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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死神】《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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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16.11
是同人,不过是原创人物第一视角,当原创看也无压力吧。


IP属地:广东1楼2017-05-30 14:11回复
    *文中第一人称“我”是原创人物。
    告解
      在无计可施的境地里,主会降临吗,会显露神迹,拯救他忠实的布道人吗?
      独自面对这个发狂般的危险分子,在这无数次聆听告解与主持弥撒的地方,恐惧和绝望同时攫住了我。这里除了我和他,只有凝固的耶稣苦像,圣母玛利亚和大圣若瑟。神不会来,人活着的时候,神是不会以真身降临的。教堂大门和通向后殿的小门被锁死,制造出封闭的密室。我的后背紧紧靠着祭台,这个危险的不速之客紧贴着我,金色的眼睛闪着野兽般的光。
      “别这么紧张嘛,神父先生,”他轻声说,“毕竟我只是个可怜又迷茫的信徒,是来向你告解的呀。”
      他一边说这话,一边捏着小刀,岌岌可危地在我脸颊边上比划。恐惧堵在咽喉里,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地瞪着他,几乎感到刀锋散发的丝丝寒气。
      他打量了我一会,笑了:“呀,这表情真有意思。”
      “我喜欢你的脸,想把它收藏在身边。”他笑眯眯地说。
      “不过在这之前,请聆听我的告解吧,神父先生。毕竟也没有别人能听我说这事了。”
      说罢,他放开了我,后退几步,抬头看着十字架上耶稣的面孔。
      “我的罪太多,反而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了。”他自言自语般地道,“愤怒,嫉妒,贪婪,淫欲……好像每条都能沾上边。夺取他人性命,发不义之财……罢了,这些都不是重点。”他偏过头看着我,“那么,就从这里开始说吧——我害死了我的老师。”
      最后这句话,他是紧盯着我的眼睛说出来的。
      光线透过彩绘玻璃,把不同的颜色投在我们身上。在被照亮的地方,尘埃像密集的虫子在空气里翻飞着。我跟他在祭台前面对着面,巨大的十字架苦像钉在我们头顶。
      暗潮涌动的气氛里,受难耶稣和圣母玛丽亚静静凝视着这一景象。
      “我的老师,他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他微笑着说,“以前我常常想,我俩死后是要一同下地狱的,不过即使是地狱,有他在,那也没什么。可谁能料到,我会先一步把他送下去呢?”
      他看着我,像是十分期待我的反应。
      作为可怜的俘虏我感到无话可说,只好战战兢兢地提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死死盯着我的脸,眼神炽烈得发亮,像是穿透了我,紧追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因为那个男人……傲慢,太傲慢了。”
      虚假的笑容从他脸上隐去了。在这安静得与世隔离的地方,他的目光带来了重若千钧的压力。我动弹不得。
      “我恨他。”他说,“只要他活着,我就不得安宁。”
      我嚅动着嘴唇,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一位神父该做的是开导,劝慰与宽恕,可无论哪种,在此刻都像个笑话。
      他显然并非告解,讲故事的人要的只是听众。因此比起他所讲的内容,我更恐惧的是,在讲完故事后——在听众的存在失去意义后,他会做何打算?
