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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自己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些急切。而阿婆依旧不转过身，但是语气明显厉害了起来。
“不是蛊婆不肯放过他！是我们也不能放过他。”
　　“阿婆……”
　　“五年了，你若是有点告慰你在天之灵父母的孝心，就不该如此优柔寡断。”
　　我几乎要落泪，这么多年我们几乎都在是算着日子过日子。不知不觉这日子就够了五年之久。是我们死里逃生活下来，似乎那时起我就在被灌输一种恨意。是婧妹的害怕和豆蔻年华的阴郁。是大哥的负罪之身和生死未卜的流放之途。是父亲母亲含冤遇难未曾瞑目的双双归附黄泉。
　　距离那年的惊心动魄都已经五年了。
　　“可是阿婆为何是他？”
我不晓得为何对王俊凯还这么死心塌地，我不明了为什么对皇家的血海深仇偏偏要除他在外。
　　我只记得，在雪花纷飞的年月，那个英气还有些孩童模样的俊郎少年，站在我们从小长大的庭院，眼神始终悲伤的他，念着一道锋利的圣旨。
　　他要杀了我。但那眼底的复杂，却让我始终恨不起来他。
　　“不只是他，还有立政殿里的国母，还有金銮殿里的那位。”
　　她把这句话咬的很重，一腔怨气展露无遗，我站着，却只能深深的皱着眉头。
　　“等了这么久的机会到了，你便先从他入手。”
　　阿婆的背影那么深不可测，我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我我发不出去的那段今天突然有了十遍？？？？？

　07.
和阿婆说的没错，我从戏班子收拾住到秦家四五日，宫里就传了旨。
　　这婚约来的很突然，且时间紧的很。婚期定在十月底，距离现在也就半月有余。
于是这秦王娶妃时间赶忙，半个月里几乎整个江宁府都陷入了皇家大手笔的恩赐当中。
我坐在秦府小姐闺房里的书案前，入眼的笔墨纸砚。我忽然想要提笔，自己磨了墨，在泛黄的纸张上面，却又久久落不下笔。
书案左上角还留有秦小姐先前的画作。那上面白衣飘然雾气蒙蒙，一男子朦胧站在布满白雾的竹林里。对着画作，我似乎都能感受到那里的超脱世俗之气。这秦小姐，想必追求的便是这生活罢，倒也自在雅致。
　　落款处“婉兮”二字也同我记忆里的女子相重了。
自那日走后，对于秦太尉的熟悉之感倒是没有忘记。我仔细想了许久，那个眼神锐利的老人或许就是童年时期那个总携着婉兮一同来找父亲凶巴巴的秦大人。算起来没见，也早有七八年。
　　案前的我提笔不知作何，我不知道我是该斟酌良久最终写下“不如怜取眼前人”的句子，该放下些什么不可挽回的旧事，珍惜一把眼前人。
亦或是该铿锵有力的写下“此恨绵绵无绝期”，像阿婆那样将仇恨作为此生尤其的紧要。
本来不该想这些东西的我，不知因为什么自己被莫名的逼如一个两难境地。
而忧郁徘徊之间我又想起了同王俊凯的重逢。算到快要成亲的我和他，也才见了两面罢。
　　他弱冠那日我登戏台为他喝彩，他在清脆居的雅间里抱住我说要娶我为妻。
　　他封王摆宴那天我至府为他祝贺，行至他后花园他同我讲这里不许外人进来但我可以。
　　如今我顶着秦婉兮的身份就将于十月底同他成亲。这些日子带给我的意外我不禁想着，此番亦或是黄粱一梦。是我多年思念未果，自己杜撰出来的话本戏。
“小姐。”
　　丫鬟长叶在门口唤我，我急着收了桌案上提笔写下的“欲说还休”四个字。
几年没练的字如今都已悉数还给了教我习字的师傅。
“何事？”我理好书案，边向门口走去边回她。
“秦王殿下派人来了，老爷让我叫您去前厅。”
说是秦王殿下派人来了，实则就是王俊凯本人至此。
