魂,像是要确认什么。而就在星魂为确保降低意外抢先出手时,他徒手捏碎了脖颈上色泽微妙的玉佩。
    那碎片带着浑厚的内力,直接撞入星魂的胸腹,瞬间血珠涌现,战场中央邪风大作,尘土碎石几乎要直上云霄。星魂只觉那风随着碎片一道,分毫不剩地灌进了体内,劲道不凡或可类比利刃,然而待它们真的混入了经脉,又似温水流淌般惬意舒适,随行协助星魂的大司命上前切脉片刻,陡然变了脸色:“——是撞客!”
    星魂的心微微一坠。
    撞客大体可分两种,一种是撞在身体因病或因事比较虚弱的熟人身上,那个人可能突然改用某个已经去世的亲人或者朋友的语气开口。另一种基本上是客死异地,执念未了,因而转附在当地人身上。共同点非常简单,无论何种,皆无甚好结果。
    在那之后……
    念及此处,已经毫无睡意的星魂起身披上外袍,信步走到院中天井。月色很淡,树木影子纵横交错,仿佛网般将孤独的月困于其中。
    然后他聚气成刃,筋脉剧痛。
    “哈哈哈!别妄想了!我确实控制不了你,可你也休想逼走我!”耳畔尽是那个女声狰狞的嘶吼。
    “那么,你口口声声说要我把他还给你,那个他究竟是谁?”星魂冷冷地拧起眉,事发至今阴阳家上下几乎无人不晓,但星魂出生就被诸多长老确定是引鬼体质,加上这女鬼的怨气与厉气都过于可怕,再多人合作也根本没法把鬼扯出来,倒是月神另辟蹊径,提出的计划尚有所可考虑之地。
    疾风卷落叶,寒意浓郁,星魂攥紧了领口。他望着东皇太一殿,眉宇凛冽。
    有些资历的阴阳弟子皆知,就在五年之前,阴阳家奉旨镇压道家人宗部分弟子的叛乱之时,掳走了他们以识鬼御之而闻名遐迩的年轻长老百世客,他年仅十岁,还不及秦兵的战马高。
    而五年前也不过这般年纪的星魂站在刑台下,安静得仿佛是无关之人,他看着肩胛骨刺穿、关节紧缚的少年被诡异汹涌的风护住,因失血而惨白的脸上轻巧又平静地勾起了一个笑容。
    他说:夫人,放弃了好吗?我们一起走吧。
    那风是他所娶的鬼夫人所招——所有人都这么说。
    因为他注定不能享受女人——有人这么说。
    因为他爱那个女人爱得哪怕死也要在一起——有人这么说。
    因为他见过太多香艳女鬼以至于没有活着的女人入得了他的眼——有人这么说。
    无所谓与鬼结婚,那又何必赶着这样早这样小的时候。怕是父母早逝,受不了孤独吧?星魂不屑地想着。
    然而最后阴阳家却没有杀死他,以韧丝穿透了他大脑的血管,施以残忍的阴阳术,企图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记忆。
    “无论如何,这个识鬼且可御的少年还是很有价值的。”——大部分人都这么说。
    在东皇太一殿之下,有个与上方镜面对立的牢房。因有吊索紧密排布而被俗称为“吊牢”,过去五个春秋里,百世客一直被吊悬在半空中,以一种残命未尽的状态被幽囚。
    星魂攀借着锁链谨慎前进,此处被布下各种阵法,隐藏了重重危机,一为防止被囚者脱逃,二为阻拦营救者的闯入。他按着东皇太一的指点,自最密集处找到了一片白中带血色的韧丝。
    百世客面容平静,仿佛这五年中抽丝剥茧的疼痛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就这么安详睡在空中,青丝散落,眉眼温润。
    “就这样放百世客出来,他虽然已经记不得过往不会做出对阴阳家不利之事,但撞身上的鬼身份不明,何况他未必还能御鬼。”
    “那东皇大人的意思是……?”
    “确实还有一法,只不过无论是你还是他,都需受委屈。”
    “莫非是……”
    “冲喜。”
    星魂手腕翻转,原本稍动即反噬的魂兮龙游竟已经能够自如施展,听从他的意愿依次打开锁铐,畅通异常,根本不像方才那般痛苦。传闻有云,百世客哪怕重伤昏迷奄奄一息,单是人在那里都对鬼有一定的安抚作用,今日这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
    百世客单薄的身躯落到星魂怀中,久不动用的关节发出清脆的噼啪声,他的呼吸紊乱了片刻,好半晌才费劲地睁开了眼,茫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星魂。
    星魂下意识地收紧怀抱,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刻意让视线落在了虚无的远处:“你真的是……把什么都忘了。”
    他的语气轻如飘散之烟,生怕惊走了百世客那如梦未醒般的与世无争,让他想起那悲壮的诀别,和那段摧毁未来的过往。
    指挥百鬼的年轻长老,死在岁月中。


    IP属地:浙江7楼2017-02-05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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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荒唐缘,羞耻事
      天井处每日破晓都会被清扫得一尘不染,晨风自入秋便觉萧瑟之色,枯叶飘落庭中,在青石板上肆意刮擦而过,顺势撞在拖曳于地的暗红华服上。
      百世客没有理会逐渐堆积的落叶,他近五年未修剪的长发散在身后,随着风不住震颤,疲软无力的腿收拢胸前,右手横放在上,左手自然地搭在地面,身上绣着金丝纹饰的暗红衣衫猎猎作响。
      大部分时候,他就以这样的姿势从日升坐到日落,放空的时间远大于清醒的时间,偶尔会想一想这些天的经历,想一想那身他觉得格外沉重的嫁衣。
      百世客早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与过去,醒来浑身瘫软发酸,面前的人华服贵气,面颊上的焰型花纹衬得通身气质诡谲无双,依稀有故人重逢的错觉。可还没等他将情况看得再明晰些,就极为突兀地被一群统一服侍且面孔陌生的女子梳妆打扮,穿着明显该是女儿出嫁所用的裙衣推出门去,半推半拽着见过在座宾客,然后就成为了大秦国师、阴阳家左护法的夫人。
      任是谁听起来都像个荒诞的梦。
      新婚之夜,百世客被送进房就疲倦地睡死过去,他本就力乏,若不是那人一直暗中扶持调息,只怕会当众出事。第二天醒来时衣服还是好端端的,据说是他夫君的国师大人也没踪影。
      这是什么情况……即便失忆也分得清性别的百世客好生不解。
      不过百世客本就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这名义上的夫君对他不打不骂不逼穿女装晚上不……这样也就罢了。而他不擅长跟人说话,刚认识的夫君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个人这些时日的交流如下:
      “衣服在那里。”
      “。”
      “门口等我。”
      “。”
      “今夜有客造访。”
      “?”
