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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真的活了。托长安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一小段茉莉枝干,真的扦插出芽了。
辰儿激动地抱起花盆,他要把这个第一时间跟二爷分享。不行,先喘喘气,要稳重一点。但是却止不住满脸的笑意。
二爷有客人。嗯,那我就再等等。
“有劳副官,请回去转告佛爷,消息我已经收到了,多谢佛爷费心。”
“二爷,您还是早些做准备,南京已经开战了,恐怕长沙也不会太远。”
“我对佛爷有信心,副官你也是吧。”
“那是自然。”
啪——
“谁在外面?”长安出来查看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破碎的花盆。
“许是哪家的猫又钻过来了罢……”
瘦小的身影蹲在长安看不到的拐角,手里捧着那株花枝,眼神没了焦距。
南……南京……
自那日被二爷点破身世,辰儿不禁也有意无意地上了心,父母兄弟,年少琐事,家中情景,许多从前之事也渐渐浮现在脑海里。偶尔是会挂念的,但我这条命已经给了二爷,家族之事就当过往云烟罢。可如今竟又出了战乱之事,不知家中……
辰儿不敢细想。辰儿不孝,辰儿……不孝……
一滴男儿泪,道尽心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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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轻点……疼……”
张艺兴最后抻了一下纱布,确认绑得紧紧的。“叫得这么销魂,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干嘛,你喜欢我吗?”金钟大把头搁在膝盖上,一脸逗趣地看着张艺兴。
“又开始膈应人了,看来好得差不多了。”张艺兴拎起医药箱朝门口走去。
“哎,你这就走啦?”金钟大调戏没成碰了一鼻子的灰,急得下床去追。“哎呦——”
“你下床干嘛?就不能安静地待着吗?”张艺兴叹了口气,转回去将金钟大重新抱回床上。
金钟大丢脸地皱了皱鼻子,低着头偷偷瞥着张艺兴。“你生气了?”
张艺兴沉着脸不答话,认真地帮金钟大盖好被子。
“别生气了,我说着玩的……”
“不是因为这个。”张艺兴正视着金钟大小动物似的躲躲闪闪的眼睛。“为什么乱跑?不是说好要跟着大部队的吗?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对不起嘛。”金钟大低头抠着被单上的图案,孩子一样撅着嘴。“因为混淆了才这样的。”
“混淆什么?”
“……说了你肯定又把我当疯子……这里到处都是茉莉花的味道,害得我找不着你了……”金钟大委屈地音调上扬,眉毛瘪成了八字形。“我知道这很荒唐,但是我确实能闻到别人都闻不到的香味,而且只有靠近你的时候才会闻到。”
“一开始我非常想用科学的方法来解释它,但是怎么都说不通。所以我现在不想了。”
“不过我还是相信这件事情的发生一定是有它的理由的,只是不是普通的理由可以解释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艺兴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只眨了两下眼睛。“你什么意思?”
金钟大瘪了瘪嘴,耳尖微微地红了起来。
笨蛋,连告白都听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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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一浇水,五天一施肥,会长得比较快的。”
辰儿把拯救出来的花枝埋在院子里那颗柿子树下面,离了花盆的束缚也许会长得更好也说不定。
“若是成功了,辰儿就可以天天给二爷泡花茶做花糕了。”
二爷站在辰儿身后,看着他拿着小土铲忙来忙去,小小的背影特别容易让人想抱在怀里。
“那日所说南京之事你可都听见了?作何想法?”
小小的身影一时没了动作,二爷心中便也有数了。
“……辰儿已无家族之绊,二爷可不必再问了……”
半晌的时间里,只有树叶瑟瑟,铁锹沙沙。
“辰儿你过来。”
进府一年有余,自是不像当初那般羸弱瘦小的姿态,肩膀挺阔了,模样也愈发棱角分明了起来。二爷伸手抚了抚辰儿整齐的鬓角,同样的动作,如今还历历在目。
“还记得你当年叫我一声先生。那听先生一句箴言可好?”
二月红将辰儿揽在怀中,轻声细语。“做人,切不可忘本。”
辰儿轻倚在那方令他心安的肩膀上,却怅然若失。这根本的道理,我又何尝不知呢。可我已负了家人期许,如今若是要回去,自不说如何面对双亲,也是辜负了二爷这番恩情的……
“立夏之日,就上路吧。”
扑通一声,辰儿无所顾忌,跪得坚毅。“先生,请让我跪这一次吧。”
“辰儿答应先生,茉莉花开之时,定会归来。”
二月红轻展笑靥,柔似春风。世人皆闻博红伶一笑之人,除夫人外别无二者。
“那,我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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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蹲下。”
“金钟大,擅闯他人住宅是犯法的!”张艺兴迟疑地看了一眼金钟大,还是乖乖蹲了下来。
“不让他们发现就是了。我保证不挪动任何东西,我是个多正直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金钟大咬着手电筒,借着张艺兴的肩膀,一个蹬脚跃进了窗户。
“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呀?”