　　我到了大厅一看是他，首先却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见秦太尉说：
“下官府中花园虽不能跟殿下府中相比，但这时节月季也还开的不错，秦王殿下至此，就让小女带您去逛逛吧。”
　　于是刚到前厅还未站稳脚跟，就被秦太尉吩咐带着王俊凯去了花园。
　　

　　我来秦府时日也还尚短，整日待在房中，花园更是没有去过。如今两个都不识路的人，只好在这错综复杂的府邸里乱逛。
　　走着走着，本来落后我一步的王俊凯突然与我齐平。在府中我本就不是什么真小姐，所以丫鬟之类我一个不带。可王俊凯今日也不知为何，同我出来也退下了左右。
我有些因为他的上前一步心绪有些微乱，头只是直视前方，不敢偏头。
　　“姝儿。”他的声音低沉，气息十足，有男子的沉稳之气。
　　我把头低下来，听见他这声称呼，鼻子有些发酸。从前他都是叫我“阿姝”这一声“姝儿”乃是父母亲常叫起的。如今他这一声，好似还有父亲对我的宠爱那般。让我忆起了那个平日里总是对我呵护有加的至亲，还有那场腥风血雨的黑暗。
　　难过溢上心头，怕他发觉我只好赶紧转了话头。
　　“殿下，我不识路，不如我们回去吧。”
　　王俊凯停下脚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也停下脚步开始看他。他眉眼带笑，我的视线却突然被一双大手挡住。
“把眼闭上。”
看他眼底一片认真之色，我未多说，乖乖听了他的话。
　　他携起我身侧的手，温热的掌心触碰我微凉的手掌，那瞬间仿佛可以通过指尖温热直达心坎。
　　还未等我缓过神情，他便小心拉着我前行了。
　　月季花香扑鼻而来，他牵着我的手随之松开。
　　“睁开吧。”他轻轻点了下我的额头，我应他声刚要睁开眼。
“慢慢睁，不然会看不清的。”
这一声嘱托使我先是一愣，我一双眼睛脱离黑暗慢慢重现光明。
　　映入眼帘的俨然是秦府的后花园。
“太尉府上的花开的还真是好。”
他称赞着，我也由衷跟着点了几下头。
满园花香，方才他牵着我竟走到了花群中，四周月季盛景。始料未及的他突然拥我入怀。
我隔着衣料都能感受的到他胸膛的炙热，我不自主的环住他的后背，突然之间我发觉，方才书房里的犹豫徘徊纷纷消逝不见。我脑袋放到他的肩膀，他的几缕发丝蹭到我的耳畔。就是这种感觉下，仿佛在这个时候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抱着他，听他在我耳边说：
“阿姝，几日之后，我们就该成亲了。”
　　“世事无常，可我是不会再将你丢下了。”
　　我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可以的话此刻都想将魂魄赠与他。我感觉他环住我的手正在轻轻的拨弄我的头发，思至那一头病发。心头的喜悦之感尽消，一颗心忽而七上八下。

　　08.
成亲之前我没再回过戏班子，秦夫人思念离家已经三年了的女儿，对我倒也是不错。
　　出嫁前一天阿婆来了秦府，她同我说她所谓秦小姐的奶娘要和我一起去秦王府那里。
　　这话刚说完，我心跳突然很快，盯着她褶皱的脸上一丝笑容不挂，一下子感觉被人生生掐住了脖子。
　　秦王娶亲阵仗真是大的出奇，除去江宁府百姓受恩赐不断，更让我吃惊的便是我由女官引入府中时，早早等在那里的太监，颁了一道旨：
　　皇帝要大赦天下。
　　我只记得在听母亲说过，新帝继位时会有赦免一说，要说是皇子，那便是立太子时的恩赦了。
　　这位皇帝继位时我尚未出世，未料到有生之年我可看见这大赦天下的极大恩赐，竟还是因为我的婚事。
而且皇帝的这旨一颁，岂不是暗里认了王俊凯是他未立的太子？
　　秦王府的房间我是从未见过的，我顶多在他府中行至过后花园。所以当女官引我在府里走了许久后还未抵达，我竟有些吃惊。不知是女官走的路远了，还是他府太大了。