      ……是的,他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说跟人家过话。
      两人婚后唯一的肢体接触,也不过是星魂归来的时候,径直把坐在门口神游毫无防备的百世客抱起带回屋内。
      而今日星魂匆匆推开院门时,正望见屋门口的百世客极为难得地站着,足尖撑在破土的树根上防止意外,嘴唇小幅度颤动,似是在低语,其交谈对象的身份则不言而喻。
      昔日的道家小长老虽然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但目光向来温软,该有的意气与锋芒全无,病态苍白的肤色被衣衫衬得微暖。虽然完全没有五年前的记忆,这些年等于是虚长,但在他身上,那七岁能看老到时贴切的很,自小的性子是半分没变。
      用一言以蔽之,大抵也就那句——此间无一人入眼。
      莫名的烦躁涌起,星魂直接扣住百世客的手腕将他朝树上按去。本就注意力不在此的百世客措不及防,脊背撞在树干上,抖落了一片青黄交错,声响簌簌沙沙。粗糙的树皮擦得手腕生疼,百世客的面色却丝毫不改,他微仰面,向交谈之友无声道别,从容得不像话。
      “看着我。”星魂不容置喙地说道,眼神却有片刻的躲闪。这倒并不是星魂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他,毕竟百世客神思不宁,那些包藏祸心的目光尚且无法让他警觉,何况是朝夕相处的人。所以星魂时常会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但这靠近到彼此气息拂面四目相对还真是头一遭。
      “……?”百世客收回目光,眼里带着淡淡的愕然,尽管只是零星几点的情绪外露,却让整个五官都生动了一分。
      “近日从未听你说过话。”星魂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将他引至阶上,两人并排坐下。
      百世客张了张嘴,喉头颤动,极不熟练地吐出了饱含茫然、无措、愕然、诧异等真情实感的一个字:“……啊?”
      “……随便讲个故事来。”星魂难得起了调戏之心,他向来不屑与弱者平等交谈,那种高高在上掌握苍生命运的感觉才是他最享受的,唯独面对眼前这无悲无喜、突然成为别人夫人的少年,他难以抑制地产生了莫名的愧疚、嫉恨甚至怜悯的情绪,愧疚他大致可以理解,但后面两个……
      自己究竟是在嫉恨什么?
      百世客也不明白星魂到底是为了才开始跟他搭话,位高如护法国师这般的人择妻妾想必思虑甚是缜密,无缘无故将他娶入府中定是另有所图,可从他平日不冷不热的表现来看,又不很像。
      何况他有五年没好好跟人交流,表述且不论,咬字就很成问题,曾经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如何能即兴编出故事?百世客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倒是想起自己最近听过的那些故事。
      只不过……呃,有些……羞耻?容我捋一捋。百世客思忖片刻,尽量清楚地开始叙述自己印象最深的那个故事——姑且算是故事。
      从前有位贵胄公子,几度寻访多年深交之当地名医,自言旧疾方愈,新病更甚,苦不堪言。名医观相号脉,复验再三,面色凝重曰:“身似薄烟,心如轻絮,气若游丝,必为相思病入膏肓,此疾刻不容缓,非在下不得相救。”
      公子慌乱跪地,攥名医双手一抚再抚:“吾命休矣!吾命休矣!吾命休矣!重要之事当言三遍而不惜!望医师——”
      名医抚掌而笑:“烛火昏时,后夜人定,于房中候吾,自有妙计。”
      星魂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然后百世客再接再厉,嗓音低沉诱人,挑逗意味无端地增添了数分:“名医推门,即刻揽公子入怀,轻揉后庭慢解腰带。坦诚相见,公子惊于其器之伟,缱绻细吻,低眉舔舐红豆,抬手描摹耻骨,未久即入……”
      星魂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公子难抑曼声而啮被不松,名医抚其后脊,感其肌肤颤若寒蝉,知其痛不堪言。名医搂公子于怀,以唇相交,欲缓其苦,动送款然,公子承迎……”
      星魂决定不装了。
      百世客面色依旧平静,很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星魂,他单手徒劳地捂着自己依稀泛红的脸,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嘴。
      好像有点过。
      “……敢情和你聊天的,都是艳鬼?”星魂半晌才缓过劲来,刻意掩饰了方才的失态,百世客略退后避开他的手,目光稍稍一凝:“非也。”
      少年的眼眸仿佛被漆轻点,在落叶间闪烁着森然的意味:“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能与鬼交谈?”
