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橡树林里有一座小木屋,随着夜幕的低垂,里面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脸上带着长途旅行后常有的恍惚。他身穿的呢绒法袍表明了他的身份,打理顺畅的胡须与鬓毛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如果凑得近了,就能闻到由他带来的焦糊味,稍不留神还会被他的法杖烫伤。因为他的到来,橡树林里飞起了一片五颜六色的鸟儿,虫鸣也暂歇了。万籁俱寂中享受着临近傍晚的风,他觉得硝烟和相互伤害都与自己远离了。
这里既安静又和平,吸引着他在这里停驻。然而他不能就这样享受下去,伟大的使命催促着他想起自己的来意。这里需要一座观测站,好让他观察这片世间的故事。
一连串的叮咚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个穿布衣的男孩子,浅浅的头发下是有神的眼睛,怀里抱着的橡树果一个不留神儿撒落了一半,全部顺着矮坡欢快地滚进了小水塘里。瞧见他望过去,男孩子先是被惊吓到了,像个虾婆一样弓起了身子,但随后他又不那么怕了,反倒理直气壮地站直了,大声地叫嚷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进那间屋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除了祭祀,谁也不能用橡木做房子的。”小男孩不依不饶地说着,向后退了两步,“你骗人!”
“可我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啊。我是个法师...”
老者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孩便跑进了橡树林里不见了。
困扰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老者狐疑地转过身来,打量了一眼小木屋。好几百年前它刚刚建成的时候,房屋里飘着清新的香气,成群的鸟儿喜欢站在圆木屋檐上唱歌,屋前有小溪和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好几百年后的现在,它的香气淡了,杂草在屋脚上一团团的长着,只有鸟儿们依然眷恋着这里——但是不曾想到,这里也有了人的足迹。
他把法杖当作拐棍,稳稳地走下了小木屋的阶梯。就好像回光返照一样,即将入夜的天幕变得鲜亮,暗红色隔着琥珀织成的轻纱与青白的云彩相望,星光开始点缀其上。当他走到地面上的时候,他瞥见屋后的橡树林里有人的影子。那个小孩又回来了。
他很好奇这个小孩要做什么,于是安静的躲在一旁。那孩子探头探脑的没看见人,立刻急匆匆地冲上了小木屋。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他的怀里,小袋里,衣服口袋里,满满都是橡树果。担惊受怕就写在他的脸上,让人心疑他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带着类似的想法,老者出现在了他身前,把他吓的跌坐在了地上。
“所以你是个小偷?”
“我不是!”
“我可看到你在我的屋里藏橡树果子了。”
小男孩一下子支支吾吾起来,看着身边撒落一地的橡树果,立刻就哭了。一边哭他还一边说着“祭祀大人”“再也不了”之类的话。他说到了自己偷吃橡树果,还说起了自己和邻家的小孩围绕着神圣的橡树林玩捉迷藏。森林里人声大了,但是虫子好像适应了一样重新开始了鸣叫,嘹亮的蛐蛐声就像是给孩子辩解一样,无时不刻的在试图盖过小孩子那愈加哽咽的哭声。
明白了这些事之后,老者没有感到生气,反而觉得有趣。可是他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的有趣对这孩子就不有趣了,于是解释道:
“我不是祭祀,我是个法师。”
“你是法师?”小孩哭声止住了,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我是个法师。”
“可是只有国王才能见到法师。”
“我就是国王的法师。”老者把地上的橡树果捡起来了一些,好坐在孩子身边,“国王有许多法师,有一些只待在高大的皇宫里,有一些则在外面巡游。”
“为什么会有法师在外面巡游?”
“因为国王需要知道很多事情,可是国王不能什么地方都去。于是这些巡游的法师就去不同的地方,然后把看到的听到的回去告诉国王...”
小男孩好奇的听着,眼泪不再流了。他坐在小木屋的最后一阶楼梯上,护着自己的橡树果,惊喜的问:
“那您一定知道很多很多事吧?”
