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双生.不祥之人.
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寂静的夜晚。保姆用毛巾拭去躺在床上的妇人额上溢出的汗珠。待到妇人呼吸平稳，一旁的婴儿已安然入梦。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是未经世的柔嫩和纯净，像是天使一般的圣洁，却惹得妇人紧紧锁起了好看的柳眉。
“夫人...”
保姆看着两个婴儿，犹豫着开口，欲言又止，吞吐着没有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夫人漂亮的眉毛蹙着，眼里万般情绪闪过，似乎很是挣扎。她闭上眼，眼角有些潮湿。丹唇微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声音虚弱中有着浓浓的悲哀。
“双生...意味着不详。这，可如何是好...”
夜晚的颜色是深深的黑色，隐含着绝望的气息。寂静无声中，妇人睁开眼睛，眸中迅速划过一起狠戾。她走到两个婴儿旁边，许久，抱起右边的那一个，进入房间深处，黑暗无边的，地下室。
她将孩子轻轻放在冰凉的地面上，孩子似有感应般朦胧地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她，不哭也不闹。她轻颤着在孩子的额间落下一吻，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孩子包围住。眼里的愁绪化不开，哀伤散不去。她强迫自己不再回头，眼角有温热的泪水滑落。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孩子，留下的声音几不可闻。
“孩子...对不起...”

>贰>>空寂.黑暗无边.
地下室长年的黑暗让我的视觉一点点变得迟缓，同时让我的听觉变得灵敏。空寂的地下室我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我很喜欢下雨天，雨声淅淅沥沥传入耳里，让我觉得我并不孤独。黑暗无边，但我早已习惯了没有光的世界。
自有记忆起，我便从未踏出这里一步。我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我没有姓氏没有名字。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把方才眸中的悲戚尽数覆盖。十几年了，还有什么可妄图？恐怕此生也只能在此苟且活着，直到终了。
“吱呀——”老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从外面投射进来一束微弱的光，浓郁的奶油味道飘至鼻尖，让我愣住。轻柔的脚步声是每天给我送东西的小女仆，她约莫同我一般年纪，很是柔弱的样子。她走近，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夫人说今天是少爷的生日。让我给你带蛋糕。”
“嗯。”
低声应道。心脏深处传来一阵微弱却不可忽视的针扎一般的疼痛，有些窒息。他的生日，亦是我的生日，却无人知晓无人记挂。那个血缘关系上的母亲，大约也早已不在乎我了吧。也对，双生即为不祥，我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她决定牺牲我，让我藏在黑暗中，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予他。
怨吗？这么多年了，早就不怨了。恨，又有何意义呢，她毕竟留下了我的性命，我该感激她了，谈何怨恨。只是从未来看过我的她，心里还存着我的位置吗？
定定地看着眼前小小的蛋糕上写的“18”，他的生日，是他的成人礼吧。淡淡地牵起了唇角，精致的小勺划开一小块，奶油的味道在舌尖弥漫，是软棉的温柔触感。心底小小的冰块微微地开始融化，泛起一点几不可感的暖意。
小女仆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去。在她拉开门的一瞬间，在微弱的光线里，门外似乎有一块酒红色的裙角略过，稍纵即逝。小女仆把门关上，室内恢复了死寂的黑暗，而我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失了神。
是她吗？她来看我了吗？可是她为什么不进来？
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在黑暗中眼眶莫名发烫，压抑许久的潮湿终是浮上了眼角，从脸边划过，落在了脚边，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这一点点的泪光，悄悄在空气中蒸发，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叁>>遇见.唯一的光.
外面雨滴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溅起了水花，击起了波澜。也只有下雨的时候，才会在这个寂静的地下室里透进一点儿声响。静静地靠在床上，沉浸在雨声的节奏里。昏暗的环境本就让人昏昏欲睡，不经意间意识渐渐变得迷茫。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嘈杂声，扰乱了思绪。缓缓睁开眼睛，定了定神，紧皱起眉头走到门边细细听着门外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
“少爷你不能进去的！”
“凭什么？！我要见他！”
愣愣地听着门外的争吵，熟悉的女声是那个小女仆，而陌生的男声...
