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随当教师的母亲生活在大巴山南麓一个叫作拔妙的小街。一条河流在街的东头绕个弯，又从街的西头擦肩而过，人们都叫它——拔妙河。 都过了而立之年，但几乎所有儿时的梦都与拔妙河有关。不知是因为儿童的错觉还是事实如此，印象中的拔妙河曾经是一条很宽很清澈很湍急的河流。河两边有很高很高的河岸，河岸之外是大片大片的水田，水田的边边角角长满了绿油油的半人高的薄荷草。拔妙河流过街后一座石桥，河水变得平缓，这里不光是孩子们戏水的乐园，也是婆婆妈妈们洗濯的好地方。下游树丛包围起来的深潭却是男人们的领地，能够在那种地方洗澡和游泳无形中成为男子汉勇敢的象征。大男孩中总有那么几个要背着大人的眼睛下水游一趟，便有了很值得炫耀的经历，关于潭的水温和深浅都能成为大家好奇的话题。那黝黑的深不见底的乍凉的潭水，衍生出许多千奇百怪的故事，这些故事就编织了我童年的无数个白日梦和黑日梦。 童年时我最爱刨根问底，总是缠着大人追问拔妙河从哪里来，要流向何方。所以我很早就知道拔妙河的源头在几十公里之外的万县大梁，连着一个叫黑天池的湖泊，它还将流进长江，流向大海。许多人不解“拔妙”之意，其实它是“八命”的谐音。“八命”又是因为“八个会首”的古老传说，口授相传，版本很多。说的是五百年前的明正德年间的事情，乡人集资在河上建桥，主体刚完，拱架未拆，不料雷雨大作，洪水滔天，眼看新建桥梁将毁于洪灾。八个领头人不顾生命危险，毅然挺身而出，在大桥之上长跪不起，祈求上苍保佑。果然，老天开眼，洪水突然改道，绕开大桥滚滚而去。八个会首舍命护桥，老百姓爱戴褒扬，为大桥取名“八命桥”。当然，这桥从此成了一座甘拱桥，我也上上下下爬玩了多少回。 我八岁告别拔妙河，随父母的工作变动经常变换居住地。十九岁中学毕业参加工作，没想到被安排到拔妙河下游的一个水电站，我终于又可以和它亲近了。去电站报到的那一天，我怀着急切又兴奋的心情寻找记忆中的小街和拔妙河，可惜人非物亦非，小街到处都是新修的楼房，街后的吊脚楼不见了，水田边的薄荷草不见了，河两边很高很高的河岸变矮了，河道里到处是取沙形成的深坑，河水很浅很少很浑浊，没有了深潭，没有了树丛。我的心揪了起来：不会吧？这就是我记忆深处的拔妙河？ 在电站工作一年后，我又告别了拔妙河。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它了，听说小街的干拱桥和石板路还在，听说拔妙河的水依然润泽着两岸的土地。尽管不知道它如今什么模样，只要水长流，我相信它会越来越美丽，越来越清澈。 儿时的记忆越来越遥远，儿时的梦也越来越淡了，但拔妙河永远在我生命的深处鲜活着，犹如血脉，连着过去，连着那些日久愈醇、日久愈香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