      我瑟缩的模样似乎令他格外愉快。他看我的眼神兴致盎然,像在打量意想不到的新奇事物。
      “话又说回来,”他向我走近一步,话锋突兀地一转,“你知道吗,神父先生,我的那位老师,事实上,他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男人。”
      “强大,聪慧,无所不能。”说这话时,他眯起眼睛,目光改变了,神情柔和下来,语调里充满着真心实意的赞叹。可半分钟前他才说过“我恨他”。我僵着身子,后背贴着祭台,看他逼了上来,退无可退。
      他伸手抚摸我的脸,轻柔得令我寒毛倒竖。
      “真不错,神父先生,”他说,语气轻得仿佛梦呓,碎片般的字眼从他唇齿间掠过,“我能像这样触摸你,无所顾忌……你不反抗,你也反抗不了我……而不像他……这样很好。我喜欢你的脸。”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
      几分钟前他亮着刀子对我说,我喜欢你的脸,我想收藏它。
      这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身怀绝技的罪犯。在对我显露了攻击性后,此刻他用手指轻轻碰触我的脸,面露自然的微笑,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神父先生,你和他长得很像。”凝视了我一会儿,他说。
      我明白了。
      此前,我对自己何时招惹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毫无头绪,他的神情与态度都像对待故人……原来降临在我身上的,竟是这样一个不幸的巧合!我满心悲苦,虚弱地申辩:“可是,我不是他。”来找我的麻烦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他说,“你当然不是他。”
      “明摆着的——他不会露出这种惊恐的表情,也不会说软弱的话,”他放肆地笑起来,像吐着信子的毒蛇般,把毒液变成刻薄的话语射向我,“他可不会像这样,怯弱无能,天真得可笑,从头到尾冒着傻气,又弱小,又可怜,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顿了顿。“不过,神父先生,你不知道在看到你的一瞬间,我有多么惊讶。”
      他的声音幽灵般游荡在空旷的教堂里,折射出细小的回声。那对金色的眼睛像两簇鬼火映照着我。在他的注视下,地狱冰冷的阴气缓缓渗进我的骨缝。
      “那时我想,他竟然没死?并且好端端地生活着?政府赦免了他?这不可能。他从层层包围中逃出来了?这倒说不定,毕竟那个男人太强大了,过于完美,手段通天,几乎无所不能。有时我会怀疑,即使把他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了,他是不是也能从地狱里爬回来?总而言之,神父先生,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确实……”
      他突兀地停下来,眯起眼睛,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
      “——之后,我用两天时间调查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家庭和社会关系,知道你父母健在,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三年,念过本地的学校,高中毕业后进入神学院……总之,我放心了,你是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就连血缘关系也没有。”
      他的手指肆意在我脸上移动着,大拇指拂过我颤抖的眼皮,擦过鼻梁,摩挲我僵硬的嘴唇。
      “多令人惊讶的奇迹啊,你们没有任何关联,却能相像到这个地步。当然了,在六十亿个生物样本中,不可计数的随机事件里,两个个体的某些基因序列恰好重合,这是完全可能发生的。只是没想到它真的发生了——完美地发生,并能如此巧合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诡谲地笑起来:“你真幸运,神父先生。”
      “这有什么意义吗……”我喃喃道。
      “什么?”他说。
      空旷的、幽暗的教堂里,神明高居于我们头顶,无声注视着这场荒诞的闹剧。
      “这有什么意义吗?”我重复,提高了音量。
      “如你所说,你的老师已经被你亲手葬送了,不是吗?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对无关人士纠缠不休?”
      他的手仍肆无忌惮地放在我的脸上,陌生人,同性,狎昵的触碰……接连的威胁和羞辱,被当作一个毫无概念的角色的替身,承受不应报应在我身上的不幸,我终于无法忍受了。我声音发颤,说不清其中是愤怒还是恐惧:“我和你的老师也许长得很像,但区区外表上的相像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明知道我不是他。你恨他,就连仅是容貌相似的无辜的人都不肯放过吗?”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刺激一个暴徒会有什么后果?我不敢多想。
      而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出乎我意料了,”他说,“我还以为你只会像老鼠一样噤声发抖呢。”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积攒的勇气在一次爆发后已所剩无几。他凝视着我,神色里充满令我痛恨的兴味盎然。
      “这种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真的很有意思。”他微笑着点评道。
      “而且你说错了,神父先生。我这么做,可不是因为我恨他。”
      他一只手揽着我,放在我脸上的那只手缓缓下移了,在我心惊胆战的猜测中,停在了我的咽喉处。
      可怕的祸事要发生了。
      在大厦倾塌的前几秒,身处其中的人会有所感应。此刻我被禁锢在他的胸膛、臂膀与主持弥撒的祭台形成的逼仄空间里,却已听见风暴将近的声音。
