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
(一)
我喝着最烈的酒,麻痹着自己的感知,哪怕被辣得眼圈通红,也努力地想暖和自己的身体抵御寒冷的夜晚。
青衣静静地站在一边,不说话。
他知道无论如何也劝不住我少喝一点酒,他也不打算再劝我。不就喝个酒,样子略显狼狈了点,反正自己独酌,皮囊再精致动人也没人看,又何必装模作样。
况且人生已经有太多的束缚与艰难,倘若就连这点喜好都不能让自己决定,活着那最后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喝了这么些时日,烈酒也不管用了么,我的身体还是冷,刺骨而冰凉的寒风在身体里驱散不尽,冷得我手脚直哆嗦。
“青衣,暖炉里是不是不够炭了,怎么这么冷?”
我忍不住睁着迷离的眼睛看着静伫在书案旁低眉垂目的青衣问道。
“先生,青衣去看看。”
我颌首,“顺便拿件皮裘过来。”
青衣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看撑在书案上瑟瑟发抖的人,最后还是默默退下。
其实现在已是春繁回暖之际,只穿件单衣便足够,根本不用再添件披风,更别提还要用暖炉。从去年隆冬起自家先生闲赋在府中形同软禁起至今,暖炉里的橙黄火光就没有一日在卧房里熄灭过,可那人还是冷得直发抖。
烈酒和炉火再暖,也是没有办法温暖一个人的灵魂。
忽然脑海里闪现过什么,我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台边倚着墙,看着外面的冷月和满地的花瓣。
也是这么一个夜晚,月光皎洁,春风拂面,在姑苏城外桃花坞的桃花林间,我遇见了那个面如美玉,眉目如画的人。
那是我一生的劫难。
师傅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春风桃李入魔障,
烛台清明难自持,
世人最怕情当道,
至死方休了却难。
他临走前,曾为我通达天意,预言我此生为情所困,命运多舛,坎坷一生,不得善终。
纵然师傅神通,预言十有九中,我只想自己偏就是唯一没有猜中的那个。
我的一生,定要自由自在,不羁功名权贵,闲云野鹤,放浪于天地之间,流离于红尘俗世之外。
师傅后来被请进朝廷,觐见天威,封官晋爵,老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还被迫享受这种风头无二的折磨。
没几年,我这个不知是太过糊涂还是太过清明的师傅,因为预言东宫之位而卷入夺嫡之战,早早仙去。
我不关心朝代更迭,也不关心皇位争夺,这些事情自有天意,我等凡人无力改变。
也亏的新帝心胸仁厚,纵然师傅的预言里他并非天子,师傅仙去后也善待他的骨骸,葬于姑苏城外桃花坞旁。
纵然那是个风水宝地,姑苏城依山傍水,灵气浓郁,我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孤零零地待在那里。
师傅从不愿涉足朝野,更不愿周旋于皇权之中,可偏偏到了颐养天年之际,不仅饱受折磨,还因此丢了性命。
师门规矩森严,冠礼成下远行。我倒还差两岁,所以这还算我第一次出门游历。
当然我也怀疑过这破师门清规就是给我一个人定的,什么白衣白鞋,豆腐蔬果,戒酒戒色,一堆毛病。毕竟所谓师门,不过只有我和师傅,以及我的书僮兼小厮厨子为一体的青衣三人。
下山先把一身白色行头换成了青衣,我素喜青黛色,执念之深看青衣的名字便知。然后买了匹马,和青衣两人,游历山水之余缓慢朝姑苏城前去。
一晃三个月。
已是春光融融时刻。
新帝继位,普天同庆,百姓们张罗打鼓,张灯结彩,所到城镇之处皆是一片喜气洋洋。
我在月夜时悠悠下马,步行去桃花坞。
姑苏城外桃花坞,幽静清雅,小小一片岛屿上种满桃花。春意盎然之际,桃花芳菲明艳,浅色花瓣飘落湖面,泛起淡淡涟漪。恍若人间仙境。
他就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烛火摇曳,他墨发流溢,头戴玉冠,身形瘦削直挺,一身银色华袍,不怒自威。
听到我的动静,他侧头而视,我看到了他俊美的容貌,看到他眼里流闪过细碎月光,看到他嘴角淡淡的弧度,看到他神色里冰冷而决绝的气息。
即便后来我们如何纠缠,把所有的爱都折磨成痛苦,我也必须承认,第一眼在姑苏城桃花坞里遇到的那个人,我就乱了心,动了情,无可救药地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