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袭吞
=====
魔者看着一棵在断层边上的树。
但来访者告诉他，断崖上是不会长树苗的。
“这里的地质不适合植物生长。”吞佛平静地解释。魔者不语，他依然看得到那颗树苗，从开始冒出一两片叶子，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吞佛那么高。也许是从万圣岩的植物的种子附着在衣服上，不小心吹到了悬崖边，就在吞佛身旁，但吞佛看不到。外来的魔一度怀疑过自己的眼睛和大脑，就如睁开眼睛时就怀疑自身存在的感觉一样，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吞佛红色的发丝有几根搭在了叶片上，未来的战神不知道绿色的叶子衬着红发时多么的艳丽。在彼此的注视里，他们安静了一会儿，红色的魔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明亮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一切。那颗树似乎长高了一些。幼魔抬起头，朝着树的位置看去，脸上挂着好奇。
魔者看着两个徒弟，心中涌出一种颇为奇妙的感觉，他观察他们，也观察那个树苗，除了锁链，现在有了新的事物将他与这片异域链接了起来。那两个年幼的魔，一高一低，仰望着他，但依然保持警惕。断层之下，传来震动。这深不见底的伤口在震动，在所有异度魔界子民的胸口共鸣，仿若承诺和宣誓。而这种共鸣也在魔者心中，如今，断崖下的漆黑遮蔽了万圣岩的刺目可笑的佛光。他忘记了刚睁开眼时的困惑、自我怀疑、不满……
一高一低的两只魔还紧盯着他，矮个子的那位不愿再靠近，因为飘来的魔气里夹杂着佛气，让他本能的想要后退，吞佛摸了摸赦生的头，说：“将由我来学习佛法。”
“吾知晓。”
“他尚年幼。”
“汝等都是吾徒。”
“吾明白。”
那颗树上的叶子抖动了几下，枝干似乎长了一点。魔者想。
----
魔者观察那棵树，有十年，或者百年之久。
红发和栗发两只魔在他左右，都长得比那棵树还高。赦生能看见那棵树，在失去视觉之后。而吞佛一直否认树的存在。在吞佛学成前往苦境执行任务之前，他们又讨论起“看不见”的树。
“被雷劈了以后——断崖现在寸草不生，寸草不生。”吞佛说，他皱着眉头，略激动。
“汝心急了，想到了什么？”
“无事。”
“你在撒谎。”
红色的魔撩了撩头发，说：“我擅长此道。”
“因为要离去而担忧，因为将有可能无法返回而害怕，因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你是新的战神——你心急了。”
“但——”吞佛拿出了朱厌，握住朱厌，说，“我是不会失败的。”
“因为汝乃吾徒。”
吞佛面带一丝笑意，说：“我可以晚点回来，让你在这里多呆上几十年。”
“哈。”魔者也笑了，锁链跟着晃动起来，“等你回来，那样你身边那棵树也许就会结果了。”
吞佛转头，希望能看见对方口中的树，但他依然什么也没有看见。断层在成为断层之前，这里有树林。他在树林之下喝过酒，睡过觉。这里的树没有开过花，结过果。他不喜欢这个话题，每当魔者说起树时，他就回想起在这里喝过酒，做过的梦。他担忧对方在那块孤零零的岩石上因为长期背负着断层无法活动而产生了幻觉。他担心他所学的也无法让他完成任务，担心过去的记忆会像魔者口中的树，看不见摸不着。
“外面那些魔，他们不允许你露出忧虑，泄露一丝不自信，但在吾面前，你无需这样。”
“吾是不会失败的。”
“你担心了——”
“是的，在汝面前。”吞佛闭上眼睛，说：“可魔者，我担忧你的树。”
“为何？”
“担忧你的树不会结果。”
“吾收下你的忧心。让汝心中只余信心和决心。这里会再次长出一片树林，在你打开通道后，在女后找到修补办法之后。”
“去吧，吾徒。”
“暂别，吾师。”
临别的时间短暂。话不宜多。
时刻已至，吞佛准备离去，一转身，朱厌不小心划断了一棵树枝。极为细小的咔嚓声。红色的魔驻足，停顿片刻，回头看到一直在目送他离去的魔者。锁链依在，但有什么无法触碰的事物断裂了。
有许多东西无法修补，例如记忆。
可以修补的，例如断层。
吞佛的记忆如一缕黑烟消失在莲花圣光之下，用来修补的记忆是一本书。魔者去看望归来的吞佛，失记的魔找到了戒神宝典。
“戒神宝典里记载了所有的事情。”吞佛说。
“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吗？”
“我全部都读过……”
魔者沉默，望向对方的眼睛。
“想去曾经的断层看看吗？”
“你带路。”
路上，吞佛不主动说话。所有的地方都陌生又似曾相识。这是他家乡的道路，走过许多遍，曾多熟悉、亲密的，一起喝过酒睡过觉的魔死了，还有许多不认识的魔看着他们。一向沉默寡言的魔如今更为难以开口，书里的每一个字都读过，却像是另一个魔的一生。不是他，可所有的人都说那是他。他知道面前的黑衣魔者，手里的朱厌，他们很重要，却不知道为何重要，忘记了理由却不愿舍弃的执念。空气炙热，魔气舒适，恰到好处，身体告诉他他属于这个地方，但他不知道原因。
曾经是断层的位置，如今是一片平地，没有锁链，寸草不生。
“寸草不生。”吞佛说，他已经这样说过，所以现在他必须再这样说。
“女后埋下了种子。”魔者拉下了帽子,说：“种一棵树需要时间，培养，漫长的等待，但毁掉它却只需要几秒。”
吞佛望着魔者，他话中有话。几秒？不止几秒。书上记载了他为何失去了记忆，他依稀想起佛门洗心大法之下，自己七窍流血，痛苦万分，无法自杀，只能选择消除所有的回忆。吞佛推开白衣人的手，血流不止，倒在地上。他念着魔者的名字，仿佛完成某种承诺。戒神宝典上并没有记载这段。
“你的树呢？”吞佛问。
“消失了。”
“哦？”
“它开过花，”魔者走了几步，说，“在你打开通道的时候。”
“红色的花？”
“对。”
吞佛也走了几步，跟在魔者身边，像过去伴在他左右。
“何时消失？”
“某一天……”
“具体是哪一天?”