      眼前的画面如慢镜头播放,他的嘴角逐渐地、缓慢地上扬。在系着剑柄的马鬃岌岌可危的这一刻,我无处可逃,只能坐以待毙,只能眼睁睁看着灾厄降临,看着马鬃绷断,达摩克利斯之剑当头坠下,看着足以绞碎一切的暴风巨兽般朝这粉饰太平的狭小天地扑来,看恶徒在幽光中露出仿若死神的残酷笑脸,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分开,好似潘多拉魔盒徐徐开启,在一阵气流中涌出那个音节,那个词,魔咒般的——
      “是爱啊。”


    IP属地:广东2楼2017-05-30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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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个尾音消散时,他粗暴地抽出我领口的罗马领,掷向黑暗的角落。下一秒,我被狠狠掼倒在地,后脑勺猛地撞上大理石地板,钝痛和眩晕感碾过大脑,我瞬间失去了意识。
        爱……思维的惯性捉住了最后残留在脑中的概念,我在天旋地转的痛苦中迷迷糊糊地想,又是爱……总是爱。
        意识涣散的一段时间里,在混沌的浪潮中沉沉浮浮的时刻,我从睫毛的缝隙里盯着幽蓝天幕中模糊的星星。红色,绿色,紫色……五彩斑斓,梦一般虚幻……时间推移,视野渐渐清晰,星光从背景板里扩大了,浮现出更多的色块。是教堂的彩绘玻璃。我正平躺在地上。当我把目光从顶端的扇形玻璃上移开时,惊骇地发现这危险的男人跪坐在我身上,把神父常服最末的一粒扣子也解开了。
        “你想做什么?”我颤声说。
        “你说呢?神父先生,”他冰冷的面庞上维持着微笑,此刻这笑容却越发扭曲了,“我以为我的意思足够明显了。”
        我震惊地瞪着他。他咄咄逼人地盯着我,眼里透出一股狂热,比之前的冷淡更令我感到危险。
        “不行……”
        “这不由你说了算。”
        “——不行!”我挣扎起来,狼狈地扭着身体试图挣脱,可下半身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我想推开他,却在触到他之前就被抓住了手腕。我不顾一切地扭动臂膀,竭力挣脱,他的手仍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我的反应,笑容满面。
        腕骨剧痛得像要裂开,我拼尽全力做出的反抗,在他面前却像婴儿挥动四肢那样脆弱而可笑。我徒劳地跟他角着力,在力气迅速流失的过程中绝望地盯着他的眼睛,从那愉快的神色里读出他此刻的想法:
        “这副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真是太有意思了。”


      IP属地:广东3楼2017-05-30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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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始终轻松地压制着我,直到我的肌肉像拧干水分的海绵,把最后一丝力气也挤了出去,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这时,他才像看尽了表演般,把我的两只手腕交叉,轻轻松松地压向我的头顶。
          “尽情享受吧,神父先生。”他轻快地说,一只手钳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我的衬衫下摆从长裤里抽出来。
          我仰着头,目光无力地越过他,望向我们上方。迷蒙的光线里,耶稣在十字架上肃穆地望着我。圣母玛利亚低垂着头,慈悲的脸上笼罩着一种神性。而渺小的神父却在神的注视下受辱,在这圣洁而庄重的场所,被狼狈地压在地上剥去衣衫,内心满是惊惶和痛苦。


        IP属地:广东4楼2017-05-30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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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早起床,例行祷告时,我从未想过几小时后会陷入这样的绝境,或许我还没有回到现世,是被困在一场荒诞的梦里……
            屈辱,愤怒,无力抗争的不甘,种种汹涌的情绪在激烈沸腾后,逐渐像水汽似的蒸干了……或许我还没有醒来……即使后脑受创的钝痛,手腕火辣辣的触感,都显得如此真实而冷酷……他探进我衬衣里的蛇一样冰凉的手指……或许我还没有醒来。
            “太美妙了,”他深深凝视着我,轻声赞叹,“就跟我想的一样,太美了。”
            “我一直都想这么做,你知道吗,”他柔声说,“在教堂里,在十字架下,在天父和圣母玛利亚的注视下……”他逐一解开我的衬衫扣子,食指轻轻划过我裸露的胸膛,“他也喜欢打扮成神父的模样,你知道吗?一个罪孽深重的杀手,存在的意义就是夺取人命,站在上帝的对立面,却乐于装扮成圣洁的神职人员,佩戴十字架……这下,你该知道他有多傲慢了,神父先生。”


          IP属地:广东5楼2017-05-30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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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我脸颊上方絮絮低语,声音轻得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寒冷的空气针一样扎着我的皮肤。他的掌心冷得像冰块,在我腰间缓缓滑动,却令我如被灼烧。
              “我总是梦到他。在他活着的时候是这样,在他死后,就更频繁了……”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每个晚上,每个晚上,只要我一闭眼,就能看见他……莫非他死后没有下地狱,哪也没去,成了徘徊在现世的游魂,所以才阴魂不散地在梦里纠缠我?”
