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的夜晚充斥着脂粉香味。
暧昧又甜腻，掺着隐约的笑声和歌声，酥了多少恩客的骨头。鹧鸪天呐，画堂春，春宵一刻值千金。
人就这样沉迷了。
销金分魂的温柔乡，恨不能堕落一辈子。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我提着小灯笼，走在月色下。霜染的曲径通幽，隐没了一身鹅黄长褙衣，娇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悠悠地穿过无数坊间交织的欢笑与祝酒。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歌声到客船……”

寒冬里煮了滚热的茶，任谁都不嫌弃。只是正月里，去岁的茶已陈，今年的茶还没上来，喝什么茶就成了问题。郑重考虑良久，如意还是选了茉莉龙井，花香宜人，茶意清心，也算不差。
几座坊子隔了几条巷子，如意把脸缩在厚厚的毛领子里，抱着茶壶呼哧呼哧地走，冻得红红的鼻子吸溜着不存在的鼻涕，寻到了坊子，就进去奉一杯茶。
“掌艺娘子喝茶。”

连日天晴，蓝天白云，真真有了春风的念头。
只是二月春风尚还似剪刀，正月里更不消说。
如意还是贪好看的年纪，保养二字为何她是不知道的。这段时日城中流行的月白裙，很是飘逸毓秀，纵然织锦的白绫要价不菲且不保暖，却仍是女孩子的心头好。
月裙儿在阳光下飘扬绚烂，如月华浮动，如意捧着一壶茶水，在寒风里雀跃行动。
“掌艺娘子喝茶。”
我走进屋里，笑得很喜气，端上一杯热茶。
“年节后要消食，泡了玫瑰山楂茶正好呢。”

记得如意进桃夭的时候也是细雨蒙蒙的天气，没有风，轻软的雨丝遍泽花草。
开了年的气候已经不如十二月那般凛冽，雨水时节刚过，土壤开始透出一点春天的气息。
如意打着红伞进了膳房，不用片刻就与几个与她玩耍惯了的流萤簇成一团，有说有笑叽叽喳喳地出来了，她手里的多了一张菜单，上面林林总总写着几十样菜色。
这几个能演一场历史大戏的小姑娘躲在几把伞下，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去唱菜谱。
“今日小菜：”

一树碧玉，清风扑面。
这样的好天气让人心情好，如意挑了许多彩笺，特意将书桌搬到院子里，就这阳光写诗自娱。
青天白云朵朵，风带春信，拂乱如意的碎发，若有认识她的人看见了，怕要吃惊——这孩子原也会这般安静。
只是好景不长，外面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如意就坐不住了，捏了一小沓写好的诗笺，给各家各户送去。

傍晚夕阳渐落，春风渐冷。
如意披上了厚披衣慢慢在幽幽小巷晃荡。
膳房的菜色又更新一批，樟树开始准备落叶，柳条预备发芽，如意掰着手指算算，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远处一声不知是谁唤的吃饭的，把如意的神儿也唤回来。她从兜里摸出一张菜谱，进了水坊一一报来。
“膳房新做，请您享用。”

今日，雨丝不断。
如意撑着一柄大伞，捂着一叠诗笺在雨巷中疾走。
夜色浓得像墨，屋檐下的灯笼一盏一盏，一点一点地把墨色拨开。
红色的布鞋被雨水浸得成了深色，袴角星星点点。
如意鬓间的茉莉悠悠吐香，与雨水的气息混合着飘进屋里，一笺小诗，留在烛光之下。

夜里的风冷一些，如意特意要了个木食盒，把刚刚蒸好的杏花糕放在里头。
木盒有些沉，如意又贪多，三个隔层里满满的都是杏花糕。
她有些提不动，又非要在嘴里叼一个，一面吃，一面嫌弃食盒重。
好不容易提到水坊前，因着嘴里含了东西，险些口水横流。
幸好四下无人，她抹抹口水，跨进屋里。
“奴家来送杏花糕，膳房新做的呢！”

黑暗里涌出来的灯光，就像一团鬼影，伴着稍显幼稚的歌声：
“小小马儿五尺长~爬高落低奔四方~~”
“有谁识得千里马……”
如意忽然站定，接着灯笼的微光，嘴里一面唱，一面数着小花笺。
“五湖四海一同闯……”
数到正好十五张，小丫头便高高兴兴地继续唱，挨家挨户地送诗笺。
“嘿嘿呀嘿哟，五湖四海一同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