      无论失忆到何等地步,他对周遭事务都有大概的观念,见鬼、识鬼、交谈与鬼……无论哪一件说出去都会让听者露出异样的神情,可星魂他……却毫不意外,甚至能随意地拿出来用以闲聊互损?
      “若是不能知根知底,体谅理解,我何必娶你?”星魂轻描淡写又理所应当地将问题一语带过,如同往常一般伸手抱起百世客,朝屋内走去。


      IP属地:浙江8楼2017-02-05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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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屋魅离,艳鬼夭
        秋色深沉,林寒影疏,阑珊夜半,云散苍茫。月光穿过窗棂,悄无声息地攀上床沿,倾泻了满地苍凉。寂静潺潺流淌,不料穿堂有风,窗台传来嗤的一声轻响。素来警觉的护法国师蓦然睁眼望去,只见那层窗户纸上,赫然有个指头粗细的破洞。
        窃听?还是窥视?
        星魂翻身坐起,欲要调动阴阳二气予以试探,却被身边人无甚气力的手牵住打断,百世客半阖着眼目光模糊,细碎的话语只能听清楚一个字:“……睡……”
        “吵到你了?”星魂不甚熟练地直接把被子往高处扯,堪堪盖过头顶,看着状态十分安详的百世客,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你继续睡,我来解决。”
        百世客虽然是昔日道家人宗的长老,素有善识鬼而御之的名声远传,但五年后的如今非但记忆殆失内功匮乏,更因为五年幽囚浑身疲软瘦弱不堪,每日状态如行尸走肉般。若是能自行解决的事情,星魂从来不想劳烦他,哪怕自己的体质容易招惹这些看不见的危险。
        嗤——窗户纸再破。
        星魂转身下床,却敏锐地察觉出身后护着的少年浑身一震,气息陡然变了。
        百世客从被褥中钻出,彻底醒转的瞳孔漆黑深邃,一扫平日的淡漠空洞,神情依稀有几分凝重,抬手制止星魂的动作却并不急惶。他定了定神,指着窗户纸解释道:“看清楚些,那纸的破口方向是往外翻的,没有想袭击我们的意思,它只是想出去。”
        “谁?!”星魂撤回目光,反手就扣准了百世客的手腕,多年审讯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用了逼问的语气,百世客吃痛皱眉,试图地往后退些从他手里挣出来,还没使上劲就被星魂直接拽起,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方醒自是无力,半空一时无着,百世客只得攀牢星魂的肩以稳住自己:“……它是屋魅,由古宅孕育而生,较其他些个鬼顽劣些……其实屋魅对人没有恶意,就是你太凶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所以它想换个地方。”
        “……我哪里凶了。”星魂本来还有质问他的心思,百世客一个记忆丧失殆尽的人讲起屋魅来条理清晰通俗易懂,越想越觉得不对,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了那句“你太凶了”,硬生生地转了个质问方向。
        而不过这句大脑的话放在此时说出来多少还是诡异了些,仔细回想起来甚至有撒娇的味道,让国师大人好一阵恶寒,百世客趁着这个空隙迅速往床上一躺,顺势就把被子直接卷走,整个人滚到墙边团成个软趴趴的包袱,还戏很足地作势抖了两下:“国师大人可凶了啊……”
        ……所以这是在反撒娇?星魂差点以为百世客也被撞客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状况不至于是撞客——鬼魂滞留人间多有些不可获知的执念,撞客则多是要借着人家的身子弥补遗憾,除了艳鬼,哪有人死后还想着要对一个近在咫尺的男子撒娇?
        至于艳鬼么……念及此处的星魂发散性地联想了下,觉得眼睛被辣得不轻。
        不过眼下这气氛尚可,有些事情提起来也相对自然些。星魂伸手扯开团在百世客身上的被子,拽着一角拖回了半边被子:“讲道理,你起码给我留一些……说起来,既然你可以感受到鬼,并且能自如地与鬼交流,那怎么没见你对我身上的鬼有什么看法呢?”