“我要确认一下我的想法。再等一下,所有的事情都会真相大白了。”
这座具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茉莉茶园,是清朝最大的贡茶供应户,传到现在的主人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前些日子,茶园主人领他们这帮子学生参观茶园,听说他们对戏曲感兴趣,立马热情地介绍起了他的曾祖父——一位狂热的戏曲爱好者。
陈列的数件收藏品当中,有一把金簪进入了金钟大的视线。
真的很漂亮。那把金簪被做成了孔雀冠翎的样式,分别镶嵌了三颗不同颜色的宝石。主人应是对它呵护备至,阳光下的光泽依旧闪耀。旁人自是看不出来,倒是张艺兴看到之后告诉他说,那是唱戏用的头饰。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只有金钟大发现了它的秘密。
金钟大蹑手蹑脚地摸索到陈列室的柜台边,轻轻掀开漆盒,取出那把簪子。金钟大从裤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回形针,小心地插入一般人并不会仔细去看的簪柄处——那里是中空的,里面似乎有些什么东西。
夜里虽凉,可金钟大的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不方便,他只得弯腰半蹲着靠近光源工作。看来连这家主人都没有发现这把簪子的秘密,里面的纸条从来没有被拿出来过。
“好了没有啊?”张艺兴在窗外干着急。
“快了快了。”
金钟大全神贯注的挪动回形针的一端,慢慢引出纸条。那张纸很薄很透,上面只写了十四个字。
今生若不复相见,来世必相守千年。
金钟大的胸口突然感受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痛,复杂的情绪搅动着他,难过,震惊,焦急,不舍,愧疚……
他感觉自己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便用还颤抖着的手去抚。那是一滴滚烫的泪。
“我……为什么……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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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近来可好?
自夫人离去,我已清心寡欲不知多少年数,如今竟又为一翩翩少年心思繁复起来。想必我也是到了多愁善感的年纪罢。
那孩子离府已三年有余,未得一纸半字书信来访。
夫人啊,你常说我是痴人一个,近来我也略有发觉了。
院里那颗茉莉花枝,一直不忘浇水施肥,到如今,花开花落三载,却也不见那人归来。想想也是令人发笑,这没根据的期限,怎会叫人挠心的执着。
但是啊,夫人。人,还是要有个念想。一年花开不见,便再等来年花开,这样也便不觉得年岁漫长了罢。
临行之前,那孩子将他外祖母的翡翠扳指作信物赠予我,成色鲜亮,是为上品,若是夫人还在,见了也会赞叹的。
如此贵重之礼,怎有不回赠之理?我便将夫人你最爱的那把金簪赠给他了。那金簪花饰仿若雀首,夫人恳求几次我也未舍得予你,今日作为重礼予他,夫人可会怪罪于我?
罢了罢了。夫人,二月红此生有愧于你,这情,唯命相抵。
若是真要怪罪,莫迁怒于他,等我下来之后,任你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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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儿干嘛呢?”
金钟大站在整个茉莉花田的最高处,往下看着四四方方的村落炊烟。
“张艺兴,你相信前世吗?”
“你又神神叨叨的了……”张艺兴宠溺地笑了一声,自然地揉了揉金钟大毛茸茸的脑袋。
“嘿嘿。”金钟大若无其事地傻笑一声,一下子恢复正常。“说正经的,我不打算做这个课题研究了,换一个。”
“什么?这还有一个多月就交报告了你现在说换课题?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就觉得实在是没什么研究价值了……”
“你之前可不是这种态度的啊……”张艺兴满脸的狐疑。
“我任性,我愿意,行不行啊……”金钟大抬着下巴一副小骄傲的样子。“不管什么新课题你都会帮我一起做的对吧?对吧?”
“真受不了你。”张艺兴无奈的摇摇头。“走啦,要上车了。要做新课题的人还在这里闲晃……”
“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金钟大再看了一眼花田,慢慢摊开攥得紧紧的掌心,泛黄的纸张皱成一团。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深究的好。金钟大按下打火机,红色的火苗一点一点吞噬掉苍劲的字迹,变成灰烬,化为虚无。
有一些故事结束了,另一些故事就会开始了。
今生若不复相见,来世必相守千年。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