平日穿惯粗布衣裳倒也是轻松，如今这一身冗杂繁重的衣服穿在身上，走了这些许的路，即使平日我唱戏早就不再娇生惯养，但此时还是有些累的。
在路上走着，厚重的喜服，搁脚的石子路，那么真实却又让我觉得是在做梦。
　　我不敢相信我就这么成为了王俊凯的妻子，虽说是冒名顶替的身份，虽说外人眼里同他这般相配的是秦府女儿，可嫁给他的，真真是我自己。
我曾心心念念此生归宿的男子今日会一身红袍踏门而至。
　　他会不会像过去数年一样依旧唤我阿姝，他会不会一身柔情拥我入怀。我们是会在今晚坦诚相对一说陈年旧事，还是暂且将所有都放置身后依仗来日方长？
　　那些即将到来的一切，我却不得而知。
　　可能我会知道他眼中我是我，我是李姝不是顶着身份的秦府女儿。但我又不懂他眼里我是曾经的李姝，还是现在早就沦为戏子的青衣。
我在他眼中是什么呢？
　　我依旧不得而知。
这亲成的仓促，甚至还未问他一句为何同我成婚，却已经愿将自己托付与他了。
　　又忽而发觉自己有些傻。
我坐在床上等他来，鲜红床幔上的精致刺绣被我反复触摸。
　　那一双鸳鸯像极了年少的风光。
　　皇子成亲床幔本不该绣有鸳鸯这等样式，或许该如我这一身嫁衣一样，绣些磅礴之物方显皇家威严。
可是，母亲也曾为我绣过一身嫁衣，图案也是鸳鸯成双。如若不是需穿皇帝赏赐的衣裳，我倒是也想穿来，让母亲看看我出嫁是这般的美，再同他比比他家的床幔和我的衣服谁的样式更能同那年景色媲美。
烛光摇曳，外面起了点小风，吹的窗纸沙沙的响。
王俊凯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床上快起不了身。深觉一整天一动不动才是身为新娘子的累人之处。
　　他今日果然一身红装，本就美得摄人的脸庞更是妖冶的不可方物。他仿佛喝的有些醉，身体摇晃步子也有些虚无。皇家向来酒量不好，这东西一脉相承，想必今日他也是喝了不少的酒。
　　我不便起身，只看着慢慢走到身侧的他。
　　眼睛中，周遭什么红色喜字龙凤烛台都已全然不见。我只能看见男子如若年少翩翩少年。
他行至我面前，桃花眼目光有些迷离。我的脸被他温热的手指附上，他别过我额前的发丝然后笑了笑。
　　“阿姝啊，我有好多次想过你嫁给我时会是怎样的美丽。”
　　“有好多你的样子，都远不及你今日的动人。”
说完他一手伸向我的膝盖处，另一只胳膊揽住了我的腰，将我打横抱起。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令我一惊，脑海中还茫然一片之余我已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从床到桌子的一段距离我觉得他走了好久，这么短的一段代表了我们逝去的五年时光和自认为消磨到所剩无几的情意。
　　“九哥……”
　　我终于还是想叫叫他，像我们无数的日日夜夜，肆无忌惮那样。
桌子上摆满了堆成山尖的红枣和桂圆，红烛的火苗来回摇曳，把王俊凯脸上的柔情映的似真似假。
我们将饮一杯合欢酒。
他抬起手，拿起酒壶向木桌上面两个银制的精巧杯子斟去。壶口忽高忽低，酒流出的声音亦大亦小。
他递给我一杯。
　　他说：
　　“此后你我，不会再分离了……”

酒饮入喉，伴着微点辛辣，腮边不自知荡起红霞。
我看着他，使劲的眨眼想要确定面前的人是不是幻想，是否随时会消逝。眼里不自觉的溢满了水雾，我盯向他看我的眼睛，泪水此时汹涌而出。
　　“哭什么……”
他笑着伸出手，有点凉的指尖触碰我已经红透了的脸颊。
可我情绪依旧像被倾盘打翻，泪水不受控制的越掉越多。
　　他无奈的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正要轻轻擦拭我依旧未止的泪水的时候。
