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第一】
六月荷满塘,炽霞火热是并蒂的莲,荷如胭脂,在这六月燠热的暑气里濯清涟出得艳烈,密密地挤住绿翡翠是一湾浮萍水。秦淮风月地从荷里拔了户好人家,临泽凭栏的美人靠上隐有西施杏脸。
是他被灭了满门后一双惊惶墨瞳凝睇于此,踏入这荣奢大府,拭去鬓角铁锈红,忘却父母衣冠冢。稚弱宁静少年八岁那年寄人篱下也作侯门公子,马蹄踏破丧乱年代,亲生父母白骨作齑,等着一抔未覆上的土。
月移影动,听闻环珮叮当作响,雍容女子着了身素袄,石青银鼠卦间坠璎珞,唤那站在桥边赏河的公子,“利夏!”
小少爷闻声一怔,这女子丘子若是他的养母,在利夏之前,也并无亲生孩子。去年冬季那天猩红血痕从杜鹃红的府门里蜿蜒而来,重重一把锁不知被何人打开,隐隐窥得横尸遍地,当真未留活口。腥风裹雪粉,覆了爹娘尸骨。若不是萧龙天拓将他收留,怕是已经成为严寒封冻里一飘摇怨鬼了罢。初来此处灭门之痛久久不平,苍白雪地中红烈烈一汪浓血,火炉旁娘亲软语,脸色骤变迎面扑来无数尸妖……诸多梦魇纷至沓来,彻夜不得安宁,更漏难捱。
利夏笑意盈盈,迎风转过一张丰神俊脸,刀削鬓和俊平眉,清秀高挺鼻梁减了些桃花眼的轻佻之气,唇不点而红,眉不扫而黛,清秀白净与狄芦争色,尚未成型的嫩脸已隐隐透出风情月貌的绝艳色气。丘子若也是心头一颤,这少年面貌已能看出神似那人三分,本家男子历来功德光耀,无一不俊似这般……不知这公子长大以后何人能禁得这般难得的皮相,当真比台台春戏美优伶还要生的俊逸孟浪。
“爹当真寄信说了过几日接我出城去见另一个孩童么?”利夏沉稳语调含些欢喜意味,此话正似出自年仅八九岁的公子之口。怕他触景生情,他对天拓和丘子若早已爹娘这般称谓,半年以来成了习惯。
丘子若杏口似张未张,眼中稚子背影暖意融融,“你爹还在邻城经商,多则十天半月,不久便回来。你与那孩童若是谈得来,以后也多个照应。”
利夏回转身来,仰脸含些讨好意味,墨瞳透种狡黠,“娘不是要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了么?岂不是更有个照应?”
“好呀。”丘子若苦笑。她一直与利夏说天拓在外经商,殊不知这府里二人身世岂是跟一个孩童能解释的清的……若她此生不可违拗天命劫数,利夏今后生死沉浮也不会如他意。她心头纷乱如麻,不知何日当跟利夏点明他是何等薄命。而今这乱世,人命随权走,弄权者哪有善终的。若让这孩子平平淡淡颐养天年,如布衣百姓一同过完单调冗长的一生,怕是不可能了。她又不想自己腹中即将生出的这亲生儿女卷入宦海斗争,王权旁处处藏刀锋,薄情乃是帝王本色,富贵仅仅为空头。
秦淮桨橹声早起,隔畔箜篌悲戚,花红柳绿之间不知谁家小雀跃上枝头,艺伎唱开一品大员门府,唱入帝王家,尔后入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