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峰170506.原创】边界2154 （时樾xR9s，科幻）

　　议会厅一片狼藉，惨叫惊叫声不断，会厅半边墙壁已经塌陷，天花板也被捅了个窟窿摇摇欲坠，原本气派的落地窗被撞成碎片，散落了一地。时樾一边使用异能牵引，把压在人们身上的东西移开，一边逐个检查生还者的伤情。在这个过程中，他尝试与驻扎在巨蛇星云的舰队取得联系，手上的万用工具却一直处于下线状态。
　　通讯被切断了，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大规模突袭。时樾注意到安装在会厅中间的组合矩形屏之中，有一块屏幕仍在维持运作。画面不停闪烁着，但他勉强可以看清，那是银河系各种族在滚动播报即时新闻。晃动的镜头里枪林弹雨，爆破声此起彼伏，建筑不断轰塌，看来不止是人类的空间站遭到了攻击。
　　“嗤……嗤嗤……嘟——”万用工具突然响起蜂鸣声，紧接着传出舰队统帅哈克特的声音，“……各单位，各单位！空间站第五舰队的士兵们！全体听令！”
　　“上将！”时樾一下绷紧了神经。
　　“通讯已经恢复。敌方数量为三台，一台位置太空港，两台位置元环区。空中火力支援部署完毕，后续增援将在二十分钟后到达。所有陆战队员机动作战，协助神堡安全部做好救援！重复一遍，所有陆战队员机动作战，协助神堡安全部做好救援！！”
　　“是，长官！”
　　话音刚落，一架穿梭机裹着烈火从空中砸落下来，时樾立即运起异能，大步上前，竭尽全力生生将它固定在半空，然后甩至一边。穿梭机外壳表面印着红十字，显然是一架救援机。时樾刚想前去查看有无幸存者，火势一下蹿高，将他逼退。
　　“不好！”他瞬间瞳孔放大，赶紧撑起一个屏障，替身后发出惊呼的人们抵挡住救援机的爆炸冲击。
　　这样连续高压的施放异能，令时樾有些消耗过度。双手已经开始发抖，他努力调整呼吸，转身指挥幸存者撤离。
　　开司同样接收到了哈克特的命令。等待增援，二十分钟并不算久，在战场上却是度秒如年。机动作战，实力相差悬殊，这几乎不能算是战争，而是屠杀，很难开展有效作战。协助救援，这似乎可行，他必须做点什么，牵制住这庞然大物，至少给神堡安全部提供尽量多的时间，掩护更多人撤退。
　　他一边翻出议会大楼的断壁，一边弯下腰开启了隐匿形态。他知道没穿装甲，这样做有些冒险，但这也使他终于可以看清那庞然大物的全貌。那东西周身裹着光滑的灰黑色金属，流线型的收缩关节像脉络神经一样埋于外壳之下，隐隐透着蓝光，整体却长了一副可笑的模样，像一只直立漂浮半空的乌贼，顶端高耸入云，底部扭动着长长的触须。在它行进破坏的过程中，星联战斗机没有停止过攻击，但都如隔靴搔痒，收效甚微。“乌贼”的中心部位还持续孕育着红光，时不时放出粗豪的镭射光柱，肆意扫荡着空中部队和穿梭机。
　　开司找到一处理想的掩体，举起狙击枪利用瞄准镜侦查四周。很快，他发现两百米外的一座高台上停放着两台巨神机甲，不禁眼睛一亮。
　　“开司。”这时，万用工具传出时樾的声音。
　　“在。”
　　“你那里怎样？需要支援吗？”
　　“中尉，你的职责是掩护议员撤退。”
　　“那你自己小心。”
　　“……知道。”
　　时樾忽然有些发慌。每次他提醒开司小心，开司总是用“屁话”、“要你管”之类的恶言来回应，今天却答得如此乖顺，反令他感到不祥。他甩甩脑袋，抛开这无意义的念头，将神堡安全部的通讯频道接入了万用工具。
　　巨神机甲通常标配高射榴弹炮和一枚小型核弹。虽然接受过统一训练，但开司作为渗透者，在部队里长期负责的是潜入或狙击任务，对机甲操作并不擅长。靠近后才发现，机甲脚边还躺着一具星联士兵的尸体，从装备来看应该就是它的驾驶员。
　　“肺部穿透，死得很痛苦。”开司将他拖到旁边靠墙而坐，翻转他挂在胸前的军用识别牌，看了眼刻在上面的名字，“安息吧，西蒙下士。”
　　保佑我，保佑我一炮干掉它。内心祷告着，开司站起身，跑过去跃上白色的机甲，坐进了驾驶舱。
　　开司启动控制台摸索了一会，机甲认可他的身份后，自动载入了他的隐匿形态。他略显生疏地操纵着机甲跳下高台，翻滚到事先看准的一个水箱背面。这是一个较为理想的位置，距离和高度都刚好适宜。他将榴弹炮的射击角度调整了几下，然后瞄准那头“乌贼”晕着红光的中心部位。开司眯了下眼睛，如果他猜得没错，这应该就是它的弱点所在。