　　吱呀一声门响，却突然惊得我回头。
　　一道熟悉的身影随着我的回头出现在我视线中。
我瞪大眼睛，连带着赶紧转过了身子。也顾不上肆意了满脸的泪痕，似是出于下意识，抬手就挡住身后人。
阿、阿婆？
本来在我对面的王俊凯，这会儿可能是看我转过了身对着门口，他的脑袋也向左歪去，眼神有些迷离，样子有些像孩童，招人怜爱。
他张张嘴问了句：
“何事？”
　　我目不转睛盯着看阿婆，心真是提到了嗓子。
　　我觉得我的目光很吓人，但比起阿婆来讲简直大同小异。此刻我突然从她的眼睛里不止看见了仇恨竟还有些……兴奋。
她兴奋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我脑海中炸开。
　　她来此，是、是因为仇人近在眼前……以及，大仇将报？
　　我不敢再想下去，身体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好更能挡住身后已然醉了的男子，我的手掌慢慢握拳，发出的声音颤颤巍巍。
　　“阿婆？”
她看着我的行为似笑非笑，我的这般幼稚行为让她的眼里充满了嘲讽。
“孩子，你该让开。”
　　心跳如擂可我不能动半分。我从一开始就该知道阿婆随我来这定是为了报仇，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急不可耐。
　　我以为我还有时间说服她，我以为我可以让她放过他。我毫无防备的和他欲意过了今晚，可她竟……竟真的要在此时？
　　就在我还未缓过神来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然拿出了匕首。
明晃的匕首说时迟那时快，它仿若带着眼睛，脱离了人的手却直直飞向我身后遮挡不住的男子。
　　男儿还对危险一无所知，他还醉态朦胧，他还傻傻的探出头来想一看究竟。
　　我怎么能让他受到伤害？
那一刻，在他的面前什么生什么死都是置之度外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护住他。
当我一把手抓住飞来的刀身的时候，血肉被割开的声响和疼痛，比起他还安然无恙的喜悦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手还停在半空，身后男儿意志被面前的血腥味拉回了些许，他正要起身，我疲态的笑容还没展开，就忽然看见阿婆皱起了眉毛。她冲过来的很快，未有犹豫一把过来握住了我血淋淋的手。
匕首应声掉地，我使劲挣扎，可面前男儿翩翩倒地的身影在我眼里缓慢而逝，他一如既往的眉眼多了些痛苦的神情，嘴角的鲜红迎合了周遭大红的喜色。
盛满酒水的银壶被他打翻在地，摔在地上的清脆声响，仿佛是敲碎我的最后一把利器。
　　“不要——”

马上就完了

　　09.
“不要——”
我想要抱住他。
　　当我看见他倒地的时候，飞扑过去只有这一个念头。
　　王俊凯如枯叶的身躯被我抱在怀里，毫无生气的脸上只有嘴角的鲜红血迹。
　　此刻我的怀里，本来还在鲜活的人儿，这会失了所有生机。
“九哥……”
　　“王俊凯。”
　　“王俊凯啊！”
一瞬间我仿佛流了好多眼泪，泪水肆意了我满脸又都滴落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我今天留下的泪水落差会如此大，我明明先前还在雀跃可为何这会儿就这么难过了。
屋外繁星高照，然月亮却匿了影子。来往而逝的风吹动花园里的月季掉了一地残瓣。踩着屋顶上方的瓦片乱走的野猫，惊慌失措的跳到了别家的屋顶。
　　我歇斯底里的喊他的名字。
　　很大声。
　　我失神的看着阿婆。
　　她却很得意。