              说着,他突兀地笑起来:“一个性感的、迷人的鬼魂……”
              他轻柔的声音融进冰凉的空气里,融进苍白稀薄的光线中。寒意缓缓包裹住我,我仿佛身处幽暗的密林深处,被凶狠的猛兽按在利爪下,参天古木围拢过来,遮天蔽日,隔断了光线,只有凉气四处蔓延……幽寂,空旷,与世隔绝。
              我孤立无援。
              这只野兽拂开我额前的碎发,用捕食者的瞳孔注视我的眼睛。
              “神父先生,你不知道,在看见你时,我是什么心情。”他说,“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你能想象吗?”
              “这跟我无关……”我徒劳地喃喃。
              他抚摸我的脸,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开始我的确很震惊,难以置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必须再杀他一次?我必须又一次让他去死?”
              他的指尖擦过我的下颚,缓缓下移,直到再度把手放在我的脖颈上,大拇指按着颈动脉。
              “——事实上,如果他还活着,我就一定会这样做。”
              “……疯子。”我苦涩地说。
              他无动于衷地微笑着。
              “因为爱。”他说,重复了一遍,“都是因为爱。”
              他念出这个词时,语气温柔得像呢喃恋人的名字。
               “这怎么会是爱?”我说,“怎么可能是爱?”
              这个珍贵的,美好的,柔软的字眼,被无数诗篇高歌赞颂的可贵品质,生命最伟大的情感之一……
              “很难理解么?神父先生。”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放开了我的手腕,似乎笃定我不会再反抗,或是压根不在乎我的反抗。
               “莎乐美为什么要向希律王请求约翰的头颅?她是那么的爱他。”他说,“我也是一样的。”
              我终于从被束缚的屈辱姿势中解放出来,却不敢妄动,我小心地将双手缩回身侧,试图在绝境中掘出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猛兽锋利的爪子仍扣在我的咽喉上。
              “话说回来,神父先生,你读过王尔德的《莎乐美》吗?或是看过戏剧?”他说,“那是一部很有意思的作品。”
              话题猝不及防地跳跃了。我茫然地看着他,忆起剧场里美艳的女人。
              舞台昏暗,唯有聚光灯孤独地打在她身上,莎乐美微笑着,旋转着,在层层纱幔中逐渐裸露,像个不可捉摸的怪物。画面惊艳夺目,整幕场景却始终有种黑暗的气氛缭绕不去。在献上七重纱舞后,莎乐美向希律王索要施洗者约翰的首级。
              最后一幕,莎乐美捧起圣人的头颅深情亲吻。唯一一束光落在女人美丽的脸庞上,使她迷醉而疯狂的神情一览无遗。
              “如果那也能算爱……”我说。
              “你还是不能理解吗?神父先生。”
              我无力地说:“……我无法理解。”
              他笑了。“你的迟钝超乎我想象,还是说,你过于天真?天真得简直像个婴儿。”
              他跪坐在我身上,俯身盯着我,以一种抒情似的语调陈述着:
              “对莎乐美公主而言,施洗者约翰是个多么迷人的男人啊,高高在上,神圣无暇。她从他身上引发了欲望,这是痛苦和罪恶的开始。她痴迷他,恋慕他,渴望他,对他魂牵梦绕,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日,她的欲念就越发蓬勃。她想亲吻他的嘴唇,期待从他那获取一份感情的回报……可约翰呢?这高傲的男人从不正视她,甚至吝啬于看她一眼。”
              他紧盯着我的脸。我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无措地与他对视。我不敢出声。
              我的手指潜伏在他的视线之外,搭在散开的神父常服上,缓缓地,缓缓地移动着。
              “她爱他,渴望占有他,可从欲望诞生起,不得餍足的痛苦就随之而来。一开始公主仍然心存希冀,但后来她明白了,她永远不可能如愿以偿。她永远不可能拥有约翰,永远不可能征服这个男人,不可能——意味着毫无希望,没有余地。不可能。
              “最后,她醒悟过来——”
              他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眉眼间温和的表象撕开了,露出阴狠疯狂的色彩。
              “——毁灭他吧!对于这种人,只有毁灭才能彻底地占有。”
              “疯子……”我喃喃道,除了重复这个词,我无话可说。
              他看着我,眼神亮得惊人,身后却是一片黑暗,死气弥漫。我几乎能窥见那团黑雾中伸出的冰冷的巨镰,随他把话一句句倾倒完,死亡的阴影也逐渐逼近了。


            IP属地:广东6楼2017-05-30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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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这危险的疯子逼上绝路,难道我只能坐以待毙吗?