　　按照神堡安全部的救援计划，议员们顺利登舱，但空中优势仍然掌握在敌方手中，穿梭机无法立即起飞，不得不原地待命。安全部接手后，时樾觉得自己徒留无益，便想去支援开司。谁知他刚要跳下机舱，就听见“嘭——！”的一声炮响。
　　巨型怪物又发出了那种令人晕眩的轰鸣声，这枚击中的炮弹似乎惹怒了它。只见它四处寻找着目标，身体中心红色的镭射光来不及积攒成形，断断续续一下一下地施放着能量。
　　“生气了？”开司咬牙一笑，“很好，再来一发。”
　　他故技重施，又探出身去打出一发榴弹，正中目标！
　　“Bingo~”他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不走运的是，这次“乌贼”发现了他的位置。一条触手气势汹汹地甩了过来，将开司连同水箱一起扫飞出去。
　　尽管有重型机甲的保护，强力的冲击还是令开司咳出了几口血，隐匿形态也随之解除，进入冷却。他迅速爬起来，全速推进机甲，尽力朝最近的掩体冲刺。
　　背靠一堵残垣，开司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左腹受了伤，血不停地流。他咬紧牙关，抖着双手，想给自己打一剂医疗胶，半途却又放弃。没有时间了，机会稍纵即逝，必须速战速决。他还有一样终极杀器——那枚小型核弹。他曾经使用过同样原理的重型武器“M920该隐”，这种小型核武器的毁灭性威力令他印象深刻。如果将它打入“乌贼”的弱点中心，或许可以杀死它。如果失败……如果失败，那他多半就交代在这里了。
　　“时樾……”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然后自嘲地笑了。
　　打着仗呢，想那种**做什么？没出息。
　　开司定了定神，切换机甲弹道，把那枚核弹装载入膛。没等他调整角度，整个人连带机甲突然离开地面，直直地向半空升去。他挣了两下才明白，自己是被“乌贼”提了起来。刺耳的轰鸣声伴随着音浪朝他袭来，震得他耳膜出血。火山口般的烈焰在他面前孕育焚烧，血色呼之欲出，似要吞尽一切。
　　慌乱只是一瞬，开司迅速冷静下来。敌人也许是想将他摔到地上踩烂泄愤，也许是想把他当活体靶子练习下镭射光。不管哪种他都必死无疑，要想活命，只有反客为主。隐匿形态已经冷却结束，生死时刻，不用白不用。开司再无犹豫，启动隐身的刹那，他看准目标推动了扳机。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时樾正向自己奔来，他的嘴唇一动一动的，好像在喊着什么。他努力凝神去分辨，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跟着就感觉自己不断地往黑暗处下沉，下沉，终于掉入了无底深渊，什么也听不见了。
　　“开司——！！”核弹爆炸的冲击波将时樾掀翻出去，吞没了他的呼喊。刚才那声炮响，他就已经认定那是开司所为。他不依不饶地爬起来，扶着受伤的右臂，踉踉跄跄地朝原来的方向跌撞过去。
　　太好了！他依稀看到那座白色机甲正躺在一片完整的阶梯平台上。
　　还活着，他还活着！
　　时樾欣喜若狂，正要向前猛冲，却突然愣住了。不知怎么回事，那来自地狱的灭世轰鸣此刻竟再度响了起来！
　　另一座同样形态的巨型怪物裹着沉闷的咆哮出现在云端，由上至下缓缓降临到时樾眼前。
　　“敌方数量为三台，一台位置太空港，两台位置元环区……”时樾想起了哈克特上将的情报。显然，开司毁掉的只是其中之一。
　　是同伴来报仇了吗？
　　果不其然，新登场的怪物并不理会头上盘旋的战机，也没有攻击任何事物，它转向阶梯平台，伸出一只机械触手，触手转换形态，顶端变成突刺，慢慢扬起，跟着一下插进了那台破损的机甲。
　　“开司——！”时樾绝望地吼叫着，不停地丢出异能爆燃，一下下无力地拍打在怪物坚硬的外壳上，“住手——！住手！！”