        “因为你是心中有鬼啊,说出来怕你家暴欸……其实这种就该这么办。”百世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的睡意被再次打散,索性自暴自弃地爬起来,抬手就在星魂额头上轻弹了一记,顺势张开五指,对准他的印堂就贴了上去,熟悉又陌生的气场笼罩在他的周身,嗓音也随之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沙哑: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急急——如律令。”
        那种不寻常的性格变化随着这段话结束而消失,星魂透过纤细的五指,望着百世客的眼眸被月光染上玉色,嘴角微抿,依稀有恬淡的笑意,仿佛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素来冷情理智的护法国师心跳骤紧,行动瞬间脱离了控制。
        百世客被抱住的瞬间有些懵,这算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拥抱,并且来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换谁都会先反抗,挣脱了再详细索要解释,然而在百世客心中是早已根深蒂固的道家无为思想。眼下的情况若是无法料想后果,索性顺势而为——您自便,您开心就好。他那只伸出的手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不轻不重地搭在星魂的肩上,五指因为失去目标而茫然无措地垂下,又后知后觉地收起来搂住星魂。
        肌肤相亲,气息可闻。
        百世客的心跳一直很平缓,不疾不徐,让刻意想他失态的人觉得沮丧。星魂的心跳略有起伏,逐渐加快,自知而无法自控。他想起自己那尚未孤苦伶仃的童年,有个原不再属于人世间的青年宠溺地笑着,在每个噩梦缠身的深夜悄然而至,按了他的印堂颠三倒四地念那段“急急如律令”,掌心的暖意清晰可感。
        他还想起那个小少年,看似与世无争性情温软,待到拔出木剑斩破恶鬼身时,却又仿佛名剑出鞘,锋芒毕露。
        怀中人的身形单薄到一捏就碎,曾经的过往从脑海中如烟散去,莫名其妙做了陌生人的夫人,却依旧坦然平静未曾见到烦躁。
        星魂抱着百世客躺回床上,就这样过了一夜。
        晨起时,素来嗜睡的百世客竟已经不在屋中。星魂边自嘲近来警惕严重不足,边透过那被捅破的窗纸,望着少年的身影融在深秋中的昏黄里,他单手捏弄着枯叶,任由碎屑从指缝间漏出。
        或许是睡意未消,以冷漠严厉著称的国师大人带着点逗趣的心思,抬手欲用掌心轻拍百世客的印堂,孰料相贴的刹那触及一片滚烫,而被打断神游的百世客蓦然抬眼,双眸之底火海滔天。
        他说,别动。
        倏忽间,灼热自接触的掌心涌出,星魂的印堂骤痛,随即蔓延至四肢百骸,顷刻间就驱散了久滞的寒意。而百世客眨了眨眼,神色又恢复了寻常的温软:“艳鬼他们可真是喜欢你。”
        什么?!星魂心下不由惊愕,他可以肯定,那个折腾得阴阳家开牢放囚冲喜的女鬼执念是百世客,所以方才百世客究竟是在做什么?我体内还不止一种鬼?星魂捏了捏眉心问道:“怎么回事?”
        “厉鬼若不为复仇而谋,便无法得活。”百世客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她倒是因为你,肯放弃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邂逅的原是爱情,品尝的常是相思,收获的却是背叛。不甘心不放下就此成为厉鬼,意外附着你身后又恋上了你,仇恨既然消亡,便是魂飞魄散。”
        “最后十二个字我有疑问。”星魂挑眉质疑,“那刚才你是在做什么?”
        “相识一场,送她一程,烧个一净。”百世客平静地拢起双手,坦然自若,“既然你现在是我夫君,那我还费尽心思成全她作什么?”
        星魂顿时语塞,他想问百世客是否当真,却见百世客转过身朝天空望去,背影透着生分,似是不愿多谈。
        云层介于灰与白之间,那些星魂看不见的亡灵碎片逐渐消散,百世客也不知道方才自己做了什么,仅望见烈焰自星魂身后燃起,有鬼魂在其中挣扎难归,而他束手无策,只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
        傻姑娘啊,你追求的人永远在触及不到的地方,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你们终究陌路。
        百世客目送她离去,肩膀却被人死力扣住,没等他痛呼,那力道又瞬间松懈。百世客诧异扭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星魂七窍涌血的模样,神志不清,恍惚诡异。
        那双识鬼之眼,第一次有了惊慌的神色。


        IP属地:浙江9楼2017-02-05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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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旧人忆,往事缠
          如果给你荣耀与权势,带走你的隐私与自由,你愿意吗?如果给你力量与天赋,带走你的友情与爱情,你愿意吗?如果给你过去与记忆,带走你的当下与羁绊,你愿意吗?
          百世客并不在乎道家长老的身份,所以任由阴阳家如此折辱。他不渴求号令鬼魂的权势,不在意所谓的识鬼天赋和御鬼力量,所以没有去关注自己异常混乱的过去,自己如雾缥缈的记忆。
          起码在这一刻前,一直如此。
          他怀抱着七窍流血晕厥过去的护法国师,整个人都懵住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这究竟该怎么做?他头疼欲裂,冗杂记忆过而难理,束手无策时那双识鬼之眸,就眼睁睁地看着星魂七窍鬼气缭绕,慌了神。
          “国师夫人,青丝墨染,皓齿蛾眉,夭桃秾李,丰姿冶丽。其舞之姿,惊鸿艳影,轻扇飘逸,瑞彩翩跹,步步莲花。”湘夫人捧着玉帛一词一顿态度端正,百世客却是眼皮也不抬一下,连句辩驳都欠奉:“四十字无一重复,皆有其理,是在下输了。但是在下不会跳舞……吧?”
