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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核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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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核桃这件事,就要从头说起,事实上我的家族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说的核桃就是很普通的,也很硬的那种。这样的东西市场上最贵也不多六七块钱一斤,大概就是因为它的便宜和硬,祖父从本世纪七十年代起就开始将两只核桃握在手中转动,这是老年人常做的一种保健运动,只不过祖父所用的是核桃而不是一般人用的钢球或者玉球。
核桃通常是放在红木饭桌的抽屉里的。那是一张很老式的大方桌,桌脚与桌面的连接处还有一些曲曲扭扭的龙或者凤。桌子原来上的红漆,现在却浑然一片红黑色,内棱一些不容易磨到的地方漆色更加红亮些。桌面上一圈圈绕着的黑红色的纹理会让人有一种年代久远的感觉——这种样式的花纹也成了现今时尚的家具装饰。这张桌子很重,挪动它要费些力气的,所以它大约是真的红木,三叔甚至怀疑桌子里藏着金子曾在八十年代彻头彻尾的检查过一遍。四方形的桌子四面各有一个扁平的抽屉,里面会有一些橡皮筋,酒瓶启子,过期粮票一类的东西。核桃就在其中的。
那核桃第一次在我记忆中出现,大约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时候我的堂哥十岁,表姐八岁。我对那两枚核桃的印象非常深刻,以至于我今天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它的壳因为常年的磨砺而变得晶莹光华,壳上的每一道纹路因为摩擦而显出一种沉邃的黑色,而最神奇的是整个外壳是一种奇异的紫色——关于这个问题我曾经请教过父亲,得到的答案是由于被手上的汗水沾浸,所以会变成紫色——对于这个答案,我并不很以为然。
当时最吸引我的一个问题,就是究竟这两只紫色的核桃吃起来的味道如何。我想这也是大堂哥和二表姐所关心的,否则我们也不会轻易结盟来共同探究这个问题。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很简单,把它敲开看一看尝一尝就知道了。我们虽然不能确定祖父是否会为此而生气,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决定在祖父下午上街买晚饭的时候采取行动,计划妥当后我们就心神不安地等着下午,而祖父居然会一直没有看出我们心怀鬼胎——这也是我一直很奇怪的一件事。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在祖父准时出门买晚饭的时候,我们手脚利落的在饭桌将两枚核桃敲碎了。经过仔细认真的观察和品尝,结果颇让我们沮丧——紫色核桃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味道而有一种特别的油味,像是放了很长时间的菜油。表姐很“闺秀”的尝了一小口后就用娇滴滴的上海方言叫,“这介难吃”,然后丢在一边不管了,我坚持着吃完了自己的那块,而大堂哥皱着眉坚持把最后所有的核桃肉吃完了。
正在我们讨论为什么紫色核桃并不好吃的时候,祖父回来了,而我们专注于讨论竟忘了打扫战场,七零八落的核桃壳碎片散在红木桌上,紫色的核桃衬着黑红色的桌面给人一种时间久远的,沉郁的感觉。我们低着头等着挨骂。祖父没有骂我们,他静静地站在桌边,用手指将零碎的核桃壳慢慢的拢成一堆。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是我感觉到他瘦削的满布皱纹的手指和这紫色的核桃壳,黑红色的桌面上一圈圈的木纹之间有着某中神秘的温情的联系。我想当时一定有一段很长的沉默。祖父最终还是没有骂我们,他在第二天买了两斤核桃给我们吃,那些核桃很大,褐黄色,味道都比那两个紫色核桃强,但我们对吃这样的核桃却没有太大的兴趣,两斤核桃至少剩下了一半。祖父对此感到奇怪却没有说什么。
三姑妈后来知道了这件事,在她看来,要成为“闺秀”的二表姐参与这样不入流的事情是令人失望的,她同时也表示要买两个玉石的球给祖父,但祖父说他习惯用核桃了,用玉石的也不习惯。最后祖父从我们吃剩的一斤核桃中有挑出两枚继续在手上转,而姑妈几次说要买最后也毕竟没有买玉石的球给祖父。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新核桃在祖父手中转的很顺利,很快就有了光滑的外表,颜色也开始发深,但我估计它再次变成沉紫色至少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这对我太过遥遥无期了。二表姐对核桃也不再有任何兴趣——我深信这与姑妈对她的传教不无关系,虽然她坚持否认这一点。于是我们很快开始玩新的玩具,玩新的游戏。我很快将这件事忘却了,但我想大堂哥可能是个例外,因为我总感到,以后我们在红木饭桌边玩的时候,他眼睛里常常会露出一种特别的目光,那是一种像初冬黎明的薄雾一样,有着淡淡的紫色忧郁的目光,这与他的年龄是如此不相符——若干年后我偶尔回想起这件事的那瞬间,我感到一种震惊和深刻的莫名的不安。
祖父去世的时候手里是握着那两枚核桃的,他是在每日照例的散步中突然跌倒的,据医生的结论是脑溢血。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将这两枚核桃紧紧的握在手中,这一点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必须承认当我看到这两枚核桃时是出了一惊的,应为它们的光泽颜色与我十多年前敲破的那两只一样无二,光滑的外表反射出羽毛般柔软细致的光,一道道凹纹像蛇皮上的花纹一般分布,整个核桃还是那样沉的紫色,紫的发黑,没里有透出深红,仿佛一块伤口结成的血痂。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是我二十三岁那年的事。
幸好这样的感觉很快就过去了。祖父的葬礼大堂哥没有出席,因为他正在大洋另端的某所大学攻读学位。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我们家族中的长辈们是怎样经过紧张严肃旷日持久的谈判,将祖父房中一切可分的物件精细地划分到煤一位叔伯姑妈的名下。当屋子几乎被腾空后,房屋本身由于其不可分割性而引起喧然大波,以至两位大龄欲婚而苦于无房的堂兄竟为此大打出手。这场争执历经了几年没有结果,最后房子被不成文地商定为家族公用。红木桌本来是分到小叔名下,但由于它太过沉重难以搬运,加之小叔家房子并不宽敞,所以这张桌子仍然留在了祖父屋里,成了屋中唯一的家具。
六年以后堂哥从大洋那端学成归国,我们整个家族以高涨的热情准备了相当规模的迎接活动,本来老死不相往来的四叔和二姑也居然一起参加了接风活动。接风的晚餐就在那张四方的红木桌上,祖父的照片挂在三米开外的墙上看我们。我们都说如果祖父能看到堂哥的今天一定回很高兴。我们又问堂哥那边的天气,饮食,起居,交通,男女同学交往等一系列无聊的问题以表示关心。堂哥拿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我们也是。过了一会儿,堂哥突然问,爷爷以前手里转的紫色核桃还在不在。我说,不知道,应该在吧。然后我就像童年时常做的那样,抽开桌子四边的每一只抽屉寻找,生锈的酒瓶启子,团成一团的绳子和皱巴巴的过期粮票都在,但是找不到紫色的核桃。我说找不到,大家都说不知道在哪里。最后堂哥说算了,没关系。这时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突然露出那一种我所熟悉的,有着淡紫色的忧郁的目光,他用一根手指在红木桌上沿着木纹轻轻的画着。
我突然想起,祖父以前也常常用一根手指沿着画一圈圈的木纹。祖父那时的目光是不是有着一些淡紫色的忧郁的,这一点我已想不起来了······


1楼2017-03-23 13:49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