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
有人站在花神庙的大殿中，被一块大红的丝缎蒙了眼睛，轻快地数着。
那人穿得粉粉的，头上两支长长的辫儿落在背后，还用红色的细线缠了几圈。
红色的丝缎，把这人嫩嫩的脸颊衬得愈发白皙，灼桃般色泽的唇瓣满是笑意。
“五、六、七……”
如意一声一声地数着，有些稚气未脱的声音就回荡在这大殿里。
几个流萤纷纷藏起来，若是不细找，根本看不见她们在哪里。
“……九……十！”
我数到十，忽然拉开脸上的丝巾，外面明媚的亮光耀花了眼，只瞧见一个高瘦的人影就，便匆匆抱住她的腰肢。
盈盈一握的腰，顺滑软糯的衣料，还闻到了隐约雅致的幽香。
“咦？”我从她怀里抬起头，小鼻尖带着一点点红。还未适应光线的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忽闪忽闪的。
“你不是茜官儿她们……”

[ 东风将近，杏花烟雨晴。粉绉缎子，月白纤束，手持一把纨扇，换下了那柄尝衔的长杆水烟枪。春日衬得人面比桃花，似乎凡事都在这样和煦的微风里，飘散无踪。姑娘们，恩客哥儿们，都讨了红帐光阴里，一晌贪欢。]
[ 我却不喜欢。]
[ 手里松松握着花神福袋里抽出的那副美人像，还来不及看，被一个才及胸口的小蹄子捉住了腰肢。扑得一踉跄，手中的画像无声而落。]
[ 我微微勾起下颚，一双桃花眸冉起盛开的笑意，开口一声娇叱。]
“嗯？没眼力见儿的蠢蹄子。”
[ 抬袖一扬，手中的纨扇覆上了她的眼睛，挡住她的视线。故意换了自称，不让人听出声音。]
“再猜一次，我是谁？”

如意不知她是谁。
桃夭里的女子太多，倘若不是相熟的或是有特色的，这样女子的声音很难分辨。
只是那声蠢蹄子把如意吓了一跳——少有人会这么说她，不是极亲近的人，就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听语气不像后者，那不然……是老爹知道她在桃夭，派了个姑娘来寻她？要不是桃夭哪位姑娘？
隔着云罗小扇，白蒙蒙的一片，逆着光看去，也不过是个轮廓。这是谁呢？
小丫头一下子没了准心，她还没玩够，不想回去，心里的小九九拐了几个弯，忽然计上心来，抱着那人的小手松了松，忽然又抱紧了。
“好看的小姐姐，让如意抱抱~”
我把软软的脸颊埋进她胸前——管她是谁呢！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道理，立马把她夸上天。
“小姐姐这么美，如意竟从未见过你～”
我还在她胸前蹭一蹭也不管会不会蹭乱我额前才剪的小刘海。况且她身上隐隐约约的香味真的好闻极了，既不招摇，又仿佛让人忘不掉似的……
“不知道小姐姐从哪里来，莫非蓬莱下凡？”
拍马屁的时候，当然不能忘了问问重点。

[ 云袖小扇，逆光而立的人影愈加模糊不清。我却能清晰地看见她紧环在我腰间的小手，身骨透着胭脂水儿味和一缕隐隐难散的烟香，她胡乱在我胸口蹭乱了软发，却好像还没猜出来。]
[ 我因她一连串没消停的夸赞乍地嗤一声，轻啧曼笑。]
“啧，你这促狭蹄子。”
[ 一双罥烟眉挑起好看的弧度，恰好瞥见落地的那一张绘的是芙蓉花神貂蝉的画像，于是摆了个阵儿，又故意拖长了音诓她。]
“猜对了五分，是这庙里神台上，画像中走出来的花神娘娘貂蝉。”
“再给你提个醒儿——春、节、宴。”