          “啊……”湘夫人这才回想起,此时的百世客已经没有记忆了,而且从当下的大局来看,他最好不要想起来,“看了那么多话本,觉得它讲得很真实。”
          现在的百世客,能对她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就算实属不易了,怎还能指望他像当年那样,双足素裹,艳衣猎猎,舞一城肃杀。
          “这个我知道……话本里还有生出孩子来的,或者孩子掉了再怀的,但我们其实到现在都没有……欸,水开了。”百世客站起身,轻车熟路地泡了两盏茶,天气逐渐转凉,星魂对此一无所觉,也不急于添柴用炭,但百世客没有内力御寒,随着天气转凉,这一天天的越发难熬,对热茶也是依赖得不行。
          湘夫人借着品茶的间隙,暗自打量着他周身的气度,越想越是心惊。她身为阴阳家五大长老之一,虽然平日足不出户、出不理事,但她也是多年之前那场战役的参与者,更是为数不多知晓星魂与百世客真正羁绊的人之一。所以当湘夫人听闻小长老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等他们阴阳家的左护法回家时,坚信阴阳家一定对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如今星魂与百世客的关系不可谓不尴尬,阴阳家范围内道行低些的鬼怪都因百世客而不敢造次,但这一夫人的存在已经是人尽皆知,湘夫人实在是好奇,有朝一日百世客记忆彻底恢复,星魂该怎么面对他。
          碰巧这几日阴阳家内发生的怪事接连不断,唯独左护法府安然无恙,国师夫人没问题才有问题,以此为由上门拜访并不突兀。
          “话说。”百世客忽然忆起了什么,随手将杯盏往边上一搁,眉头微皱,“我本以为是星魂体质生来引鬼,因而此地鬼魂横生难驱难穷,今日才发觉外面也不怎么太平。”
          “外面是不太平,这几天也是很多诡异的事情。”湘夫人犹豫了下,“比如这两天吧,我在新屋里坐着梳妆时,总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碰我的头顶。”
          头顶?百世客静静地打量着湘夫人,单手在地上撑起身子,以另一只手探向湘夫人头顶:“平日换地方就没感觉了,对不对?”
          “没错。”湘夫人眼中隐隐约约有些感慨,那个温文尔雅却又御鬼神乱阴阳的小少年,无论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总有些什么是不变的。
          不吵不闹很安静,不骄不躁很认真。
          “大概是……吊死鬼。”百世客迟疑着收回手说道,在混乱的记忆里寻找解决的方法,奈何实在是毫无印象,最后抬眸直视着湘夫人的双眼问道:“你从前就认识我,对吧?”
          湘夫人沉默了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何苦忆起?”
          “从前时的我面对那些个怀有恶意的鬼,想必不至于束手无策。”百世客微垂下眼睑,心下回忆起那日星魂突然七窍涌血的事。他分明见着有鬼在挣扎要逃出星魂的体内,却又有什么力量要将它扯回,然而无论是那个要出逃的鬼,还是那个在阻止它的鬼,直到此刻才被百世客发现。
          因此百世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魂在痛苦中挣扎,恐惧得无以复加。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同样忘了自己降服恶鬼的本事,但他还能见鬼并与之交流,凭着本能对付些已经现身的鬼魂,并以此自满。
          直到他亲眼见到厉鬼们露出狰狞疯狂又无比真实的那一面,这才明白平日的那些鬼魂有多温和。
          湘夫人唯恐百世客忆起那段孽缘,百世客却为无法像从前那般而忧虑。
          就这二人相顾无言的时候,突然冲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由远及近停在了府门口,星魂率领着一众傀儡推进门来,直奔满脸诧异的百世客。湘夫人起身在旁行了个礼,余光却瞥见百世客的目光猛地一凛,站起来就朝星魂跑去,来不及解释就用右手捏了个势,轻触他的额头。
          百世客的手背尚未经茶盏的回暖,此时依旧凉得厉害,蓦然贴上去直接冰得星魂一个激灵,看着百世客的目光也凝重了几分:“怎么会冰成这样?你畏寒?”
          “啊?谈正事!”百世客赶紧把手收回来,一本正经地转移了话题,“方才我算是知晓昨日事情的缘由了……在我见到你之前,有个少说也有十世冤死的厉鬼,分了一部分魂魄在你身上,但我不知为何,你这招鬼体质会对他排斥得厉害。”
          十世冤死的厉鬼?!
          湘夫人在一旁听得讶然,虽说她身为阴阳家长老,对厉鬼的了解比起如今的百世客只多不少,《左传·昭公七年》: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一般认为,人去世时若是怨气太重而无法转生,便会化做厉鬼,在阴司路等着自己的仇人下来才肯去转生,或直接留在阳间,理智或否地进行报复。但一个人连续十世都是冤死,委实可悲了些,希望它还记得该向谁寻那份仇。
          然而如此厉鬼,若是为了复仇当不择手段,又怎会将魂魄之一藏于星魂身上?排斥得厉害又是指……
          “厉鬼因仇恨滞留人间,若是弃了仇志便无法得活。同样,若是仇志不失,便不会尽灭。无论是人是鬼,都会因为时间遗忘,而无论是人是鬼,都会畏惧死亡。所以厉鬼们为了防止自己哪一天突然放弃仇恨灰飞烟灭,会尝试着分魂魄削弱自身……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了,记不起太多,总之还是给它吧,这不关你的事。”百世客轻打响指,伸手在星魂胸口虚抓一把,随意地朝上抛出。
          ……好随便。星魂蹙了蹙眉,张手就把百世客裸露在外的手指拢到了掌心里,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到了一旁的湘夫人身上:“今日好兴致?”
          湘夫人维持了应有的冷静与姿态,微倾身向星魂施礼道:“星魂大人,骊山据地可是有什么变故需要夫人协助?”
          星魂这才回想起了来意,拽了百世客就往门外走去:“随我走一趟,有些事急需你处理。”
          百世客也习惯了他的独断专干,毫无异议地跟在身畔。倒是星魂在临出门时刻意地提了几分音量,意有所指地问道:“百世客,你与湘夫人……似乎很熟?”
