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
再见到程生是在公司的摄影棚了。
其实是很有礼貌的一个男孩子,脾性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自己更倔一点,五官精致得有些近于妖艳,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总在审视别人——重生前温远对他说不上有好感,因为他是宋典喜欢的人。
还记得第一次发现宋典喜欢程生的时候,惊讶得很,以为宋典喜欢的该是会讨人欢心的可爱小男孩,却没想到是这个在上学路上被星探挖去拍广告的新人。
人的恋爱口味嘛,也是难捉摸的,比如你以为一个美艳的女人会喜欢成熟多金的男人,但她偏被不善言辞的男人打动了——喜欢的是那点不同于外在的用心,会有一种被特别对待的感觉。
但现在的温远对着程生却讨厌不起来,他甚至打心里想试着撮合宋典和程生,这是他欠宋典的。
程生走过来的时候恭恭敬敬地与他打了招呼,尽管温远只是个让观众眼熟的十八线小明星。
“你不是在拍戏吗?”把助理买的咖啡给他一杯,程生用双手捂住瓶身。
“嗯,但是下午没有我的戏份,就先飞回来拍一组照片。”
“嗯,好好努力。”本来想说你以后会大红大紫的,又觉得有些奇怪。
“你和……”顿了顿,“你现在在和宋典拍戏吗?”
“对,”说到宋典,程生的面部柔和了下来,他以为温远和宋典算朋友,“宋典哥人很好,也很有亲和力,就算我一直NG,他也很耐心地陪我一遍一遍重来。”
有些慌乱地喝了一口咖啡,心里早狼狈得很,知道是一回事,听当事人承认又是另一回事,觉得从前的自己又可怜又可恨:总归会心酸的,当知道那个总对你冷冰冰的人却会体贴别人,照顾别人。他不是不温柔,只是不对你温柔。
宋典没什么错,他没什么错的,不是说好要放手要祝福吗?笑出来啊。
……
走廊的光很柔和,从窗角斜着打进来,于是温远笑着点头:“是的,他人很好,不过这么耐心也是很少见的……”
只有离开自己,宋典才能好好地活着,才能幸福。
下了戏后,有人请吃饭。
开席前宋典拿出手机翻记录,发现今天很反常,那个人竟然只在早上打过几个电话,其余的都没有了。
点开微信,昨天发过来一二三……十二条消息,今天一条也没有:
宋典,我下戏了,你呢?
我这两天比较闲,能不能过去探班?
算了,我想起明天还有一个镜要试呢,哈哈,就不去了。
你应该很忙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在吗?
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按到了。
……
宋典盯着屏幕看了很久,还是回了个“嗯”,对方并没有马上回复,他打了个电话。
温远刚出来的时候就听到程生背靠着墙在接电话,脸上都是小孩子似的笑:
——“宋典哥!”
——“嗯嗯,我下午就拍了几组照片。”
——“哈哈,一点都不累啊。”
——“真的啊,这么好,可惜我不在……”
程生朝温远挥了挥手,温远有些受宠若惊,也动作夸张地回过去,随即双颊发热,感觉心里有些难堪:好像他是那个介入他们感情的第三者。
扭头看了看程生,又看了看自己手机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嗯”,抿了抿唇,还是把手机放入口袋——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一个电话打完,对方还没有回复,宋典冷笑,坐回席上。
席上来了一个导演,胖胖的,在国际上小有名气,看起来很严肃,话也不多说,大家都紧张得很,在介绍到宋典的时候,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菜吃到一半,喝了酒的都有些醉了,几个胆大的开始开玩笑:“袁导,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演上您拍的片子,哪怕跑龙套,演个装死的,我也愿意。”
本以为是开玩笑,袁导却点了头:“我现在确实打算拍一部电影,但是还没找到称心的剧本。”
“我,我给您讲个故事。”另一个人赶紧接口,把自己能想到的,最离奇的故事讲了出来。
接下来便像约好了,每个人都讲一个故事,但袁导都面无表情。
临到宋典时,袁导已经没了兴趣,频频看手机,但大家兴致也还在,宋典不好推脱,也讲了个故事,但这故事来源于他的一个梦:
——“我梦见一个男人,是个小明星,但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2017年3月1日
一夜之间,头条、热搜,都是一个叫许成翰的明星,这是一个二度走红的明星,两年前曾红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一则丑闻而消失,据说是被公司雪藏。直到近日才又因一些作品重新回归大众眼前,特别是这次《战歌》里演一个重要的配角,让他隐隐又有爆红的势头。
只是这次的回归也颇有波折,比如先是被踢爆“顶角事件”——有小道消息称本来《战歌》这部戏的男二定的是“国民男二”温远,却临时被许成翰顶替,虽然当事人都没有发表声明,但曾有人私下里见过两人起争执:
——“这个角色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你知道我为了演这个角色付出多少心血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谁更有实力,谁就能得到更好更多的资源。”
——“实力?你跟我说实力?我问你,这个角色真的就是你靠实力获得的吗?”