魔者面对疑问，迟疑了。赦生死的时候，花凋谢了，吞佛去晚了。而另一天，一整棵树枯萎、消失，在魔者的面前化为一缕黑烟。魔者同样去晚了。
“吾忘了——吾徒。”魔者笑了笑，仔细看着红发的魔，像看着曾经还是少年的吞佛，带着赦生来看他的吞佛。
“吾的担忧，看来成真了。你的树没法结果。”
“你还记得。”
“……然也。”但吞佛这声回答迟疑了许久。一刻的踟蹰，怀疑与困惑，早已成了新的断层，难以修补。魔者看在眼里，重新戴上帽子，说：“走吧。”
“你不想问我，在那个人那里经历了什么？”吞佛却问道，他好奇为何魔者不愿怀疑他。他甚至忘记了来这里的路。
“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而你会看到的‘它’的果，所有的果。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完成。吾友，吾徒。”
吞佛想喊一句吾师，可无论怎样努力他都说不出来，他想象眼前有一颗开着红花的树，在另一种情形下，树下有他熟悉的同僚，有魔者，他举起一杯酒，眼前的人举起一杯茶，庆祝着修复好的断层……他可以想象出书里记载的故事，去已无法体会到到里面的悲痛和喜悦。
他在他身后，他等着看完这本书，等着那棵树结果之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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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者看着一棵在断层边上的树。
但来访者告诉他，断崖上是不会长树苗的。
“这里的地质不适合植物生长。”吞佛平静地解释。魔者不语，他依然看得到那颗树苗，从开始冒出一两片叶子，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吞佛那么高。也许是从万圣岩的植物的种子附着在衣服上，不小心吹到了悬崖边，就在吞佛身旁，但吞佛看不到。外来的魔一度怀疑过自己的眼睛和大脑，就如睁开眼睛时就怀疑自身存在的感觉一样，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吞佛红色的发丝有几根搭在了叶片上，未来的战神不知道绿色的叶子衬着红发时多么的艳丽。在彼此的注视里，他们安静了一会儿，红色的魔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明亮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一切。那颗树似乎长高了一些。幼魔抬起头，朝着树的位置看去，脸上挂着好奇。
魔者看着两个徒弟，心中涌出一种颇为奇妙的感觉，他观察他们，也观察那个树苗，除了锁链，现在有了新的事物将他与这片异域链接了起来。那两个年幼的魔，一高一低，仰望着他，但依然保持警惕。断层之下，传来震动。这深不见底的伤口在震动，在所有异度魔界子民的胸口共鸣，仿若承诺和宣誓。而这种共鸣也在魔者心中，如今，断崖下的漆黑遮蔽了万圣岩的刺目可笑的佛光。他忘记了刚睁开眼时的困惑、自我怀疑、不满……
一高一低的两只魔还紧盯着他，矮个子的那位不愿再靠近，因为飘来的魔气里夹杂着佛气，让他本能的想要后退，吞佛摸了摸赦生的头，说：“将由我来学习佛法。”
“吾知晓。”
“他尚年幼。”
“汝等都是吾徒。”
“吾明白。”
那颗树上的叶子抖动了几下，枝干似乎长了一点。魔者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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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者观察那棵树，有十年，或者百年之久。
红发和栗发两只魔在他左右，都长得比那棵树还高。赦生能看见那棵树，在失去视觉之后。而吞佛一直否认树的存在。在吞佛学成前往苦境执行任务之前，他们又讨论起“看不见”的树。
“被雷劈了以后——断崖现在寸草不生，寸草不生。”吞佛说，他皱着眉头，略激动。
“汝心急了，想到了什么？”
“无事。”
“你在撒谎。”
红色的魔撩了撩头发，说：“我擅长此道。”
“因为要离去而担忧，因为将有可能无法返回而害怕，因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你是新的战神——你心急了。”