　　冰冷的机械生物沉默着，将陷入昏迷的开司从驾驶舱中缓缓扯出，火花四溅的机甲随之抽搐了几下，消弭了生息。神秘的机械生物动作自然而优雅，像在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扑通，扑通……时樾紧紧盯着那只触手，他的瞳孔游移着，周身不停颤抖。他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喊叫都听不见，心跳声却越来越响，好像他的心脏难以承受这种激烈的鼓动，快要爆裂开来。
　　一分钟后，他看见一样东西从那只触手那里掉落下来，坠入废墟之中。
　　……是开司的头颅。

　　万物生息刹那静止，世界随之冷寂。神堡的旋转离心力受到异能风暴的瞬间冲击，整个空间站产生了间歇性的失重。
　　流动的质量效应场包围着风暴中心，不断向外延伸。一个又一个的黑洞在战场上空生成，如点点绽放的墨滴，逐渐渲染开来，吞没着周遭的一切。地面景物片片碎裂，抖动着飘浮起来，向暗色的虚空升腾而去。
　　“怎么回事？！”身处无畏舰指挥中心的哈克特厉声问道。
　　“上将，是奇点群！有人异能失控了！”
　　黑洞悬于空中，相互吸收，不停扩张，很快融为一个通往未知的庞然入口。几架星联战斗机避之不及，接近黑洞后驾驶失灵，无声地栽落进去。那台冷酷的机械生物立即意识到了危机，仓促地调转身躯，却根本来不及移动撤退，被紧随其后的深邃蔓延吞噬。
　　蓝色的闪电在风暴里跃动交错，漩涡中心的能量源承受着持续凌虐的高压，时樾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他早已失去知觉，圆睁着双眼，无声无息地僵立，身上的军装被飞梭般的异能道道割碎，偶尔带出飞溅的鲜血，裹进肆虐的异能之中，消逝无影。
　　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仅有十几秒。不知过了多久，如同被燃至灰烬，这场异能失控的始作俑者终于摇晃了两下，直直向前扑倒，蓦然跌落在风暴消散的尘埃里。
　　“喜欢吗？”
　　“一般。”
　　“那这个呢？”
　　“还行吧。”
　　“……喂。”
　　“啊？”
　　“你到底想不想跟我一起住？”
　　“想啊，可以省房租嘛。”
　　“开司！”
　　“哎呀听到了，突然这么大声干嘛？”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没意思啊。”
　　“……”
　　“啧。咳，你就不能……就不能直接买张双人床？逛什么单人……虚伪。”
　　“哈？你说什么？哦~~~~~~~~你刚才说什么呀开司~~？再说一遍~~”
　　“滚——！”
　　时樾一下睁开了眼睛。
　　周围十分安静，除了这些天听厌了的医疗检测仪器声，再无其他响动，映入视野的也依旧是那片看了无数遍的惨白的天花板。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躺了多少日子。那场惨烈的神堡之战被命名为巨蛇接触战，神秘的机械敌人被称为收割者，是一种高等机械生命种族。不知为何，这群AI似乎被设定了一个程式，每隔五万年它们便会降临，对银河系施行一次“收割”。
　　时樾握了握拳头，闭起了双眼。面对这场前所未有的存亡危机，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返战场，可由于过度使用异能，他的脊椎神经严重受损，即便仰赖科技发展，不至于终身瘫痪，但短期内想要恢复行走站立绝对是痴心妄想。星联军事法庭对他在战场上异能失控的罪行也进行了审判，三名优秀的飞行员因他敌我不分的无差别攻击而牺牲，考虑到他同时消灭了一台收割者，给予轻判。他被开除军籍，强制佩戴异能监控颈环，终身禁止使用异能。所以，除却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他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
　　简而言之，现在的他，是一个废人。
　　“嘀——”一声响，病房的自动门打开了。
　　时樾听着走近的脚步声，转过头向来人看去。
　　“中尉。”哈克特摘下军帽，站到床边跟他打招呼，身后跟着两名卫兵。
　　时樾苦笑：“我不再是中尉了，上将。”