我仿佛沉入了水中，在一潭有着夏日热气的湖水中浮沉。眼睛里的天空离我越来越远，浑浊的水波阻隔在我们之间。
　　恍然间，我觉得我死了。
　　但又仿佛只是在梦魇。
　　我想起了很多，有他年少的英气有我年少的天真。有他长大的漠然有我长大的悲戚。
我在这梦里，忆起了曾经。
　　

也不知道我那个词需要审核

我一抽一抽的，说话有些不利索，他一把抬起我的胳膊，用袖口胡乱向我脸上蹭去。
　　“赶紧擦，脏死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目光看见他握着我手腕的手，赶紧将脸错开，带着还没擦干的泪渍，一股脑全蹭在他深蓝色的袖子上。
　　看他忽变的脸色，我想抓紧站起来往外跑，可刚一起身，就被他拉住又坐了回去。
　　王俊凯冷冷的看着我，一眼看得我头皮发麻，我咬咬唇，嘴里小声的嘟囔：
“谁让你拿我的袖子擦的……”
“把眼闭上！”
　　王俊凯身为皇子，骨子里带着的尊贵旁人永远无法企及。此时他带着命令口吻说出来的话，就让我一句话不吭的乖乖闭了眼。
　　虽然等来的可能是他毫不客气的反击，可是闭眼之余的忐忑还是不及他方才眼里的威慑来的多。
　　“睁开。”
风平浪静后我快速睁开眼，平日一点也不懂得照顾我的九哥今日竟在我报复他的情况下……放了我一马？
　　“你……你不打我？”
我看着他的面容，犹犹豫豫的问。可随后他一本正经的脸突然笑容满面，他的两侧小虎牙在薄唇里面若隐若现。我盯着他，忘了该作何动作。
　　直到他将手里的盒子向上抬了抬，晃到我的眼前我才发现。
“拿着。”
　　“这是什么？”
　　我没接过去，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不再同我多做解释，强硬的放到了我的手里。
“打开看。”
我接过之后听话的将盒子打开，随着看见盒子里的东西，王俊凯的话也在耳边响起。
　　“现在白天，夜明珠还不亮，等到晚上你这屋子会比现在还亮。”
盒子里放置了拳头大小的一颗夜明珠。光线明亮的白昼它就像是一颗安静的珠子，普普通通，若是别人送这个礼物我未免觉得寒酸，可是他给我的东西仿若还有他留有的痕迹。
　　我话不经过大脑的问了他一句：
“你陪我看？”
他笑笑，带有些许我看得出的宠溺。那一弯起的弧度，让我谁见被吸了魂。
“你的生辰自然你说了算。”
　　

后来梅花腊月，庭院如旧，白雪连下三日没过了脚面。
　　后来男儿薄情，高高在上，一如既往的声音吐出的话却伤人至深。
我遥记十三岁的那年冬日，他一身蓝衣胸前白鹤栩栩如生。朗目疏眉，手中圣旨灼灼生辉。
　　“晋王李肖，欺君罔上意图携军谋反，幸而……九皇儿发觉，使江宁府免于战乱，朕心甚慰……晋王一家就地处决……但念及晋王是朕唯一的兄弟，特保其子李亦性命，至今日起流放于……”
　　这道毫无生气的圣旨，这道轻松就让我们全家丧命的圣旨，这道……圣旨，是从王俊凯的嘴里读出的……
　　顷刻间，我仿佛被人抽掉了灵魂，周遭的寒冷白雪皑皑岂与我有关。我脑子里他一如既往好听的声音念出的话，久久不散。
我同父母亲婧妹全家上下的佣人一同跪在他的脚边。我此刻好想抬头看一眼面前人的脸，可我不敢，我深深低着头，他的脚尖裤脚衣摆都在我眼里。他身上的味道甚至近到我深呼吸就可以闻见。
可为何是他宣的这道旨？
　　为什么是他要杀死我们一家？
　　……
“行……刑……”
腥风血雨，血迹染了白雪，府门口的梅花被人生生砍断。
我看清他的脸，往日一颦一笑都格外清晰的脸。我看清他的眼，平时微微弯起就可勾人心魄的眼，可我看不懂，看不懂他回望我的一眼里包含了什么。痛楚之间我哭了，如今见证的，为何还是他？
　　“你看啊，不疼啊。”
　　那年他说的话历历在目，可我该和他说，你看着……又怎么会不疼呢？
　　

　　10.
