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年岁慢慢往上添，口味也变得越发无常，往日我最厌烦甜点，只喜欢湘菜川菜的辛辣爽快，而今却离不开稻香村的糕点、信远斋的蜜饯了。今日得了兴致，遣罢一众侍从，只留了松枝、雪枝二人伴我亲自挑拣，勉强算是百无聊赖日子中的一点趣味。松雪二人伴我多年，我病中为免她二人在我死后无可依傍，精心选了两名良人相配，一是汉军旗受聘西席的秀才、一是管家膝下还小雪枝两岁的独子，后来我虽未西去，亲事却未曾怠慢，是以她俩变成了丈夫名后的附庸】
【我有时想起这么桩事情，不禁又牵扯到自己的身上，想我自恃聪颖自命孤高，如今依旧沦落为某人庸属，也因我年少时候视情之一字如怀中白璧，不肯接纳半点瑕疵，思索中难免时笑时默，灯花一声毕剥，才从往事之中醒出身来。也罢也罢，前之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的我，不过樟茶鸭橱前看一看、肉松饼柜前走一走，轻轻松松，颅内全空】
【这样才好。抿着嘴一笑，点点玻璃橱里的雪花生】拿点儿出来，我看看。

【一声四婶婶入耳，先是一愣，才是转头。眼前亭亭立着的姑娘约莫小上我十六七岁，是正当好的年纪，亦是满含着明媚韶光的面容，可惜我心里琢磨几回，仍旧是不认识。自打鄂尔泰离世，我便找着借口给自己犯懒的机会，于是虽不曾缺席例常的宴会，却也对这些个小辈半点不挂心。手半悬空中，不着力地往下虚虚一按，先放了手上糕点，这才绣帕拭着素手，漫不经心而又一副温和地回道】
欸，是你呀！【这事儿我见得实也不算少，因此很会一套恳切柔婉的应对功夫，大都能唬住人。往前算算日子，只想起惠王府满月宴是个人多的场合，也就顺势一提】自上次惠王府看见你，有些天儿过去了。来挑什么点心？

【她言及满月宴的事项，很是谙熟的模样，叫我稍稍回忆起她的面容来——是惠王府的一个女眷。入眼又是极为新嫩的面容，那就是新嫁去的叶穆家的格格。因心中有了印象，我又本来就缺个闲话家常的人物，心情就更加随意自在，沿着她的话往下续】
哪里，你安排得已经算是不错啦。【既是聊到稻香村的点心，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身子也复扭正到适才看着的柜台。哦，是姑苏椒盐饼】你家丫头小子爱吃甜口还是咸口？

【言笑间，她温软地贴近过来，掺着我的小臂如一个再亲近不过的小辈，不似侄媳，反倒像侄女了。我脸上未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心里却怀着些许疑窦并着惊异，但很快消弭在心底。我虽非拒人千里的脾性，但实在也算不上是个好相与的长辈，突如其来的亲近不免令人生畏，只是退而思之她虽为亲王福晋，年岁又轻，人又瘦弱，兴许很久不得爱娇的机会，也就由她去了】
王府的一应制式毕竟与娘家不同，所持的态度也难免因皇家血脉拔高些，单你额娘的教导是应付不来的，还是你自己费了心思。往后就熟悉了。【又道】兴许。小孩子的口味没个定性，你若拿捏不下，我便替你点出四个：鲍鱼酥、莲蓉酥、牛舌酥、沙琪玛各秤一份拿回去，试探好了，以后便轻门熟路。

【听她这话，但摇螓首】这话实也没错，我强勉应下也可，但我心里并不以为确然。
【我入睿王府二十载，手下筹划的大小宴席如流水，大都不能随这个道理。我长在正黄旗之家，被锦衣玉食的养着，本以为皇家只有更加居高临下，孰料为臣为子，不可过奢不可太简，朴素怕麾下之人觉怠慢，豪奢畏君父闻之大怒，取舍之道，有时并不敢中庸周全。只是水过盈则溢，话点到即止】
你手下经的事情多了，这些事情自然了然，不必我提点太多，反碍了你的手脚。

【见她明朗一笑，也晓得这话半点没留痕迹，心中倒并不见得有几分失落，只是细究起来，又觉得自己添了年纪后，难免爱多作口舌，插嘴旁人的日子。小辈儿忙不迭来谢，断然没有推脱不休闹得难看的道理，眉间疏朗落一哂，信手指了一样，婉婉】
巧了，我也偏爱这口牛舌饼。【见伙计手脚活泛地包好了，又订下一份自来红给她添上】那么这就是婶婶的回礼了，愿你呀，早日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