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妓苏子月
楔子
风倒梧桐，问故迹、仗谁收拾？空怅望、白山黑水，黯然消灭。宫史已随烽火散，美人不共繁华歇。笑白头剩得旧钞胥，从容说。观风俗，輶轩节，操褒贬，春秋笔。有绮情侠气，孤忠奇烈。舞扇歌衫同点缀，脂钿粉盝都狼籍，话沧桑还见玉鱼寒，铜驼泣！
聊寄一词《满江红》，却依旧说不尽当年秦淮河岸的风流韵事。检点一番，我又零星记起了当年秦淮河畔的一段往事。
那一年，后金的骑兵搅乱了辽东的局势，纵使有熊廷弼、袁崇焕这班人马相与辅佐，崇祯帝依然没有把辽东安稳下来。
彼时吴三桂还在宁远镇压李自成。吴三桂和当时其他将领不一样。他是一心想要立功的人，他的父亲吴襄因为延误了军机而入狱，他却官封宁远总兵。吴三桂镇压流贼的本事确实厉害，又赶上崇祯帝无人可用，不多时就被召入京师了。吴三桂走后，宁远的军事一下子全部都落在了吴三桂的裨将身上。
我很明白，李自成怕吴三桂，但是他不怕吴三桂的裨将，没过多久，宁远就会被搅个天翻地覆。我给自己卜了一卦，却是水山蹇卦。
我明白我不能再呆在宁远了，便收拾了细软，远下西南。漂泊了几个月，盘缠终于花得差不多了。而我也已经到了金陵城。这六朝金粉之地繁华无比，远胜宁远。尤其是那十里秦淮，更是日夜笙歌。
我入金陵时，恰是上元之节。金陵的人们就把十里秦淮河岸妆点得灯火通明。所谓琉璃世界，锦绣天街，箫鼓千场，鱼龙百戏，莫过于此。更有豪奢且文雅者，在江上包下一条画船，设筵备宴，饮酒谈诗。真是八珍并荐，百簋俱陈。在酒过三巡之后，更有歌童舞女，广袖长裙。
我花了十两银子，也租了一叶扁舟，就在那双双画橹之间游荡漂泊，安静地在湖面上享受这南方温婉的夜风。只是这宁静来得并不长久。约莫寅时过了盏茶的时间，艄公将舟行至张家公子的画船之下。我初至金陵，也认不得什么张家公子，李家少爷，只那艄公善谈，便说了不少流传金陵坊间的韵事。我也乐得清闲，听他絮叨以便消磨时光。这艄公正说得起劲，那张家公子的画船却热闹了起来，只见人头耸动，一番动静之后，却是有一女子从画船上跳了下来，直直地栽入了秦淮河里。
我吩咐艄公把那女子捞了起来，也因此耗损我最后的十两银钱。而我在金陵的客居生活也在这一刻揭开了序幕。

第一回：遇痴僧数着残棋江月晓，交名妓一番谈笑酒樽轻
我救下了那女子之后，那画船上的人就免不得对着我指手画脚，大肆放言：“兀那汉子，你把那女人送上船来，保不得张公子还会赏你几杯酒吃。”　　我抬头望去，那船舷之上正里三层外三层地挤了不少人，只是有一华服黼黻，纡青带紫的年轻人占据中间一大块空地，旁人纵是再挤些，也没有去碍着他分毫。我看得分明，想来那便是所谓的张家公子了。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怵他，便开声问道：“我把这女子给你，你能给我多少银钱？”　　众人怕是谁也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发问，就连那艄公都是惊骇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深叹了一口气，便放下了手中的橹，直坐在船艄直勾勾地盯着我。而那画船上众人却是在一时间全部笑成一团。笑声稍就，那张家公子则说：“你想要多少银钱？”　　“你觉得一条人命能值多少银钱？”　　我这句话甫一出口，那张家公子便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了。他眉头微颦，却是没有再说话。只他身边的那些泥腿子却是忍不住了，对着我大喊：“在秦淮这里，买一个这样姿色的贱婢，最多不过五百两雪花银。”　　一条人命五百两，区区五百两……任何一个地方有光鲜的一面也会有晦暗的一面，对此我是深信不疑，哪怕我身在六朝金粉的金陵城也不会让这认知有丝毫的动摇。　　那豪奢的画船之上必然是有着风流的文人雅士，但也未必不会有那下流腌臜的恶富劣绅。比如那所谓的张家公子就是一个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恶霸。就从今日他的恶仆说的这些话，怕是他平日里所干的欺男霸女之事也不会少了。　　我转身对着那艄公说：“老人家，劳烦你划船快些，才五百两纹银，我可舍不得将这娇滴滴的姑娘送出去。”　　艄公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嘴一咧应接了一声就摇起了橹。只留那身后一船人在那里大肆叫骂，他们骂到狠处，艄公却越是笑得开心，最后整个江面都在回荡着这老汉爽朗的笑声。　　艄公将我送至岸边，却是把我的银钱俱数还给了我。我也没有多做推辞，只是留下了一半的银两给那艄公。　　上岸之后，那女子却是醒转了过来。她打了个哆嗦，又弯腰对我作揖：“谢先生搭救。”　　这女子生得小巧，便似那一枝杨柳，婀娜随风，软弱得让人生怜，再加上其说话婉如弱莺，更是让人不忍其受罪。这江南的风虽说温婉，但毕竟还是开春的夜风，那女子又刚刚堕水，怕是不用多时，就会染上风寒了。我拿出身上仅有的十两纹银递给她：“这附近可有什么医馆，给自己煎上一剂药吧，莫要让自己害了病了。”　　