“嘭——”门终究被推开，外头亮眼的光线照进眼里，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眼。紧紧的蹙着眉，长年处于黑暗中使我的眼睛已无法适应光明。他走了进来，似乎留意到我的无措，他关上门，把想要伸手拉着他的小女仆隔绝在门外，不顾小女仆的惊慌和忙乱。
“眼睛...没事吧？”
抬手揉了揉眼睛，感觉到恢复了黑暗，慢慢睁开。他关心的语气落在耳边，透着一丝愧疚。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庞，或者说，也是我从未见过的，自己的模样。他的双眸在黑暗中仍熠熠生辉，像是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忽然地就照进了心里。
右手臂忽地覆上了一片温暖。他的脸上略过了茫然，双手抓住我手臂的力道一点点加重。了然他一时无法适应黑暗如同我无法适应光明。向来不喜欢他人触碰的我却莫名不排斥他的动作。
“你等等...我去点蜡烛。”
其实这里存放了许多蜡烛，只是我已习惯黑暗而常常把它们遗忘。慢慢地带着他往里走去，翻出一截已蒙上灰的蜡烛，点燃。小小的火焰跳动着，照亮了一室的温暖。
“对不起...我看到了妈的日记，我都知道了。”
他低下头，言语间无不透着浓烈的歉意，以及更多复杂的情绪。淡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开口。
“你没有对不起我。”
气氛再次回到冰点，彼此静默无声，一时满室寂然，只有依然淅沥的雨声。暗淡的烛光映照着，凄清而寂寥。在冷然的空间里，开始渐渐褪去了孤独的意味，添上了心中的温馨气息。
绽开的笑颜是释然和亲近。或许他会是我黑暗人生中那束光，照亮心底的孤寂，融化冰冷的外壳。他不知，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恍若看到了拥抱我的天使，就那样窜进了内心最深处的位置，再也没有离开。
“我从不怨你，也不怨她。”
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只是自己竟会对一个才见面的他说了这么多话，连自己都微微感到不可思议。许是双生的缘故，又许是我一个人独处太久，我第一次有了想要把自己说出来的冲动。
“你不会想要看见阳光吗？”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怔住，旋即漾开一个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笑意弥漫在眼里，本就好看的眸子更加夺目，让我失了神。而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不经意间便弄丢了这颗心。
“以后，我来做你的阳光。”

>肆>>聆听.他爱的他.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他，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他满心都是他，亦如同我满心都是他一样。他只不过在我面前提过寥寥数语，但每当谈起那个人时，他的眸中弥漫的爱意毫无掩饰地倾泻而出。
他的无名指圈上了一枚戒指，在黑暗中尤为刺眼。光芒照进我的眼中，心脏针扎般地痛起来。稳住了情绪，牵起有些僵硬地嘴角，笑着祝福他。或许是我掩饰得太好。他并未察觉我的不对劲。他的双眸中尽是温柔，眉目间都透着幸福的气息。他终究是属于别人了。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其实也不算是吧。只是有一点...心跳加速。”
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沉默地聆听着，在他的描述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笔一划，笔尖在白纸上擦出似有似无的线条，朦胧间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他的眼睛很漂亮。”
－在我心里，你的眼睛也很好看。你从不知道，你的眸中仿佛盛满了整个银河系，漫天星辰亦不及你眸中那一片闪动着的灿烂星海。
“他总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从没有一个真正高冷的人，只是他是否愿意把他的温暖和深情给予你。或许他比我更爱你，他是你此生最幸运的遇见，同心同行。
“这条路走得很辛苦，可是很值得。大概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
－可是你知道我做过最勇敢的事吗？我最勇敢的，不是爱上你，而是假装若无其事地陪你说着关于你和他的爱情。站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做这场故事中的最佳配角。
“你也会为我开心的，对吧？”
他的眸子灿若星辰，在烛光中墨色瞳孔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澄澈得像一汪浅浅的清泉，静静流淌着期待。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点了头。他是我的阳光，天使一般的少年是我不能失去地光。
“嗯。”
“下次我带他来见你好不好？”
他笑得像个纤尘不染的孩子，未经任何染料，干净得不可思议。淡笑着垂眸，避过他的双眼，轻轻摇头，吐出的话语平淡而没有一丝波澜，是毫不在意的姿态。
“不必了。”
那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红色将我的阳光覆盖。从此，我竟与素未谋面的，他爱的那个他，相伴度过今后的漫长岁月。

>伍>>失去.或明或暗.