“想听什么?”老者愉快的回答。
“外面的故事。”
“那么,”把拾起来的橡树果还给男孩,老者想了想,“就说这片森林尽头的故事吧。”
“这片森林的尽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白天很热,晚上很凉快。有一种蛇居住在那里,总是中午的时候趴在照的到阳光的地方,一直趴到下午。等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它就会上树去捕鸟。鸟会飞,当然不会那么轻易的被它捉到,可是它很会跳,身子一紧能够跳到矮树顶上,如果从树顶上跳那么跳的还能更高。”
他用戏法变出了一个蛇的幻象,冷不丁的从男孩脸庞边弹了出去。小孩子兴奋极了,直到老者又变了一次戏法给他看才满足。
“那里有人吗?也有王国和国王吗?”他央求一般的问到,老者笑着点了点头。
“那里有王国...也有国王。”
“是怎么样的呢?”
“有两个王国相互征战,各自都认为自己充满荣耀,是伟大国度的继承者,而对方既丑陋又耻辱。他们打了很久,很多人死了。”老者抬头向了天空,漫天的星斗中有一颗很亮。他心想那里的战斗应该仍未停歇。
“那么结果怎么样?”小男孩说着,情不自禁的靠近了老人一点。
老者无法说出答案,那场战斗他还没见证终结。但是故事有终结,故事不应该留下遗憾。他看着橡树森林上笼罩万物的星空,于群星之中找到了一个暧昧的归宿。于是他说,两个王国的战争引发了灾难,太阳不再升起,人们流离失所,一切的争斗都失去了意义。最后的火光消逝了,两个伟大国度的继承者都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在说查单尔,自己还未见证终结的战斗很可能会如同查单尔一样寂灭。然而他不会也不能去干预战争的进行,那不是他的使命。
感觉到老者的沉默,小男孩在座位上扭了扭,很不安。他随后就说道“您是要把您见到的和听到的告诉国王的对吧?”
老者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然而小男孩鼓起了勇气,努力的说:
“您告诉了我这么多故事,我也告诉您一个秘密吧。”
老者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然后小男孩开始诉说,讲述这片橡树林是多么神圣,村落里的祭祀是多么聪明——当然不如法师聪敏,以及今天的夜晚将会有的灾星。
“祭祀说要用橡树果来驱邪,祭台早就搭好了,我是来把果子送过去的。”他站起来尊敬的对老者鞠了一躬,“请您原谅我的错误,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灾星?”
“嗯。只能在这里看到,祭祀说的。”
老者用地上的泥土变出了一个男孩子,在他惊讶的眼神中抢走了他的橡树果,飞一样的跑掉了。他分明看见这个男孩跟他长的一模一样。
“现在你可以陪我来看看灾星了,国王会很感兴趣的。”
眼看推脱不了,小男孩又坐了下来,说了些村落,橡木和灾星的事。当他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树梢的星空中突然有一点点亮光在闪烁。这不稳定的碎光像是萤火虫群在移动,明灭之间又保持着队形。就是在一个恍惚之间,光芒汇聚,一道缺口的白色亮环点燃在寂静星空,与它相对的不远处也骤然亮起同样的缺口光环,这两道光环在夜空中静静的等待着,直到一种悄无声息的风席卷过两人身边,夜色下的天空突然亮起了绿色的帷幕,像是山峦,又像是冰峰,柔软绵长的从远方缠绵到眼前,到头顶,到身后,将那白亮的缺口光环轻轻的陇住,捏出一段杯柄与透亮的气泡,从而将它们组合在了一起,如同一只女神掷下的双口星杯。它在两人眼中闪烁。
“这是灾星吗?”
小男孩不确定的问着,而老者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光芒是这个星系的两个气态行星的冰晶星环,然而点亮这冰晶的——他不敢相信,他只能逼着自己相信,那分明是查单尔星熄灭时的璀璨燃烧。它经过了百年,被引力弯曲,走过千星万海,而后也将继续朝着深空逸散,但是在这里,它点亮了星杯与极光的帷幕,缀连起满天夜空中自己寻访过的每一个星球——这里的战争,那里的文明,希望的火光,野蛮的终始——查单尔文明圈,他观察的文明圈,从未有如此一刻在他眼前如这般耀眼!
怔怔地,他摸住了孩子的头。查单尔已经毁灭了,查单尔快要毁灭的时候他去救了——如果这是灾星,他给他的职责和使命到底做了怎么样的诠释?!
“那是灾难来临时的希望。”
他哽咽了一下,张了张嘴,“星空间还有着728枚星杯。但那不是灾星,那是灾难阴影即将落下时的希望。星间有人像巡查法师一样在看,当灾难阴影笼罩的时候,在天上看着的人们,也会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