我话音初落，还未多有动作，那女子却是一个踉跄，直接晕了过去。幸而我手疾眼快，及时扶住了她。这才免了她摔倒在地上的困境。　　正好那艄公还未走远，他见此便再次划船归岸。　　“这姑娘体弱，怕是已经害了病了。”我问艄公，“这附近可有郎中。”　　那艄公也是个急切的性子，一口气说了一大通。细听来却是离这里最近的医馆都有一个时辰的脚程。想要就近求医的话，这附近却是有一个医术高超的僧人。只是那僧人脾气古怪，怕是不肯轻易救人。　　我如何肯听那艄公讲述那僧人秉性如何如何，现在正是人命关天的危急时刻，那和尚既然作为一个出家人如何就救不得一个人？　　在附近找了户人家，然后让家中女辈帮着这女子换了身干衣裳，我们才接着去找那僧人。　　在艄公的带领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我就找到了那个僧人。其人就在秦淮河畔的一间草舍内。彼时的草舍之内依然还有着微弱的烛光，但我在其门前久久叫门都未得到回应。于是迫于救人心切，情急之下我却是直接破门而入。　　“你这厮，好生无礼，直接就毁了和尚我的门。”　　我一进屋，就看见了那还未就寝的僧人。他屋内有一方案牍，上面无经无卷，只有着一个醒目无比的棋枰。我入门时刻，他正在演算棋局。　　“求大师救人，这姑娘已经危在旦夕了。”艄公就跟在我身后，这个时候他却是耐不住性子直接开口了。只那和尚转头看了一眼那女子，便又将心思放回到棋枰之上，淡然回复了一句：“别再来叨扰和尚我了，和尚还要下棋，你们明天记得来帮我修门就好。”　　“那这女子……”　　“世人要是要去见佛祖，和尚我是不会拦下的。”　　便是这句话彻底把我的怒火给激出来了，我指着这和尚就开骂：“危难在前，你却置之不理，毫不施加援手，视人命为无物，你修得是什么佛，读的是什么经？”　　“那又与你何干？快快离去，莫要打扰和尚下棋。”　　“独自下棋何趣之有？不如让某与你这和尚手谈一局，若能赢你，你怕是今日逃不得要帮我把这姑娘治上一治了。”　　那和尚一听我要陪他下棋，脸色立刻从厌恶化为了欣喜。连忙整理好棋局。　　而我把那女子安置好之后又让艄公去请郎中，万一到时候这个和尚还是不肯治人，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措。　　但是话说回来，那和尚的棋力确实不俗，一直到官子的时候我才拿到些许优势。但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却是我赢了这局棋。只这一局棋结束之后，我才发觉月以西沉，天将大白了。　　那和尚倒也说话算话，输了棋也不啰嗦，直接就开始治人。他医治人的方法也是奇特，不用药石，只用针灸。几针下去，却是不再管事。我不通医学，倒也不知这番治疗是否有效。恰好这是艄公带着郎中过来，等郎中过脉之后，我们才确认这姑娘确实是已无大碍了。　　等那女子醒转过来卯时都已经过去大半了。她承人恩惠，清醒过来之后又是这番作揖，又是那番感激。待谢到那大和尚的时候，那大和尚却是直接摆手：“多说无益，要是真有诚心，便请大和尚我吃一顿酒吧。”　　那和尚的请求端是无理，哪有和尚喝酒的道理。但是想来这和尚生性怪异，特立独行，喝酒这一事放在他的身上却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更何况现在刚好到了饮卯酒的时候，被那大和尚这么一说，我的酒虫也开始了在肚子里闹腾了。　　那女子起初还无法接受大和尚的这个请求，但是在大和尚的坚持下却还是同意了大和尚的请求。　　我们也不担心这女子没有喝酒的银钱，据她所说，她本是秦淮河畔望江楼的琴师。在望江楼里她若是请几个人喝酒其实完全不用花钱。　　这望江楼在十里秦淮也算是鼎鼎有名的一座青楼了，那其中的女子，无一例外，全是清倌儿，更何况那里人人习诗文，个个会弹唱，比其他杨柳楼台，枇杷门巷中的庸脂俗粉不知要高雅到哪里去。望江楼在秦淮河岸的地位就相当于锦色春国，来此之人莫不是来物色佳人名姝，雪地留鸿的。　　那女子介绍自己的时候免不得在眉角处透着些骄傲的气焰。想来也是这份骄傲才会迫使其跳江脱身。　　我们抵达望江楼的时候，望江楼已经是热闹非常了。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往楼中一看，却是座无虚席。　　这望江楼的装扮得也是雅致，这本是一栋四合之楼，中间围着的天井位置之中却也真的有着一口大井。一入楼，首先醒目的是门楹处的一副长联，上曰：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下曰：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横幅更有铁画银钩四个大字：月影江流。而后回廊勾角，画栋雕梁，层层碎锦，片片真花莫不鳞比。　　那艄公想来是第一次出入这种风月的场所，一时间便看痴了。　　一入望江楼，便穿插于纨素红颜、莺莺燕燕之中，一时间人间美色，目不暇接。耳畔更是丝竹管弦，觞咏不息。忽的有一绿衣女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拦住了带着我们前进的姑娘：“迴燕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昨夜里你在张公子船上发生的事情传回来之后，子月姐姐和窗姨都快急死了。就怕你出了什么差池。”　　迴燕，也便是我们救下的女子，她对着那青衣女子莞尔一笑：“莫担心了。这几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帮我找个雅座，