梅雨季节，不透风的地下室积压出一层水珠，顺着墙壁滑下，摔在地上发出清灵的叮咚声音。水珠带来的冰凉气息环绕在身边，侵入骨髓有些微微地刺痛。每到潮湿时节，骨节处就隐隐作痛，一年比一年加重。从椅子上起身，竟脚一软没有支撑住身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皱了皱眉，努力撑住自己站了起来，暗自叹气，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忽地感觉到室内的冰凉被一阵热量覆盖，墙壁上的水珠停下了下滑的动作留在墙面越变越小，蒸发在空气中。门外传来接连不断的惊呼声，告诉我外面发生的事绝不是小事。温度愈发升高，水珠一颗接一颗地消失不见，驱逐了潮湿和冷意，双腿缓缓恢复了知觉。
门被重重地推开，外面的光线投射在眼里竟没有之前那样刺痛了，或许是近来为了他常常点亮着蜡烛。手心传来温柔的触感，恍然惊醒，错愕地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慌乱眼神。他牵着我跑了出去，才发觉四周环绕着烧红的火焰，不停歇地向周围蔓延，火焰中留白的空间越来越小，逃生的路线几乎被全部阻挡，迷茫不知去路。
他突然转身明亮如阳光的瞳孔直直地看向我的眼睛，藏在眼底的是深沉汹涌的情绪，那是掺杂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神，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深邃的眸子。
“我欠你的，都还给你。”
“你恨我吗？”
哽住的话语说不出口，在我来不及作出反应之际，他用力把我推开。站在门外脑袋瞬间空白，只不知所措地看着我的阳光被火焰吞噬，沉没在那天屋顶飘过发尖的火烧云中，再也不会升起。
我终于站在了阳光下，可是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阳光。
我拥有了曾经他拥有的一切，他的名字他的家人他的爱人，可是又能怎样呢？我爱的他已不会再回来。再不会有人在微弱的烛光中安静地陪伴着我，再也看不到他灿若夏花的笑容照亮我的世界，更不会再得到一束温暖的阳光。
我还是见到了他深爱着的那个他，与想象中相差无几。他的眼睛确实很美，像汪洋大海，深不见底。若不是已迷失在一片星辰中，或许我也会沦陷于这深邃的海里。只是在失去那个天使一般的少年后，他眸中海洋已然变得平静，那种平静，是在极度悲伤之后沉淀下来的宁寂，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其实你喜欢他，对么？”
始料未及，他突然丢出这个问题。一瞬间划过慌乱无措，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呆愣不知所措。他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才慢慢回过神。轻轻叹息，看向他极其认真地海洋一般的双眸，我听到自己似是平静却暗涌波涛的声音。
“不，我不喜欢他。”
“我爱他。”

>陆>>吾爱.我的答案.
他的祭日。
阴沉的乌云低得快要垂到头顶上，雨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像古老的摆钟走过的声音。撑了一把黑色的伞穿了一身黑衣，关节处在湿冷的天气中依然隐隐作痛。手捧一束白色满天星，拖着脚步慢慢走到他的墓前。
放下了手中的满天星，伸出手抚过黑白照片中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庞。修长的指尖轻轻擦过，抹去了停在上面的雨水就像抹去脸上的泪。照片中他笑容温暖纯净，一如当初冬日暖阳般的弧度挂在他的嘴角，再也不会摘下。雨滴再次落在那个笑容上，模糊了他的笑容，模糊了我的视线，模糊了天地间的一切，散发着悠然氤氲的雾气。
“你记得吗？相遇的那一天，也是个下雨天。”
轻轻地声音被雨声覆盖几不可闻却又清晰地飘在空气中寻找着最后的归宿。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天，黑暗无边的地下室忽然透进了一束阳光，天使降临人间拯救空寂孤独的少年，却在把少年带出黑暗后又回到天堂只扔下不知所措地少年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天地间，身影蔓延开来剪影是无限的寂寥。
“你离开的那一天，也下了雨。”
垂眸，眼神暗淡。那一片火红至今不肯从我的记忆中抽离，紧紧缠绕我无法挣脱，像沼泽一样我只能无力地被拖向更底下的深渊。那场雨没有把火浇灭，乌云被火焰染上了红色，烧伤了梦，烧得刺痛。
“你问我恨不恨你，可是我没来得及回答。”
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笑里藏匿的温柔苍凉执念各种复杂的情绪闪过最终被情深覆盖。眼眶里那层氤氲的白雾积聚成水，脸边划过冰凉的泪，风吹过在脸庞留下了微微刺痒的痛。
“我不恨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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