                我还有一件事可做。我的手指在身侧摸索着,动作幅度极小,几乎相当于一阵轻微的颤抖。这是铤而走险的尝试,必须格外小心……
                “疯子?”他微笑着说,“我倒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呢。”
                我倏地感到一阵疼痛——他按在我脖子上的手收紧了一些,指腹压迫着我的血管。
                “神父先生,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停顿了几秒,仿佛要将汹涌的情绪竭力压缩起来,再从开合的嘴唇中缓缓吐出:
                “如果你爱一样东西远胜于它爱你,到头来你就会想毁掉它,使它再也不能伤害你。”
                我终于摸到了那件物品小巧坚硬的轮廓,隔着布料,它静静地躺在我的外袍口袋里。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他注视着我的面庞,有好一会没说话。
                在这突然沉寂的空气里,我的脊背倏地窜上一阵寒意。不祥的预感像针一样猛地刺痛了我:
                如果这疯子只想找个听众倾诉故事……刚才那句,听起来就像故事的尾声。
                在他讲完后——在听众的存在失去意义后……
                尘埃在稀薄的光线下静静翻涌。受难耶稣,圣母玛利亚和大圣若瑟沉默地旁观这一幕。一种可怖的意味在这非同寻常的安静里酝酿起来了。
                 “所以……这就是你杀害你的老师的动机?”我干涩地开口,试图打破这死寂。他仍掐着我的脖子,使我发声时感到呼吸困难,“就因为他不肯接受你的爱?”
                “不肯接受?倒也谈不上是这样。”出乎意料地,他说。
                他露出讽刺的神色:“他大概至始至终没有意识到这事吧。”
                我震惊地瞪着他,哑口无言。
                “怎么了?神父先生,这表情真滑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顿了顿,他说:
                “怎么,你觉得我是个自作多情的疯子?还是觉得他死得冤枉?没错,他不知道我对他怀着怎样的感情——可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我为什么要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我艰难地咀嚼这个词。
                他不再微笑。
                他金色的眼睛像地表平静的熔岩流,而在更深的地方,岩浆激烈地沸腾着。
                “我不是说了吗?神父先生,”他冷冷地道,“那个男人……太傲慢了。”
                “他眼里什么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我心惊胆战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继续说道:
                “我常常想,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究竟是怎样一种形式?在他看来,是不是每个人都不是活物,只是一堆由纤维、脂肪和蛋白质聚合起来的东西,所谓生命就只是根拧紧的发条,活动着的生物则是上了发条的泥偶?
                “曾经我以为,我在他眼里应该是不同的。毕竟他向来只是一丝不苟地‘破坏发条’,但那时却同意收下我,让我成为他唯一的学生。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把这视为莫大的恩典,我非常高兴,高兴又忐忑,我把每一份思考都放在如何令自己更出色上,为的就是不让他失望。”
                “可事实上,”他说,“从来就没有什么不同。”
                “他对我的要求只有——完美地达成他的指令。仅此而已。”
                他讽刺地微笑着:“我早该意识到的。可一开始我仅仅以为是我太无能,以至于他无法将更高层次的任务寄予在我身上。所以我加倍努力,试图出乎他意料,给他惊喜,期待获得他的认可。
                “可他却对我说,如果不想行动出岔子,就好好按他说的去做。不要做多余的事。好像我的意义就是当好一把刀,任他挥舞就行了。被人拿在手里的武器是不需要多余动作的。”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的脸,我感到他放在我脖子上的手收紧了,又放松了一些,似乎在尽力抑制着不要立刻掐死我。他的眼里开始流露明明白白的愤怒。“一位老师不应是对学生的成长感到欣慰吗?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这样?”
                “终于,我忍无可忍了,我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猜猜他是什么反应?”
                我不敢出声。
                他保持着笑容,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形成一个咬牙切齿的假笑。
                “那时他背对着我,听我这么问,他终于回头看我了,他没有生气,仍在微笑,可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更糟糕的东西,比怒火更糟糕,困惑——明明白白的,理所当然的困惑。仿佛错的不是他而是我,好像我提出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问题,让他感到了难以理解,他正真心实意地纳闷着:工具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工具为什么要有自己的思想?”