——“你什么意思?”
这还只是一开始,更劲爆的消息在后头,在电影开拍后,3月1日这天,知名媒体人万石又爆出一条猛料:许成翰之所以能获得这个角色,是因为被女制片人潜规则,而且是其主动要求被潜规则!
娱乐圈从来不缺乏好戏和看客,一时间全是对许成翰的谩骂,以至于他不得不关闭微博评论功能,并推掉目前的通告,电影方面也隐隐透出要换演员的意向。然而过了几天,舆论风向却又直指“国民男二”温远,因为有媒体松口透露这次的料是温远爆的——
对此许成翰经纪人发表了一篇声明,言辞极尽激烈:
第一,许先生与张女士(女制片人)早前就认识,并不是像不实媒体所说的,拍《战歌》的时候才认识;第二,许先生作为一名艺人,严于律己,十分努力,张女士因为赏识他,才将他推荐给《战歌》的导演,两人关系纯洁,当日出入房间也只是商讨电影的事情,并没有所谓的不正当关系;第三,某国民男星,你的肮脏把戏也该停止了!先前因为换角事件,我方已向您说明缘由,然而您仍然怀恨在心,不仅雇水军,还向媒体透露虚假消息,企图毁坏许先生的名誉!我仅代表许先生及相关工作人员警告您:若您继续毁坏许先生的名誉,我们将诉诸法律手段,追究您相应的法律责任!
此声明一石惊起千层浪,再加之许成翰录了个视频,视频里极尽疲惫诚恳,很快就得到了网友的同情,于是谩骂的战场转向了温远,标题一致是:
温暖深情的“国民男二”竟是虚伪小人?
温远,我们不欢迎你,请你滚出娱乐圈!
不只顶角——细数许成翰和温远之间的恩恩怨怨。
“星耀”的董事长直接把温远叫过去骂,并且表示,如果温远再继续下去,公司将会与他解约:董事长要他录个道歉视频。
——“我不会录的,我什么都没有做。”平日里沉默内敛的温远——此刻——竟少见的倔,梗着脖子,双眼直直看向董事长,像多年前那个被人打了也不肯哭的少年。
——“谁管你有没有做过?这一行就是这样,没有你也得给我去录!听见了没有!”
小蛋急得直扯温远,但温远仍旧像块木头杵在那儿——他从不知温远竟然会这么倔!
“我没做,我不录。”
“不录就滚吧!”
董事长也气坏了,一本厚厚的企划书迎面砸向温远,温远晃了晃,又晃了晃,感觉脑门“轰”地发热。
直到出门的时候,还听见那人在骂骂咧咧: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十八线小明星!还真把自己当国际巨星了,滚吧,看谁要你,谁要谁倒霉!