　　“时樾，”哈克特摇了摇头，“在我个人看来，你是一名英雄。开司上士也是。可惜……”他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胡须也没怎么打理，可见军务繁忙。
　　听见开司的名字，时樾的眼睛黯了黯。“上将，我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何况，我是个军人，既然上了战场，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开司……开司也一样，没什么好可惜的。”
　　“看来你已经接受了开司的事情。”
　　“战场上每天都有人死，这很正常。”
　　“时樾，不必太勉强自己。”
　　“我没事，上将，我真的没事。”
　　“好吧……时樾，今天下午舰队就要开赴帕勒文与突锐人商议联军。我是代表全舰士兵来跟你道别的。”
　　“你们……这么快就走了吗？”心头不可避免地涌出一种被遗弃的痛楚，一时间，时樾感到万分的失落。
　　“多保重。”说着，哈克特戴上军帽，与两名卫兵一起，向时樾敬了个礼，“再会了，中尉。”
　　第五舰队的货运舰从大角星太空港一架架起飞，时樾坐着遥控轮椅，听着飞机起落的声音，目送战友们离去，直到他们的影子全部消失不见。
　　返回病房的中途，他想起了主治医生的嘱咐。虽然下周他就可以出院回家，但康复的过程将会很漫长，他目前的状况也无法独立生活。他需要订购一台医护机器人来帮助他复健，照顾他的起居。医生向他推销院方的产品，可价格昂贵，机器人的外形还是类似螳螂的古怪模样，于是他婉拒了。
　　大角星空间站作为星联舰队的主基地，位于太空港东面的二手市场十分活跃，前段时间他和开司准备同居，也曾在这里淘过家具。或许能在此处找到合适的机器人也不一定，这样想着，时樾控制着轮椅驶入了市场。
　　果然，他立刻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林林总总的商品令人目不暇接，店门口性感的阿莎丽少女举着优惠灯牌，摇曳着她们蓝色的身躯招揽客人。可惜时樾情绪不佳，没有多少兴致逐一光顾，逛了两家店之后，他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抽完一支烟后，时樾打算折返回去。就在此时，眼角的余光恰恰瞥过对街的橱窗，令他猛然一震。他愣了愣神，以为自己眼花，一面定睛看向那面橱窗，一面迫不及待地控制轮椅滑近前去。
　　透过玻璃，时樾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开司。
　　橱窗里的人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安静地坐在那儿，端端正正地望着前方。时樾凑近后，他便将视线转向他，嘴角勾起，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开司……”时樾情不自禁地轻唤爱人的名字。他不敢置信，也不敢将目光从那张脸上移开，只哆嗦着嘴唇，伸出手去触摸那片冰凉的橱窗。
　　“这位先生，”耳边响起了温和的招呼声，“感兴趣的话，进来看看吧。”
　　相对其他机器人商店，这家店的装潢显得老旧了不少。店员也不是蓝皮肤的阿莎丽，而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女孩。
　　“外面那个……”时樾斟酌了一下措辞，“那台机器人，请问是什么？”
　　是什么？他这个问法有些古怪，女孩好奇地看了看他，笑着回答：“非常抱歉，先生，那台是待回收的产品，今天最后一天展示，已经禁止出售了。”
　　“为什么？”
　　“那是一家三口放在我们店寄卖的家居型智能机器人，是合成体。最近我们发现，他们为了能够顺利卖掉它，向我们隐瞒了一些事情。那台机器有非常严重的bug，无法修复，已经准备回收销毁了。”
　　“销毁？可你刚才说他是合成体。”
　　“啊是的，它的大脑组织有9%是有机体。根据公约条款，有机体占比低于10%的合成体，不被视作人类。”
　　“……”时樾张了张口，无从反驳，转而直接问道，“多少钱？”
　　“什么？”