那时的我不晓得醒来为什么会见到阿婆，我那时全身疼痛一根手指动下都困难。
　　阿婆是母亲的奶娘，一路陪着母亲从小姐变成了王妃，大户里亲情显得那样薄弱，所以她同母亲而言，超过了生母。
阿婆见我醒了，将手里的药碗放到桌上，有些用力，溅出了些药汤。
　　“阿婆……”
　　“你和婧儿死里逃生，就该做些什么慰问你归附黄泉的父母双亲。”
　　后来如何了呢？
我在戏班子唱了五年的戏，婧妹双腿再站不起来整日坐在窗边，大哥流放之途未知生死。旁人眼里，一夕覆灭的王府定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我恨吗？
我从千金小姐沦为下九流的戏子。我该恨吗？
那我又该恨谁呢，恨颁旨的那个人吗？
我自始至终都无法像阿婆那样对皇家恨意那么浓重。我是恨金殿里高高在上的国君，我是很胡乱谗言的奸臣，我是恨不明真相的平民妄自定论。
　　可是我恨看着我死的那个人吗？
“对他用蛊毒太可惜了，不过无碍，皇帝那边我还有办法。”
　　成亲那日阿婆携起我的手，三根手指正对着王俊凯的额头，看他翩翩倒地，我震惊的望着阿婆。
　　她的脸我真是从来都没看懂过。
我抬起血肉模糊的手疯狂抓向那张像极了假面具的脸。
　　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想扒掉她的伪装。
“姝儿，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都完事了。”
　　我意识模糊，像被人扔进水中沉浮，恍然间，多年旧事一一划过眼前。
　　可我也始终明了了一事，困我五年之久的蛊毒，下毒人不是别人，正是阿婆。
“不是蛊婆不放过他，是我们也不能放过他。”
　　“还记得阿婆替蛊婆给你传过什么话吗？”
　　“我们身体里有随时要了命的蛊毒……”
原来阿婆为了仇恨，早就利用了我。
　　原来阿婆可以因为仇恨，就如此置我于不顾。
　　原来阿婆心里的恨，比我强烈那么多。
对待那个少年，此时我却忽然想笑笑，我想和他心平气和的说上一句：
　　扯平了吧，多年前你颂旨杀我，如今我亲手杀了你。
　　可是……

　　我再醒来躺在的是一个不熟悉的屋子。仿佛中我睡了好久，久到回忆完了我过的这半生。
满城皆知，秦王殿下大婚当日，皇后娘娘御赐的酒毒害新进门的秦王妃。翌日一早，王妃仅存的最后一口气道出了原委后香消玉损。而秦王殿下，中毒至深如今仍在昏迷。
我摸着自己的脸，嘲讽的笑了笑。王妃死了，我是什么呢？
皇后的毒酒，皇后在后宫玩弄人于股掌之间，心机深不可测步步为营，这回是有多傻才在秦王殿下新婚当日下毒。
可是天下都已经知道了的事情，她又能如何回天？
　　我的手缓缓的抬起来捂住胸口，那里一直馋困我的蛊虫安生了不少。
　　我闭上眼睛，手指用力的扣住了那里的衣裳。
　　我所有的好转皆是因为……我下了蛊毒给别人。
　　而害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以与我有了夫妻之名，我心心挂念五余载的王俊凯。
我因为害了他，让得自己免收蛊毒所惑，又因为我不再煎熬，所以他就倒在了地上，如今危在旦夕。
他是因我而起，那我又去找谁算账。
脑海里，他的容貌，他陪我饮交杯酒时的柔情，他神智迷糊的醉态，他似乎清醒后的震惊……他翩翩倒下的身影。一桢桢画面在我的体内翻云覆雨。他的一颦一笑，都牵扯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那根刺。
　　“婆婆是蛊婆，姝儿是婆婆相中的传蛊人，身体里还有没解的蛊毒，婆婆不如传授姝儿点真本事。”
　　婆婆开始抬头打量我，她没作何表情，说话时候还特意错开了我的视线。
　　“本来我这身本事都要传你的。”
她忽然抬起一只胳膊举过头顶。看着她的动作我扑通跪在她的脚边，凹凸不平的地面搁的我膝盖处传来痛楚。我将头浮着至于婆婆蜷起的膝盖处，一点空隙里，很快我就感觉有东西正在钻进了我的脑袋里。
　　我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若说以往蛊毒发作我是锥心蚀骨，此次却比起那来过之百倍。
疼痛间我迷迷糊糊，已经再没有力气可以将头同她的膝盖分出些空隙，我无力的垂在她的膝盖上。
　　“小二你不要想着拿我传你的去救他！”
耳畔轰鸣声中婆婆恶狠狠的声音我听不真切。
　　可婆婆手却突然抓住我的脑袋，揪着头发将我身体向上拉去。灵魂出窍般的感触中她趴在我的耳边得意的笑。
　　“我给他用的是三指蛊，他活不过五天你不用白费力气哈哈哈哈哈哈”
　　我只知道自己毫不清醒的意志，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嗯。
我可以感受到我的耳朵在流血，粘稠的液体不仅在两侧，脸上也布了一片。浓郁的铁锈味席卷了鼻腔。
　　我的鼻子也在流血。
婆婆的话突然又像是幽灵，它趴在我的耳边久久不散。
话里有她猖狂令人作呕的笑声。
还有那个词：
　　三指蛊。
我不知道我可以为他造成这么多伤害，可是说到底还是我的无知更加害了他。
　　那是我冲向他的三根手指。
　　是我的引狼入室，让他如今命悬一线。
　　是我对蛊毒的一无所知，将他推入那么深的深渊。
痛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被婆婆半拉着身子屈膝在空中。我思考不了东西，脑袋里像是有东西在游走，顺着婆婆接触我的手指一点一点窜进来。
“啊嘶！”
　　“小二，我传给你的这些东西你若不去将她下到另一个人身上，你就只有自毙其命。”
“婆婆你……”
我虚眯眼睛，一切模糊的景象里，婆婆的表情我看不清。可我可以想象出她是一副如何的嘴脸。一如既往的阴沉，或许她此刻嘴角会挂着得意的弧度。
“不是我让你害人，只是谁让婆婆一开始相中了我们姝儿了呢。”
“你若是三月内不给其他人下蛊，婆婆就要寻其他传蛊人了呢，或许婧儿可以……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你要是救那个人你就必须死！”
　　“可你死后……谁又来保他？”
　　

　11.