          “啊?她叫湘夫人?”百世客听出了星魂的意思,多少有些哭笑不得,“那个……她不是叫娥皇吗?”
          “娥皇女英分不清,所以你随着我们喊她湘夫人总不会错的。”星魂五指收紧拽得更紧了。
          湘夫人身上的秘密太多,又没有合适的软肋可以把握,原以为她与世无争无需多虑,但她似乎对百世客的事情极为上心,甚至于离开她的潇湘谷前来拜访。
          星魂当然记得自己与百世客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也清楚他恢复记忆后会发生些什么,无论湘夫人是否有意要百世客记起来,他都因此产生了危机感。
          让百世客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正是五年前的星魂。


          IP属地:浙江10楼2017-02-05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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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红衣劫,疑窦生
            两人并肩而行,艳阳天燥热难歇,影向后,行向前。
            “虽说我确实起源巧合救过你那么几次,但毕竟没能恢复自己的记忆,哪怕真在当时能凑巧阻拦它们,归根结底却还是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百世客避过了路旁弟子探寻的目光,压低声音在星魂耳边问道,“我自己是毫无印象了,你可还记得?”
            “如今的阴阳家除你之外,也没别人有这个本事,若是你能有对策便是最好,若是解救不及……那也是命。”星魂侧目,对上百世客的眼眸,于恍惚中沉入茫茫天色,“但是我记得……先前你从艳鬼手里救我的时候,你的眼中应该是片火海。”
            “应该?”百世客听得一愣,他也是首回知道有这种事情,揉了两下眼睛后停下脚步问道:“那现在呢?”
            “一片天。”星魂显然不愿多谈此事,他趁着前路逐渐开阔,将话题转移到了今日早晨发生的惨案上。
            阴阳家弟子多集居,而地位越高住所越独立,星魂这样地位的已经拥有独立的府邸和院落,东皇太一更是建有一座宫殿。今日早晨的惨案发生在一处四居的女弟子房,屋内情况之惨烈让最为好事的弟子都拒绝围观,消息上报后,星魂简单勘察了现场,迅速回府接百世客前来协助。
            “说到女弟子。”百世客突然打断了星魂的叙述,“你体内好像阴柔之气偏多?”
            “被撞客有些时日了。”星魂简单粗暴地要扭回话题,却被百世客猛地拽住了袖子,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被撞客了?那客鬼依旧留在你体内不成?为何不早告知我?”
            星魂自知失言,只得避重就轻道:“若是告予你知晓,可有对策否?”
            百世客一时语塞,尴尬地垂下了目光,他确实不知究竟该如何,尤其这撞客于星魂身的鬼魂他甚至无法感知。
            “前日夜晚,有一人轻叩卧房门,询问可有愿购红衣者。”星魂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半是戏谑半是威胁地问道,“夫人可曾嫌弃为夫的品味?”
            “真的不是我,真的。”历来被星魂以红衣打扮的百世客无辜得很,“国师大人选的料子和款式皆是上乘品,卖与寻常弟子太过扎眼。再者,我还不至于差钱到变卖家当的时候,国师大人也没有在外养个姑娘的习惯吧?”


            IP属地:浙江11楼2017-02-05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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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魂朝他脑后抽了一记:“我们哪夜不一起睡的?嗯?”
              大人,夫人,还有外人在啊。众傀儡眼神死。
              阴阳家历来等级森严,派系复杂,太过出挑的弟子若是没有交上好运,只有极少数能活得平安长久,其余人不是被刁难排挤,就是被寻个由头害死。发生惨案的那屋阴阳家弟子入门不久又无甚背景,暂时没有那些个打扮的念头,加上半夜清梦被扰,你一言我一语就婉拒了,那人倒也不做纠缠。
              不料昨日深夜,四人就寝尚不多时,那人又来叨扰。这一次收到的反应便不再似头一回那般和善了,其中脾气最为火爆的女弟子更是朝外喊道:“你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但你有多远就给我滚多远!”
              门外沉寂了片刻,突然响起了一阵脆生生的笑声,在夜深人静时很是渗人,又带着极度不详的尾音。但很快便逐渐轻了下去,在一声悠长的低吟后彻底归于平静,一屋人被骇得几度辗转,天蒙亮才安稳地睡过去。
              晨钟催醒,梳洗的动静逐渐传遍了整个骊山,这间弟子房中的人也忙着收拾搭理赶去练晨工,唯独昨夜喊话的女弟子埋在被子里睡得安宁,阴阳家规矩严苛,迟到必有责罚,三人看着时间所剩不多,赶忙轮流喊起了她的名字。谁料开口叫了她半天都没有回应,几个人合计了下,推选了与她最亲近的人去掀她被子。那个弟子靠近时便闻到了依稀的血腥味,不免升起几分畏惧,硬是拉了另外两个人一起。
              这被子竟然如浸过水般坠得发沉,轻易掀开不得,他们又怕得不行使不上劲,匆忙收回手来一看,掌面上居然沾满了鲜血,腥气扑鼻。
              三人呼啦啦地退去甚远,其中一个女弟子一咬牙一跺脚,上前拽住被子一角奋力一扯,顿时被露出的惨状骇得尖叫不止,追着其他人一道摸爬滚打逃出门外——那个女弟子双目圆睁,惊恐万分,浑身皮肉被撕破扯烂,血涌不止,某些部位已经结痂,倒真像是穿着一件红衣。
              然而昨夜并没有人进过门,况且被人折腾出如此惨样活活痛死,她为何一声不吭?