　　“我想买他，多少钱？”
　　“对不起，先生。这台机器是非卖品，本店还有许多其他……”
　　“10万星币，够吗？”
　　“先生，您真的不能……”
　　“20万？”
　　“……”
　　“这里是二手市场吧，东西卖出去就行了，又不需要你们负责，有什么关系？”
　　“这……您稍等，我问下老板。”
　　一眨眼的工夫，20万星币插上翅膀飞走了。时樾坐着轮椅，慢慢往医院方向行进。店员承诺三天后将机器调试完毕送货上门，正好是他出院那天，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
　　不过，他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冲动了。多年的积蓄就这样没了，花费比医生推荐的产品高出N倍，而他需要的是一台复健用的医护机器人，不是一台只会洗衣做饭的家居型机器人。虽然不知为何那家伙长得与开司一模一样，但他很清楚，开司已经死了。既然清楚，他就不该失去理智，玩什么一掷千金。
　　可是……9%的有机体，就不能算人类了吗？
　　算了，时樾皱着眉想，就当救人一命吧。
To be continued...

有机体就是开司吗

很有趣，已收藏，楼主加油啊

楼主脑洞洞洞洞很大很优秀，已追，慢慢更不急哒

哇(⊙o⊙)哇，楼楼高产诶，好看表白楼楼

　　大角星第一中心医院，是星联各殖民星及空间站医疗机构里最负盛名的，无论是设施设备，还是专业团队，都首屈一指。但这种权威性并不能改变它是一座医院的事实，每一天，伤痛、死亡、抉择、离别，于此处轮番上演，谁都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久待。
　　这也是时樾原本的想法。可当他办完出院手续，同主治医生道别后，一个人控制着轮椅，孤零零地坐在医院大堂里时，他又感到茫然。
　　前来接他的短驳机还没到，他慢慢移动至贴近大堂玻璃墙的角落，静静地向外瞧着。人们出出入入的，行色匆匆，各自有所挂念，神情大多愁苦，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或多看他一眼。
　　时樾垂下双眸，目光落到自己摊开的手掌上。如今脖颈上戴着监控环，他永远也别想使用异能了。脑海中渐渐现出一艘赌船，载着或游戏或亡命的赌徒，在星河间航行。他想起那个输急了的年轻人，衣服都快被扒光了，还不管不顾地嚷着要下最后一注。于是他一时兴起，利用异能帮他换了张决胜牌……
　　“你在这里。”回忆被身后陌生的声音打断。
　　时樾怔了怔，转过轮椅。
　　白衬衫，牛仔裤，同那天橱窗里一样的打扮。这台花去他20万星币的机器人，正微笑着站在那里，用一双清亮的眼睛友善地打量着他。
　　“你……”时樾望着他熟悉的面容，一时做不出反应。
　　“今天是交货日，主人。”仿佛判断出他可能产生的疑惑，机器人解释道，“我是根据卫星定位系统搜寻到你的位置的。”
　　“哦，这样啊。”时樾讪讪地收回目光，意外地感到了一丝不自在。作为一名中尉，他平时使用的大多是炮台、机甲一类的虚拟智能产品（VI），像这台机器人这样的高级人工智能（AI），他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提共同生活了。对于合成体与人类之间的界限，他的认知就愈加模糊不清了。原以为所谓送货上门，就是寄过来一个箱子，拆开后组装零件，最后激活一下就行了，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高端。
　　“主人，你现在是打算去哪里吗？”机器人发出询问。
　　“恩，”时樾随口回答，“回家。”
　　“拉撒路殖民星，云杉54区，棕榈街1121号，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时樾眨眨眼，身体不禁防备地后倾了一下。
　　“我猜的。”机器人笑了笑，“这是你填写的送货地址。”