                他的手骤然收紧了,我感到一阵更猛烈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气管受阻,恶心感在喉咙里翻涌——他难道要迁怒于我,在此刻将我活活掐死吗?
                “那一刻我意识到了,我的期待,我的憧憬,我对他的感情,我为此所做的努力——全是笑话,全是自作多情。所以,神父先生,你说我要怎么向他表达这事?我要怎么让一个不理解何为情感的人意识到,‘我爱你’?原来我在他眼里只是工具,跟一支枪一把刀没有区别,优点只是更好用,更智能。神父先生,你可以想象一下,某天你的钢笔,牙刷杯,或者书桌开口对你说‘我爱你’,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他仿佛开始失去理智,不再冷静,甚至不再在乎我的生死。我感到空气被抽离了,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我艰难地咳嗽着,本能地去掰他的手,可他的手指竟也像铁铸一般纹丝不动。我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在这阵嘈杂的嗡鸣声中,唯有他的声音饱含怒火,像锋利的闪电那样劈开噪音,穿透我的鼓膜:
                “在他眼里,我和从他身边来来往往的那些泥偶是一样的,原来我不是他的学生,只是他培育的一件物品。那我就让他知道,并不是只有他才有思想,工具也有自己的打算,工具也是可以反戈的。”他的话里含着扭曲的笑意,“不知道在被自己打磨出的工具送进地狱的那一刻,他是什么心情?”
                正当我以为会在缺氧中死去时,脖子上的压力忽然消失,空气涌进鼻腔——我得救了。我如释重负地用力呼吸起来,感到一阵死里逃生的后怕。
                这喜怒无常的疯子凝视着我,火苗在他眼里静静地燃烧着。
                “可是,即使他像施洗者约翰那样惨死。”他的声音倏地柔和下来,像是顷刻间变了一个人,他用指尖怜惜地捧着我的脸,以一种无比温柔的语气呢喃着:“——我仍想亲吻他的头颅,我的约翰。”
                这一刻,他的面容和舞台上的莎乐美重合了。
                这也是爱吗?我茫然地想。
                莎乐美追逐施洗者约翰的身影是爱,亲吻约翰的头颅是爱,从那缠绵的嘴唇里亲口索了他的命也是爱……
                他眼神迷离,像是看着我,又像透过我看另一个人。片刻后,他捧着我的脸颊,缓缓俯下身来。


              IP属地:广东7楼2017-05-30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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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做什么?给予一个吻,就像莎乐美对约翰做的那样?
                  我惶恐地看着他,目光从他脸上下移。光线照射在他的颈侧,使那片皮肤白得刺目,像一道闪电悚然划过我的脑海:
                  如果我在苦苦等待一个逃脱绝境的机会,就是现在了!
                  他如此认真地注视着我,像要把我脸上每一个细节都刻到脑中。他全神贯注,必然无暇注意我其他动作,我把手伸进口袋,攥住那样东西,再从口袋里抽出来。
                  他的脸庞离我越来越近,鼻尖快要贴上我的鼻尖。
                  这是孤注一掷的冒险,绝不能失手,要是失败,那就全完了……我心跳如雷,脑子却像冰镇过一样无比清晰,有条不紊,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也许正是身处绝境才能激发潜能,我是第一次做这事,虽然恐惧,却能如此冷静……
                  他快要贴上我的嘴唇。一个缠绵的吻即将落下了。
                  我用手指摸索着那样东西的形状,判断好角度后,我迅速举起手臂,朝那片白得泛着光的皮肤猛地扎了下去——
                  刺穿一片皮肤是什么感觉?也许像扎破肉制品上紧实的包装,或用软吸管穿透饮料的塑料膜,最初会受阻,但只要力气足够大,足够快,眨眼间就能顺畅地突破……随之而来的是鲜血,不是血流,而是血泡,从微小的伤口汩汩冒出,同时还有惨叫——
                  可在我这,什么也没有。
                  他在极近的距离里注视着我,从容地微笑着。
                  一切像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定格,我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锐器的棱角停在离他颈侧两厘米处。
                  “我真想为你鼓掌,神父先生。”他说。
                  他准确无误地抓着我的右手,并轻轻松松地将关节折过来,从我指间取下它。“原来是这个东西,”他端详着,十字架在他的大拇指和中指之间闪着微光,边缘并不锋利,只比牙齿尖锐一些,但足够刺穿咽喉,“之前你做那些小动作时,我还在想,一位神父还会在衣兜里藏着刀片不成?”