　　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要是重新来过的话，我又将作何抉择。
　　或许婆婆是对的，当年的仇恨她没有忘记，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她要复仇。
　　所以就显现出我是错的，我对待血海深仇竟可一笑泯之，对待灭我满门的凶手亦可谈笑风生。
“你放过他了，可你一家谁放过？”
婆婆她在我耳边声嘶力竭。
　　她若是不似现在这般走火入魔，我或许，就认定我的错了。
　　我趴在王俊凯的身上。他已经脱去了当日的一身红衣。躺在本该作为婚床的上面，鲜艳颜色的薄被盖至他的脖颈处。除去他唇缝溢出的一点血红，整张脸被衬托的更加苍白。
　　我趴在他胸膛上，他轻微的心跳声传入我的耳朵。
一下、两下、三下……
很慢很慢，像是随时会停止。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这是他五日里的第几天。可我明白他还有救，他还活着。
即使如今危在旦夕，可是还没有山穷水尽。
　　“九哥，你有没有很恨姝儿？”
　　“我知道你在倒下去的时候看见是姝儿害了你了。”
我抬起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眼泪估计很炽热，落到他白衣胸口处，仿佛灼伤了他，他明明皱紧了眉。
　　“当初你在我面前要杀我，今天我对你下了蛊。”
　　“我们扯平吧好不好……”
　　“王俊凯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
　　床边轻纱帷幔轻微的颤动起来，屋外房顶上的野猫咪似乎也很不安生的踩着瓦片，来往细碎的风搅动了焚着的熏香。
　　可帷幔在风停了也不在颤动，猫咪被来往的人驱赶再不敢上到房顶，熏香被吹散后屋子反而多了点清新。
　　这些都是注定的吧。
　　一开始就有的定数，谁还可以扭转。
　　我全身不可遏制的开始发麻，我想要从王俊凯身上爬起来但如何都使不上力气。
　　发麻的指尖在我视线内开始变了颜色，最后停留在紫黑色的时候，颜色似乎再也无法加深。
看到那，我不乱动了。
　　“王俊凯我想好好和你说说话。”
　　我半撑着身子，足够我能看清他苍白的脸的距离。
　　我说话声音大不起来，好像不够睡熟的他可以听见了。
“你好好睡着，我只想看看你。”
　　月老有一根红线牵人姻缘，少年时我总是求啊求，我记得我和月老说：“不知道您给没给我牵到线，如若没牵到，我求求您给我牵到……九哥的手腕上好不好。若是牵到了，牵的是九哥我会很感谢很感谢您的，若不是，还麻烦您解开再重新系好不好……”
如今我才知道，姻缘这东西是求不来的，命也是，改不掉的。
或许月老那根红线，一头是生一头是死，我和王俊凯偏偏撞了上去，我们只能生一边死一边，只有这样，红线才不会断。
　　可如今，我也有根线。
　　它明明不是红的，却也要将我俩放置生死门口一人一个。
我低下头看了看胸口。本来的婚服在心口那个地方被染的更加深色。我抬手缓缓碰了上去，轻轻摁了一下，指尖触摸到温热之后，我带着还未干涸的血红抵达了了无生气的王俊凯嘴边。
　　“如今我是清醒的，那生死的抉择，就交与我吧。”