啊？春节宴？那我可不会忘，趁着春节宴可吃胖了三斤，活没怎么干，吃喝玩乐一样不少。
就是那会儿认识的人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那是谁。
她会不会觉得……我很没良心？
今日，如意纯粹是出来跟流萤们玩的。
故而并没有什么打扮，她还惯于扎着两支羊角辫儿，成天插科打诨的劲头很足。
她不在乎那人说她什么促狭蹄子，因为，还听不大懂意思。
小手在她抱着那人身上蹭着，闻着那人身上好闻的味道。很好闻呢，淡淡的香味，隐约的说不上来，很熟悉的味道。
忽然，如意怔了一刹那，便从这云罗小扇后面露出一双眼睛。
带着暖洋洋笑意的眼睛，乌黑的黑仁里映着一张红妆娇容，深深的双眼皮，卷卷的黑睫毛——等看清了是她，笑意便愈加浓了，红扑扑的小脸泛着甜，小手挪开了那把轻薄的扇子。
眼下的天气，用扇子也太早啦！
“噢！你是晚香玉姑娘，我们一起跟西子游过街呢。”
我很开心把她想起来了，淡淡的香味混着一点点烟味，这种气味还挺好闻的，就是游街的时候闻到过吧？
嗯……不过……不太确定啦。
“奴家听说你以前是个名角儿的，可有名了！是真的么？”

“噗，胭脂家的蠢丫头。”
[ 一早从她迷茫的小脸儿上看出了不知所云的表情，忍不住低喃一声，嗤地轻笑。也不知胭脂是怎地使唤这丫头的，像茶官一般没记性，教她两个字也学不会。]
[ 听人叫出自己的花签，便任纨扇被她挪开，转而在她柔软的发顶拍拍，又抵着她仰起的下颌，令她看得更清我眸中深蕴的调笑意味。]
“是了，晚香玉。”
“——是要跟你陆小爹抢你小妈的人。”
[ 音落放下手，纤腕儿一绕在胸前环着，微微侧首，顺光瞥去一眼。名角儿？我也不知道是真假，仿佛从前洛阳戏班子的事，霎地，已经离我很远。]
[ 我却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委身提裙拾起落在地上那幅貂蝉画像，在她眼前轻抖展平，身骨儿着的粉裙比芙蓉，与之相比，风情无二。朱唇露榴齿，笑引春风。]
“怎么，妾在春节宴上唱的貂蝉《凤仪亭》，不像么？”

“啊？！”
我一时没回过神。
“你是要抢我小妈，还是要抢我小爹？”
毕竟这丫头还嫩，晓得的事体还不够多，脑子就不大拐得过弯来。
只是凤仪亭她是看过的，都说吕布戏貂蝉，她倒觉得是貂蝉戏吕布。这女人不过是连环计里的一块饵，又悲哀，又无情，如意对貂蝉的印象不好，变觉得貂蝉着实比不上眼前这活生生的晚香玉姑娘。
她叫晚香玉，就该是情浓挥馥雾，夜夜醉徜徉的主儿，与貂蝉有什么干系。
“不像。”我撇撇嘴，直接否定了她的问题。
画像里立着的女子云鬓桃腮，聘婷婀娜，那薄薄的身板儿也与晚香玉一般无二。
我瞥了一眼画，再瞥一眼晚香玉，仍然摇头：“貂蝉有什么好？你不像貂蝉。”
“……你反正不要跟我小妈抢陆小爹就行了……”
这最后一句，是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说给我自己听的。

“嗤——”
[ 实在没能忍住，看着她一双清澈又迷茫的眸子，吃吃笑弯了腰。换将纨扇掩朱唇，眼弯作星月，几乎笑出泪花儿来。懒得再嗔出口，只是在心里又疑了一遍，胭脂那么一个聪慧透儿的人，怎地使唤这个听不明白话的蠢丫头。]
[ 见她撇嘴，索性将画像慢慢卷起，在她头顶轻点一下。]
“小小的人儿，主意倒很多。”
[ 听人护主，却故意要捉弄她一下。于是也不辩驳，酥指捻兰花儿，小扇掩低颌，斜螓首递予她一个分外玩味儿的眼神，问道。]
“你说你陆小爹，成天不理你小妈，有劳什子好？”

我也学她的模样，捻着兰花指，稍垂下头，挑起眉，歪着脑袋望着她。
“就是比你好。”
谁说小爹不理主子，小爹他……他……忙吧。
如意不懂晚香玉，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也不晓得…她那老不见面的小爹有什么好不好的。
小妈中意他，不就成了？
她有些闷闷不乐地用大眼睛斜瞅着晚香玉，黑白分明的眼珠儿骨碌碌地转。
“小爹能娶小妈，你又不能~”
这是如意唯一能想到的好处，说罢，又在心里默默添了半句:好像也有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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