　　可是你明明没有把自己送到那个地址去吧，时樾无言以对，只得扶住了额头。事情开始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眼前这个家伙，与其说是机器人，不如说更像个人类。这种感觉，就好比原计划只是买台电器回家，却突然转变成给自己找了一个陌生的室友，既尴尬又别扭。何况这位室友，还裹着一副开司的皮囊。
　　“实时交通信息显示，”机器人却完全没有体会他的心思，自顾自地说着话，“开往拉撒路的星际穿梭巴士已经停泊在大角星太空港，将于20分钟后发车，短驳机将在3分钟后到达这里。主人，我们走吧。”
　　我们？时樾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正想控制轮椅移动，轮椅却突然自己转向，慢慢前行起来。
　　“我已经了解你的基本情况。”身旁传来机器人亲切的声音，“主人放心，接下去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显然，他“夺取”了智能轮椅的控制权。
　　“……”时樾哑口无言。
　　大角星和拉撒路之间的星际穿梭巴士由哈恩柯达旗下的交通公司运营。这个庞大的企业集团已经将触手伸入银河系各类行业，但其核心利润来源仍是它赖以发家的武器制造业。时樾很熟悉哈恩柯达，杀死他父母的恐怖分子端着的枪上，就印着它的商标。
　　他看着巴士外壳上的logo，皱了皱眉，随后任由机器人推动轮椅，将自己送入了车厢。他不再是幼稚的小孩子了，不会再做无意义的抵触和抗拒。
　　太空巴士内部非常宽敞，可能由于时间较早，车厢里空荡荡的，算上时樾和他的机器人，乘客也不过八人。
　　时樾听着广播的钢琴曲，努力迫使自己忽略对面投来的持续关注的视线。
　　“……”大约十分钟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不耐烦地开口，“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主人，我在扫描你的体征数据。”机器人依然没有移开目光。
　　反倒是时樾，在与他对视的瞬间露了怯。他还是无法直视那张熟悉的，却已经逝去的脸庞。他暗叹口气，有些自暴自弃地继续问道：“扫描那种东西做什么？”
　　“基础资料提示，你有复健需求，我将根据你的身体数据，制定复健计划。”
　　“你不是家居型吗？”
　　“是的，主人。”机器人竟然略带得意地歪了歪脑袋，“家居知识和技能是我的基本配置，可我是AI，我会根据你的需求自主学习进步。”
　　“……”时樾无奈地点点头，抛下一句，“也好。”
　　仿佛静止一般，巴士在静谧的星河里穿行，彩色的尘埃云远远近近，多姿多态，或离散或聚集地凝在宇宙中，美得如同幻梦。
　　“乘客们，感谢您选择哈恩柯达太空巴士。”钢琴曲突兀地被掐断，机长的声音插播进来，“我们的巴士即将通过伯德瑞4号中继器，请扣好安全带，准备进入迁跃倒计时。”
　　质量中继器使银河系各种族得以实现空间迁跃，人们通过它来进行瞬间移动，从此各星球间的距离不再是问题。时樾的家位于拉撒路殖民星，这是一颗与地球生态十分接近的小行星，植被丰富，自然环境优美，之所以能够成为人类的殖民地，也都是仰赖了质量中继器的使用。
　　迁跃只是一刹那，乘客们早已习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头都没怎么抬。时樾有些瞌睡，也昏昏沉沉地垂着脑袋假寐。
　　“真有意思。”对面的机器人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啊？”时樾眯着眼睛，抬起头朝他看去。
　　“这是我第一次迁跃呢。”机器人望着窗外，勾了勾嘴角，轻轻地笑了。
　　时樾毫无防备，竟被他的笑容蛊惑，一时看得呆了。
　　“……为什么？”等到回过神来，心中又酸楚，“为什么那么像？”
　　“主人，你对我的外貌有疑问？”机器人说着，打开全息控制台，调取出一份文档，“这是合成体DNA使用授权书，关于我外貌的一切相关问题，都与DNA的来源有关，授权书应该可以解答你的疑问。”
　　时樾本以为只是巧合，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可能，当即有些愣神。他连忙拉近控制台，直接将那份授权书翻至最后一页。果然，授权人一栏赫然签署着开司的名字，还附上了指纹和角膜认证。