　给这几位安置一下酒席。我去见见窗姨和子月姐姐。”　　“这还有僧人啊！”　　绿衣女子甫一吃惊，迴燕便又笑：“不打紧的，你自管备好酒水与吃食就好。”　　绿衣女子把我们几位带到了二楼的一间雅房之后，酒席还未上，迴燕又携着另外两个女人走了进来。　　这打头的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那妇人身形干瘦，但是看其眉眼，想来年轻时也是一枝红艳，只可惜年华似水，人老珠黄。当年的明珠也晦暗了些许。而后的一名女子，年岁看起来比迴燕稍长一些，也比迴燕高出不少，明珰玉佩，珠簪花摇在其身上都已黯然无光。只见她眸含秋水，眉聚青峰，一颦一笑，风情万种。飘飘然若升烟之玉，眷眷兮似露华之香。想来这两人分别就是之前迴燕和那绿衣女子口中的窗姨和子月了。　　这三人一道走来，却是一下子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了。当然，这里要除去那个一心还钻研手中棋谱的和尚。　　只见那三人站定，那被迴燕称之为子月姐姐的女子先是走上前来：“小女子苏子月见过几位先生。”　　“姑娘，无需多礼。”那艄公一向卑微惯了，一时间可受不了这番待遇。　　只有那和尚贸贸然，上下打量了苏子月一番之后反问道：“肝内虚，心气弱，你怕是害了病了。”　　三女一惊，却是异口同声：“什么病？”　　那和尚却是故作神秘：“不可说。”　　那个窗姨显然是很是关心苏子月，这个时候立刻上前：“敢问大师法号。”　　“她刚刚还管和尚我叫先生，你这回儿怎么就叫大师了？”　　“那么请问先生法号？”那窗姨显然也没有料到这和尚如此难应付，但她也毕竟在风月场所混迹多年，随即就立马接着和尚的话问了下来。　　“先生法号？好聱牙的说法。你们平时也是这么问的吗？”　　那窗姨受了刁难，也不动气，又问：“敢问先生贵姓。”　　“问我什么？”　　“先生贵姓。”　　“叫我干嘛？”　　“诶？先生贵姓？”那窗姨被这和尚一绕，顿时却是有些理不清头绪了。　　反观那和尚却是哈哈大笑：“没错，和尚我就是先生贵姓，先生贵姓就是和尚我。”　　恰这十分，有童仆将酒水端将上来。那和尚也不二话，抓起酒杯就给自己满上了一大杯，举头便一饮而尽，随即大喝一声：“痛快。”　　被这和尚插科打诨一番，整个酒桌的气氛也就上来了。我漂泊数月，也是第一次这样大吃大喝。喝到兴起时，兴致突来，又给自己算了一卦，只是卦象一出，却是惊走了我所有的酒意，那是大凶之卦：泽水困卦。　　静待下回：遭惩戒小公子魂断印月井，生疚怨大少爷火烧望江楼。
［第一章完结］长篇连载中

禾城南湖送别
莫道人间别处难，为谁憔悴倚栏干。
惊风薄柳清江水，走马长桥绿草滩。
一点相思花未谢，十年老病酒先残。
愁看天际飞鸿影，不寄音书泪满衫。
by十三

禾城夜宿
寐醒眠无泪欲垂，梳妆对镜枉凝眉。
生涯岂料伶仃处，客舍应怜静夜思。
别去惯为年十九，命艰惊觉卦明夷。
不堪回首多萧瑟，过尽沧桑只自知。
by十三

情人节悼亡
年年岁岁情人节，我却酬君赋楚些。
休教愁深应病酒，翻今夜冷爱烹茶。
离魂寄梦时时到，别燕啼寒处处嗟。
满眼春光憔悴损，纷纷皆是落桃花。
by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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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