              “但是这让我去做什么?我只能对附在人体内且我能看见的厉鬼、或是行凶中的厉鬼出手,若是要验尸当寻正经的仵作,若是驱鬼……它不在我也没辙啊。”百世客不由诧异道,“还是说……你想用美人计对付它?这换你比较适合。”
              “国师夫人,请注意言辞。”星魂平静地目视前方,忍耐住揍他的欲望。
              “……但这真的不好查,我总不好让我一个人住女弟子房吧?跟其他女弟子住,你同意他们还不同意呢,又不是进了阴阳家就断情根了。”百世客皱眉质疑,句句讨打。
              星魂打定主意不予理会,他知道百世客对付寻常鬼怪凭着本能即可,虽然开始会犹豫茫然,但是结果还是可喜的。
              要如百世客所言的束手无策倒也不至于,他天生阴阳眼,何况十世冤死的厉鬼若是稍不平静,就是普通人也有所感觉,他只是不知道见到厉鬼该做什么,很多事情是与善意孤魂交流得来的,会出手降服驱逐更多的是忧心身畔这人。
              记忆在他身上留下的,暂时是回忆不起来,但他天生便会的守护本能,只需触发即可。
              陈尸的屋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而百世客站在门口,向来淡漠无谓的眼中渐渐透出惊恐的意味,星魂见状微皱眉,伸手就要将他往后拉。
              只有百世客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是一个缺了半边头颅的女子,红衣曳地,风姿绰约,依稀可见触目惊心的爪痕印出血迹,它咧开破碎的嘴,露出森森白牙,朝百世客惨淡地笑着。
              心潮翻涌,后脑剧痛,可他依旧记不得该怎么做。
              “小长老,别插手。”它缓缓靠近,轻弹百世客的眉心,留下一点即刻就干住的血痕,好似朱砂。
              “……你叫我什么?”百世客的眼中异光闪烁,他的自言自语让星魂觉出一丝不妙,去拉百世客的手缓了一瞬,正巧被他抽出了袖子。百世客虚空抓住厉鬼的领子,对上了她空洞的独眼,室内邪风席卷,唯独他的衣袂分毫不动。
              “道家人宗长老百世客,接任时年仅六岁,以识鬼而御之见长,因为年幼而心思澄净,护道家残喘于一隅!”厉鬼抚上百世客的手背,笑得妖媚,“我说你啊……是真的忘啦?”
              他当然忘了,星魂对于这诡异又看不明白真实意图的婚姻不予解释,于是百世客只能解释为阴阳家碰巧发现他能见鬼,这才会选择收留的他。
              道家人宗长老?那阴阳家弟子如云,没理由一个人都不认识他吧?
              百世客轻轻地松开了发僵的的手指,回头望着星魂,阴阳家左护法依旧是那样警觉中略带担忧的模样,并不知道百世客此时心情的起伏,但厉鬼知道,百世客不会再对它做什么了。
              无为,这一道家根源的境界早已影响百世客近十年,他习惯于经过有为的思考,顺应自然的变化规律,使事物保持其天然的本性而不人为做作。在不明确情况的时候,百世客会选择不作为。
              何况他的疑窦已经被引发,愿不愿意继续护着星魂还真的不一定。
              望着百世客果然如所料般面无表情地与星魂擦肩而过,那厉鬼骤然移动,以枯骨毕现的手抓向星魂,杀意毕露。
              它可以笃定,再怎么天才,本就是引鬼体质的星魂,无法与真正意义上的厉鬼相扛衡。


              IP属地:浙江12楼2017-02-05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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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昔时技,前世缘
                尖利尚未构成伤害,反击便已经骤然来临。
                百世客霍然转过身,眼中戾气暴涨,瞬间有燎原般的火焰似红莲绽放,妖冶诡谲,威压疯狂展开,逼得厉鬼委顿跪地,破碎异常的喊话凄厉刺耳:“……为什么?!你明明向来不管这种闲事!”
                “嘿哟,就你这模样,还想着来管我啊?”百世客坦然地朝它放了个嘲讽,眼眸掠过了一丝凛然。
                其实他心中的忐忑绝对不会比这个厉鬼少,刚才的那一切完全是凭着他本能反应过来,真要问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更不知道自己眼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等到他意识到该想一想缘由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星魂身前。
                而因为星魂临难,他尘封的记忆再次产生了松动。
                ——“那个孩子在草丛里拿着一条鱼,说要把它放回水里,可四周没有水,鱼却是活的。”
                ——“孩子呢?”
                ——“前几天的事情,孩子刚找到,趴在祠堂里,鱼在他脸边上,还活着。”
                ——“祠堂?”
                ——“就是附近的那个供奉先灵的,奇怪的是这几天我们都有在那里轮番祭祖,没有人看到过那个孩子。”
                ——“好,我去看看鱼。”
                小小的孩童轻撩衣摆,跨过门槛走进暂时停放尸体的房间,失水许久的鱼被随意地扔在墙角,却犹在兀自扑腾。而他站在门口,懵懂地望着轻抚鱼身的那“人”,施以晚辈礼道:“打扰了,请问您是谁?在下出生自道家,过去却从未见过您。”
                “哦?小鬼你竟然看得到我?”那一位转过头来,笑意多少有些痞气,浑身透着诡异的气息,“那可真的麻烦了…… 其实你不适合在那一界,要不我带你走呗?”