温远是从后门出公司的,前门已经挤满了等着报道一手消息的媒体——牛虻一样。
温远的额头肿了有一指来高,连小蛋也忍不住爆粗口:“cao,到底是哪个缺德的在泼脏水,被我知道了还不打残他。”
温远按着冰毛巾,陷在黑暗中。
去店里找母亲的时候,她正站在店门口叫骂,拿着把扫把——满地、满地的狼藉,又大又红的苹果碎得整条街都是,伴着烂白的香蕉,鲜红粘稠的西瓜汁——慢慢、慢慢从这些缝隙中流过去,红红白白。
“妈!”
温远一下子失了理智冲过去,几个混混样的男人见他冲来赶紧持棍跑掉,温远还要追,王月真一下子拉住他:“别追了,那几个小王八蛋手上都拿着棍呢,咱不和他计较。”
温远赤红着眼转身:“妈,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打你?”
“他敢?”母亲双眼一睁,“要不是今天你来得早,那几个小瘪三早被你妈我打得亲妈都认不出了,”手叉腰,声调拉长,“诶,小王八蛋,毛还没长全也想学人家耍流氓哦,厉害哦,老娘当年在混的时候你几个还在胎里**呢!”
“……妈,”温远哭笑不得,“没事就好了,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打电话给我,或者报警,不要再自己挡了,知道吗?太危险了。”
“知道啦知道啦,你饿不饿,”母亲抬头,这才发现温远额头的伤,“哟,阿远,你头上怎么了,被人打啦?”
“没有没有,”温远小心避着,“不小心磕到了。”
“啊磕到会这样?”母亲显然不信:“你快进来,妈妈给你涂药。”看了看又摇头:“不行,都肿起来了,妈妈带你去看医生。”
“妈,”温远指了指地上还幸存的水果,“先收拾一下。”
直到最后温远,也不敢问母亲:是不是因为自己,店才会被砸的?
一连几天,谁的电话都不想接,谁的安慰都不想听,知道该去吃饭,该去解释,可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倒挂的人,头朝下,是这个世界所多余的。
新闻里都是对温远的负面报道,温远不肯配合公司道歉,公司自然就不给他处理事情。宋典去了山区拍戏,打电话也接不到,温远就这样日夜窝在他与宋典同居的房子里,白天等夜晚,凌晨等夜半。
一登入社交账号,全部都是说他“无耻”,叫他“滚出娱乐圈”的,偶尔几个替他说话,立刻就会被说成水军,被人肉出来。
“CNM。”温远对着天花板做了口型,又在地板上睡着。
第二天是被小蛋的电话吵醒的:
——“远哥,远哥,快上微博,看热搜第一的视频!”
温远打了开,是家里的水果店,母亲的脸出现在镜头前,依旧中气十足:“要采访我?行,不能删啊,什么都不能删,我说什么你们就播什么!”往回走,又转过身来指着记者:“继续拍啊,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上电视不能给我儿子丢人,我马上就来啊,你们不能停。”
再回来已经换了件新衣,涂了口红,哦,好像还画了眉毛,擦了粉。
“咳咳,”温王氏清了清嗓,别了发到耳后,突然开口,“各位观众朋友,你们好,我是温远的妈妈,我叫王月真。我不知道你们想听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儿子,温远——是绝对不可能去做这种出卖别人的事的——再委屈,他都不会。”摇了摇手,又拍拍自己:“我是一个母亲,我最了解自己的孩子,我们阿远——可以说是最懂事的孩子,绝不可能去害人,不用问也知道!你们如果还想害他,把名字报上来,我第一个不饶你!”
又正正经经地理了领子,对着镜头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
“阿远,好孩子,不要怕,我们没做就是没做,不用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就当是犯小人了,回来妈给你求个符。你要愿意,还继续干这一行,要不愿意,回来,反正我们又不比别人差,还怕饿死吗?”
临了还一直叮嘱人家一定要全部播出去,少一个字都不行。
温远从头到尾都在笑,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忽然将脸埋在双掌内:滚烫的眼泪不断滴在深色的家居裤上。
末了擤了擤鼻涕,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出门去。
对于恶行,一味的沉默逃避,有时反而是在增加对自己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