　　原来如此，这真是那时候的开司会做的事。输红了眼什么都干得出，连自己的DNA都拿去卖。
　　“我的外貌部分使用了授权人的DNA进行克隆，所以如果你看到某个人与我长得很像，那么那个人可能就是我的DNA来源。”机器人继续解释说明道，“总之，我的DNA来源途径是完全合法的，主人你可以放心。”
　　时樾苦笑了一下，不知是喜是悲。他转而问道：“你叫什么？”
　　“你可以自定义我的称谓。”
　　“你没有名字吗？”
　　“……”出乎意料的，机器人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他沉默了两秒钟后才开口，“我的型号是R9s。”
　　“那我就叫你R9吧。”
　　“好的，主人。”
　　时樾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说：“别叫我主人，叫我时樾就可以了。”
　　一瞬间，R9的眼睛似乎亮了亮。
　　“好的，时樾。”说完，他露出了微笑。
TBC...

　　巴士降落的过程中，也许是出于好奇，抑或兴奋，R9一直趴在窗边探头张望。时樾却只是睨了一眼便作罢，他不用看也知道，下面是一片绿意盎然。
　　久违的自然风夹杂着拉撒路独有的植物清香，轻柔地拂过着陆旅客的发梢。拉撒路已经连续六年被评为最宜居的人类殖民星球，多少人奋斗一生，只为在此置业。时樾的家位于中产阶级聚集的云杉区，花园小洋房价值不菲，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财产。
　　时樾很快发现，有了R9之后，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做了。从巴士站出来到现在，他坐在轮椅上无所事事地跟着R9，要么不着边际地东看西瞧，要么发呆。提取行李，验票出站，安检通行，查询路况……R9驾轻就熟，替他处理决定一切事务。对普通人来说，大抵会觉得省心惬意，可对如今的时樾来讲，却是另一种滋味。
　　舰队遗弃了他，现在连整个世界都要将他遗忘。他身下的轮椅，颈间的异能监控环，在大角星那样的星联基地姑且还算常见，在这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嘈杂的公共场所，路过的行人向他投来的目光，不再是他熟视的欣赏或倾慕，而换以诧异、同情、嘲弄甚至厌恶。他的理想，曾属于他的军人的荣耀与自尊，随着他的折翼而陨落，没有谁对他有所期待，他也不再被任何人需要。
　　由于空置太久，无人打理，被棕榈树环绕的花园杂草丛生，小洋房的乳白色外墙也掉了漆，露出几块突兀的参差暗色。
　　“嗯……看样子有很多事情要做。”R9弯下腰，对一路沉默的时樾笑了笑，然后走上前推开木栅栏，一边控制着时樾的轮椅前行，一边捡起中间过道上挡路的垃圾。
　　一进屋，门边堆叠的箱子差点倒下来，R9连忙用手托住，把它移到地上。时樾看了看他，又扫了那些箱子一眼，没有说话。
　　箱子里装的，都是开司的生活用品。战前他们正准备同居，开司搬家搬到一半，两人接到了舰队的紧急召回令，东西都还没拿出来，就匆忙出发归队。
　　时樾驱动轮椅，转进卧室。那张他和开司一起买回来的双人床早已组装完毕，两个枕头随意地搁在床头，床垫和被褥却没来得及铺上去。式微的夕阳透过落地窗投进来，恰恰映落在床脚，像一个未终结的破碎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望着窗外发呆的时樾突然被一阵噪声拉回了现实。他转过身去，见R9操控着吸尘器从卧室门口挪了进来。家居型机器人一脸认真专注，心无旁骛地打扫着房间。
　　时樾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曾经想象过这样的画面，开司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天天日常起居，平平淡淡地度过许多许多年……
　　吸尘器的噪声蓦然停止，时樾愣了愣，抬眼看到R9站在床边，正盯着床头柜上放置的电子相框出神。