                  他看着我,嘴角的微笑扩大了:“真有意思,神父先生,你打算用十字架,用天父给你的信物杀人吗?”
                  我颤抖着,心如死灰。
                  全完了。我失败了——失败得如此彻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之前就能彻底压制我,现在也一样。最后一刻我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不确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仿佛在千分之一秒内就从毫无防备切换成了蓄势待发的姿态,迅猛地钳住我的右手,令我不能再前进分毫。
                  “我只想从一个杀人的疯子手里活下来。”我看着他的眼睛,绝望地喃喃。
                  “所以你突发奇想,要偷袭一个顶尖的杀手,一个新人要挑战这一行的佼佼者?真是了不起的勇气。”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听不出怒气,但我如坠冰窟。
                  绝望再次攫住了我,这次彻彻底底、不留任何余地。
                  我孤立无援,手无寸铁,独自面对的是个疯子,狂徒,危险的杀人犯。我挑衅了他,这下,他打算用什么更可怕的手段报复我吗?
                  我万念俱灰地看着他,他再次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笑容诡谲,那种兴味盎然的目光又出现了,好像一个孩子在拆礼物,发现一层包装之下又有一层。
                  我嘴唇发抖。我感到了冷,空气沁入裸露的皮肤,由身至心,冻得我几乎麻木。此刻我衬衫大敞,像一条去了鳞片、等待开膛剖肚的鱼,躺在大理石制的砧板上,屠夫高高在上地观察着我。我走投无路了。
                  “你想活下来……”他轻柔地说,随手丢开十字架。“叮”的一声,它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
                  他忽然起身,掐住我的脖子,我在他手中像是失去了重量,他轻轻松松地将我提了起来。下一刻,我的腹部遭受重创,剧痛袭来……是拳击还是膝撞?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我甚至无法看清……仿佛半秒内有一辆疾驰的卡车从我腹部过,又像在斗兽场上被一头公牛用犄角顶起小腹,大力撞飞,我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活像被他扔开的十字架……接着笨重地砸在地上,最终像条虫子似的蜷缩在阴影里。剧痛席卷全身,我捂着肚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但空空的胃袋什么也倒不出,如果我能吐出什么,那只能是血……
                  生理性的泪水渗出眼眶。模糊的视线里,一双靴子朝我走近,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他蹲下身,揪住我的头发,逼我抬起头。
                  我狼狈不堪,泪眼朦胧,光线经过液体的扭曲,色彩混合在一起,成了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
                  我连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了,只听见他缓缓地说:
                  “我本来只想带走这张脸,毕竟你除了脸以外,跟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我浑身打颤,虚弱地喘着气。
                  “但你刚才的表现又让我改变主意了,神父先生,”他的声音里透出笑意,“虽然动作很生涩,计划也非常幼稚……但至少,这让你变得有些像他了。”
                  “我忽然意识到,只是一张脸皮的话,可能没那么有意思。如果是一整个人就不一样了。”他柔声说,“你还是有潜质的。即使现在不太像,那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改造。”
                  他在说什么?
                  疼痛,眩晕感,反胃感,种种不适像浪潮般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我。我头昏脑涨,身体微微痉挛,在寒冷与灼痛的夹击中隐隐意识到,一种比黑暗、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即将降临。
                  “既然你想活下来……”
                  他的声音奇异地拖长了,听起来缠绵而粘腻,甜蜜的毒液在字词间牵着丝:
                  “——那就如你所愿吧。”
                  FIN.


                IP属地:广东8楼2017-05-30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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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乐美》为奥斯卡·王尔德于1893年创作的戏剧。剧中,莎乐美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妙龄美女,希律王是莎乐美的继父。由于向约翰求爱被拒,莎乐美愤而请希律王将约翰斩首,把约翰的首级拿在手中亲吻,以这种血腥的方式拥有了约翰。
                  *“如果你爱一样东西远胜于它爱你,到头来你就会想毁掉它,使它再也不能伤害你。”出自雷•布拉德伯里的《浓雾号角》。
                  暗杀教室双死神同人。


                  IP属地:广东9楼2017-05-30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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