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一只猫踩着轻巧的碎步,沿着庆太家的院墙一路小跑地溜过来。
它顺着墙头跃上房檐,慢慢绕到向阳的一面,抓住长得茂盛的爬山虎,一点一点小心地滑下去。滑到差不多的距离,一跳,就落在庆太房间的窗前。这里是向阳的窗户,窗台被落日的余晖晒得暖暖的。
猫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打了个呵欠。
“好闲啊。”它望着沉默的夕阳,自言自语。
房间里传来男孩子的叫声。“妈妈!有只猫在我的窗子外面呀!”
窗子打开了。这家人的孩子,庆太,站在窗前,睁大眼睛看着猫。
“你,怎么跑到我的窗台上呀?”
“因为我是猫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是你不能在这里呀。你看,你躺在这里,桌上的阳光都被挡住了。”
猫摇着尾巴,不理男孩。
“总要照顾别人的感受吧?如果你赖在这里不走,我可头疼了……”庆太着急起来,不停地唠唠叨叨。
猫有些烦了。
“那好,让我来帮你的忙吧。如果我为你解决了烦恼,就可以让我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晒太阳了吧?”
“烦恼啊……”庆太抓抓脑袋。
“最近爷爷病得很重,医生都没有法子。如果你那么有本事的话,就让爷爷的身体好起来吧!”
猫晃着脑袋。“就这样?还以为是多么困难的事呢。”
夜里,庆太躺在床上,想着猫的话。
“它说的会是真的吗?不可能吧,毕竟只是只猫呢。”
可是第二天,爷爷的病真的好了。全家人都很高兴。
庆太快乐地推开窗户。猫趴在窗台上,悠闲地摇着尾巴。
“没想到你真的做得到呀!”
“当然啦,只要把我的生命分一点给他就行了。我们猫啊,可是有九条命呢。”
于是,猫就在庆太家里住下了。
每到黄昏,窗台就变成了猫的特等席,就算挡住了庆太读书的阳光它也不肯让开。冬天的时候,猫就缩成一团躲到被炉里,无论人们怎样逗它也不钻出来。
“你好像总是一副无聊的样子啊。”大学的寒假里,回家的庆太看着打盹的猫,这样说。
“是啊,因为没有事情可做嘛。”
“那就去找些事情做啊,抓老鼠啦、撒娇啦……”
“已经都做过了啊。这些事一旦做起来,很快就腻了。”
又一个春天来了。当爬山虎长出第一颗嫩芽的时候,庆太家里新添了一个小生命。
“怎么样?我的孩子很可爱吧?”庆太和妻子将摇篮推到窗子前,得意地向猫炫耀。
猫小心翼翼地碰碰睡着的婴儿。“软乎乎的小家伙。”
“说起来,好像没看到过你的家人啊?”
“很麻烦啊,成家什么的。”
秋高气爽的日子,大家把洗好的被子晒在院子里,满院的白被单在风中呼啦呼啦地响。猫将鼻子凑近嗅了嗅,满满的都是阳光的味道。
“嘿,你还真是精神!还像我那时见到的你一样!”庆太乐哈哈地擦着汗,大着嗓门和猫打招呼。
“啊啊,因为我有九条命嘛。”
“看来,还是我老的比较快啊。”
“是啊,你看你的头顶都快光秃秃了。”
“喂,别揭人短处啊!”
当冬天再次到来的时候,猫终于显出上了年纪的迹象。它灰白的毛总是乱蓬蓬的,沾满了土。暖和的天气里,它在院子里悠悠地走来走去,身后跟着一群大呼小叫的孩子。高兴的时候,它就任孩子们抓着自己的尾巴玩;不高兴的时候,它就爬到院子的墙头上,一趴一整天。远远看去,像一个矮墩墩的小土丘。
“过来嘛,来我这里嘛。”庆太花白了胡须,在屋子里向猫招手。
于是猫就慢吞吞地从墙上爬下来,慢吞吞地来到庆太身边。庆太坐在摇椅上晃啊晃,猫趴在扶手上,跟着晃啊晃。
“唉,真是好闲啊。帮我想想看,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猫歪着脑袋在想。“请我喝酒吧。”
“喝酒?”
“我还没喝过人做的酒呢。人们总是要给我鱼,好像猫见了鱼就会很高兴似的。”
庆太拿起清酒瓶子,先倒给自己,再倒在猫的碟子里。
“我说啊,你怎么一直这样自说自话啊?”庆太喝了几杯酒,脸上红通通的。
“因为我是猫啊,猫就是这样的。”猫打着小酒嗝,摇摇晃晃的。
“仔细想想,你这种性子,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喽。”
“说什么呢,没有我在,这么多年你怕是不知道该怎么过吧?”
“哈哈哈哈……”
窗外,群星镶在冬天清冷冷的夜空里,散发出水晶的光;房间里是炉火烧出的温暖。酒香飘满了整间屋子。
第二天,庆太起床的时候,看到清澈的阳光从窗子里直射到床前地板上——竟是个冬季里难得的好天气。猫躲在院墙上,埋起头来睡着懒觉。大概是昨天喝太多了吧,哈哈。他这样想着。
太阳升起又落下。当黄昏的冷风吹进房门的时候,庆太远远地向猫打着招呼。
“墙上的睡三郎先生!回来吧,这里有你最喜欢的被炉哦!”猫不回答。
“别闹别扭啦,回来吧!”
猫不回答。
庆太就拄着拐杖,来到院墙下面,慢慢地抬头去看那个小小的土丘——
但留在那里的,真的就只是一个矮矮的小土丘而已。不知什么时候,猫已经不在那里了。
它还是走了。庆太想。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这种预感。他和它的故事像一个童话,但总要有结局的。自己想将这个故事在延长一点,延长一点,但它毕竟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它就在那里,只是我不够敏感,感觉不到它。
夕阳又一次斜斜地将余晖照在窗子上。窗台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而照在窗台上的阳光,似乎仍旧是多年前的颜色。
“你怎么跑到我的窗台上呀?”
“因为我是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