　　如果时樾没记错的话，那个电子相框里存储的都是他和开司的合影。他本想买个全息相框换掉它，但当时事情太多就忘了。
　　R9好像对那些照片很感兴趣，竟立在那里看了很久。不过，他最终也没有想要询问的意思，而是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时樾移开目光。他心里明白，眼前的景象再美好，也终究是泡影。就像他对哈克特上将所说的，军人在战场上牺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从一开始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不是吗？
　　“时樾。”R9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前，突然出声把他吓了一跳。
　　“抱歉，我是不是吓到你了？”R9俯下身，关切地问。
　　“没有。”时樾摇头，“什么事？”
　　“你的胡子有点长，我想帮你刮一下，可以吗？”
　　时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确实有些扎。可又有什么关系呢？让它去吧……他刚想拒绝，抬眼看到R9，又突然如鲠在喉。于是他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很快，R9取来了时樾惯用的刮胡刀和剃须泡沫。
　　“你的剃须方式很古老呢。”R9皱了下眉。
　　“这种事我可以自己来。”说完，时樾就想去抢刮胡刀。
　　“不用担心，”R9握住他的手，轻轻拿开，看着他说，“使用步骤我已经在线查询过了。我是你的机器人，我会照顾你。”
　　“……”有那么一瞬，时樾很想反驳他，告诉他自己不需要被照顾，但他只是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R9用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脸，跟着拿起剃须泡沫摇了摇，取出适量轻轻地涂抹到他脸上……
　　“时樾，你的胡子很硬。”R9笑着说。
　　他凑得非常近，时樾可以看清他瞳孔的颜色，原来比开司要浅一些。
　　“恩，”时樾搭话，“他们都说，胡子硬的人脾气不好。”
　　“他们？他们是谁呀？”R9拿着刮胡刀，从他的下颚往上轻轻刮着。
　　“……”时樾沉默。他的那些战友如今在哪里？又有多少人已经死去了呢？
　　R9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皱眉道：“别难过，时樾。”
　　“我没有……”
　　“你还有我。”R9看着他的眼睛说。
　　只一刹那，像一道光，蓦然射进枯死的心坎里。时樾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发愣，渐渐地红了眼眶。
　　泪水陡然涌出，长久压抑的情绪终于决堤。他再也无法掩藏心底的痛苦，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紧紧抱着R9的腰，沾满剃须泡沫的脸庞埋入对方的怀中，弄脏了白衬衫。他的肩膀一抽抽地耸动，竟哭得像个孩子。
　　“怎么了，时樾？”无辜的机器人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如此伤心，因为害怕伤到他而高举着刮胡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渐渐地，他不再发问，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时樾的头发，断断续续地小声安慰：“没事了，时樾。没关系的，我在这里，已经没事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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