                孩童老成地抿了抿唇,望着那一位轻轻地挑起眉,干净纯粹的眼眸映出无垠天空,视角又缓缓下沉,追随三千水纹而去,直下千寻。
                “停停~停!”那一位赶紧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打乱了孩童的动作,“小鬼,看你也不见得多能折腾,但你真动起来可是够坏的,一言不合就要拖我浸忘川!”
                “您果然是鬼魂。若是在下料算不错,当是您以鱼为媒介害的他。”孩童一撇嘴道,条理清晰地控诉他,“现在还想害我。”
                “好的我错了!我认!真的!不过这孩子与我无关!”那一位的态度一瞬间变得无比服帖,甚至还流露了几分惆怅,“前几年照顾一个天生招鬼体质的,今天又撩到个天生灭鬼体质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吼?”
                孩童歪了歪头算是信服,但他总觉得这个鬼也不太一般:“这里道家人宗祠堂,供奉先灵,设有屏障,污秽邪物难以全身而入,您又是如何能到此的?”
                “很简单啊。”那一位笑得云淡风轻,“我就是你的先灵之一呀~这画像太丑没有神韵!初次见面我是庄周,你呢?”
                “……百世客。”孩童暗自在袖中狠掐了自己一把,顿时被绝对真实的痛楚逼得龇牙咧嘴,“请问——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那一位自然地接出了后面半句,随即在百世客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眼中的那片天空问道,“小鬼,何惑之有?”
                那片澄澈的天空依稀掠几缕薄云,百世客迟疑着开口道:“视而无法触之,语而无法友之,此何用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识鬼御之友之,不如敬之轮回目送。”那一位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声音蓦然变得虚无缥缈:“亦或是,寻欲而不可得者。”
                “但凡心有邪念的人或鬼,皆逃不出你这双眼瞳的控制。一个人无法视鬼便无从惆怅恐慌,这是自然对天地万物的慈悲,因为他们无须构想死亡。既然小鬼你为道家弟子,我便再提点你一句。”
                “不在其职,不谋其权。”
                记忆的洪流就此汹涌而来,有些片段能略加深入,也有太多根本把握不住的碎片盘桓不散。睡意与疼痛交织,百世客肩胛紧绷,睁着的双眼恍若盛着沸腾的熔岩,火焰愈演愈烈,竟是要将这厉鬼直接拖入阴间地狱!
                厉鬼避无可避,然而百世客的眸光剧烈颤抖,其中的火焰被冗杂记忆冲击得明明灭灭影影绰绰,倒是替它留了一些挣扎的时间。
                可惜再怎么挣扎,它的厉气也敌不过百世客的压制,”尽管它可以确定百世客现在的状况极差,也应当还没有那些恢复记忆,但如果它胆敢再对星魂做些什么,百世客随着那段记忆一起封存的驭鬼手段,说不准真能完全施展开来。
                谁都不想感受彻底魂飞魄散的痛苦,尤其是执念未了仇恨未尽的厉鬼。
                不过好在,百世客从来都是有软肋的,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
                “小长老,若你只是为了护他平安,那多有叨扰,我会立刻远离他、且为刚才所做的一切致歉,你……放我走可否?”
                这对于百世客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一是因为他此刻内力全无,记忆混乱也不懂如何斩鬼,自己眼内的情况自己是看不着,他并不知道再拖过一阵子,这个厉鬼就彻底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
                二则是因为大部分御鬼的手段介于玄妙和疯癫之间,因为其他人看不见厉鬼,又未必信任他,若是带来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便不好了。
                厉鬼获准离开后片刻不愿多待,慌乱地向星魂行了他根本看不见的一礼,收敛起裙裾低眉顺眼地与百世客擦肩而过。见到危机已平,百世客眼中火海安然寂灭,疲倦地按揉起了太阳穴,刚缓过劲来却又感到心口一紧,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占据了心头。
                仿佛感应到自己挂念着的人,即将遭到伤害。
                百世客霍然转身,只见原本要离开的厉鬼竟然还在,甚至不知死活地将双手按在了星魂的肩上,森森白骨与肌肤相映,杀意顿现。
                见到百世客那惊慌失措的神情,厉鬼带着复仇的快感笑得邪肆诡谲,长发与裙袂随着平地掀起的鬼风猎猎而响。
                小长老啊小长老,你自己没有发觉吗?你真的是,太在乎他了。虽然此时你已经失忆了,但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死因啊。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星魂眼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随着神识被剥夺,面容愈发扭曲,周身腾起不详的黑雾。
                百世客望着这样的他,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畏惧,连眼中的世界都没有丝毫变化。因为在逐渐取代星魂的那股气息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他可以断定,自己过往的记忆,可以就此寻回。
                黑雾中,“星魂”勾起唇角,展现出了一个突兀且脱离整体的诡异笑容,他带着阴冷鬼气张开双臂,慢条斯理地搂住百世客的脖颈,用不同于平日的软腻语调唤道。
                “夫君,是我呀。”
                “五年不见,君可安好?”


                IP属地:浙江13楼2017-02-05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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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赞啊!楼楼文笔太棒了,求更啊啊啊啊啊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7-08-08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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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枫好坏呀,我真的真的对星魂无感了,但还是沉迷于这个故事,结果这是个坑。。。。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9-05-17 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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