“但——”吞佛拿出了朱厌，握住朱厌，说，“我是不会失败的。”
“因为汝乃吾徒。”
吞佛面带一丝笑意，说：“我可以晚点回来，让你在这里多呆上几十年。”
“哈。”魔者也笑了，锁链跟着晃动起来，“等你回来，那样你身边那棵树也许就会结果了。”
吞佛转头，希望能看见对方口中的树，但他依然什么也没有看见。断层在成为断层之前，这里有树林。他在树林之下喝过酒，睡过觉。这里的树没有开过花，结过果。他不喜欢这个话题，每当魔者说起树时，他就回想起在这里喝过酒，做过的梦。他担忧对方在那块孤零零的岩石上因为长期背负着断层无法活动而产生了幻觉。他担心他所学的也无法让他完成任务，担心过去的记忆会像魔者口中的树，看不见摸不着。
“外面那些魔，他们不允许你露出忧虑，泄露一丝不自信，但在吾面前，你无需这样。”
“吾是不会失败的。”
“你担心了——”
“是的，在汝面前。”吞佛闭上眼睛，说：“可魔者，我担忧你的树。”
“为何？”
“担忧你的树不会结果。”
“吾收下你的忧心。让汝心中只余信心和决心。这里会再次长出一片树林，在你打开通道后，在女后找到修补办法之后。”
“去吧，吾徒。”
“暂别，吾师。”
临别的时间短暂。话不宜多。
时刻已至，吞佛准备离去，一转身，朱厌不小心划断了一棵树枝。极为细小的咔嚓声。红色的魔驻足，停顿片刻，回头看到一直在目送他离去的魔者。锁链依在，但有什么无法触碰的事物断裂了。
有许多东西无法修补，例如记忆。
可以修补的，例如断层。
吞佛的记忆如一缕黑烟消失在莲花圣光之下，用来修补的记忆是一本书。魔者去看望归来的吞佛，失记的魔找到了戒神宝典。
“戒神宝典里记载了所有的事情。”吞佛说。
“你全部都想起来了吗？”
“我全部都读过……”
魔者沉默，望向对方的眼睛。
“想去曾经的断层看看吗？”
“你带路。”
路上，吞佛不主动说话。所有的地方都陌生又似曾相识。这是他家乡的道路，走过许多遍，曾多熟悉、亲密的，一起喝过酒睡过觉的魔死了，还有许多不认识的魔看着他们。一向沉默寡言的魔如今更为难以开口，书里的每一个字都读过，却像是另一个魔的一生。不是他，可所有的人都说那是他。他知道面前的黑衣魔者，手里的朱厌，他们很重要，却不知道为何重要，忘记了理由却不愿舍弃的执念。空气炙热，魔气舒适，恰到好处，身体告诉他他属于这个地方，但他不知道原因。
曾经是断层的位置，如今是一片平地，没有锁链，寸草不生。
“寸草不生。”吞佛说，他已经这样说过，所以现在他必须再这样说。
“女后埋下了种子。”魔者拉下了帽子,说：“种一棵树需要时间，培养，漫长的等待，但毁掉它却只需要几秒。”
吞佛望着魔者，他话中有话。几秒？不止几秒。书上记载了他为何失去了记忆，他依稀想起佛门洗心大法之下，自己七窍流血，痛苦万分，无法自杀，只能选择消除所有的回忆。吞佛推开白衣人的手，血流不止，倒在地上。他念着魔者的名字，仿佛完成某种承诺。戒神宝典上并没有记载这段。
“你的树呢？”吞佛问。
“消失了。”
“哦？”
“它开过花，”魔者走了几步，说，“在你打开通道的时候。”
“红色的花？”
“对。”
吞佛也走了几步，跟在魔者身边，像过去伴在他左右。
“何时消失？”
“某一天……”
“具体是哪一天?”
魔者面对疑问，迟疑了。赦生死的时候，花凋谢了，吞佛去晚了。而另一天，一整棵树枯萎、消失，在魔者的面前化为一缕黑烟。魔者同样去晚了。
“吾忘了——吾徒。”魔者笑了笑，仔细看着红发的魔，像看着曾经还是少年的吞佛，带着赦生来看他的吞佛。
“吾的担忧，看来成真了。你的树没法结果。”
“你还记得。”
“……然也。”但吞佛这声回答迟疑了许久。一刻的踟蹰，怀疑与困惑，早已成了新的断层，难以修补。魔者看在眼里，重新戴上帽子，说：“走吧。”
“你不想问我，在那个人那里经历了什么？”吞佛却问道，他好奇为何魔者不愿怀疑他。他甚至忘记了来这里的路。
“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而你会看到的‘它’的果，所有的果。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完成。吾友，吾徒。”
吞佛想喊一句吾师，可无论怎样努力他都说不出来，他想象眼前有一颗开着红花的树，在另一种情形下，树下有他熟悉的同僚，有魔者，他举起一杯酒，眼前的人举起一杯茶，庆祝着修复好的断层……他可以想象出书里记载的故事，去已无法体会到到里面的悲痛和喜悦。
他在他身后，他等着看完这本书，等着那棵树结果之日。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